林時安夜居偏宮清暉苑,距御書房不過三道廊。此地雖為宮人所居舊所,但如今收拾得極整潔,連窗前那株梅樹,也新修了枝條,枝上點點殘雪,如霜覆玉。
子時將至,苑外一片寂靜,唯有廊下燈火微明。她斜倚軟榻,案前攤著剛送來的京中文書,紙角還殘著些微檀香。趙平守在外院,林子赫暗中巡哨,清暉苑中看似無人,實則重重布防。
她翻著文書,忽而眉峰一動,指腹劃過一行字跡:
“戶部撥款三十萬兩銀入幽北,實支卻止于十五萬。”
——有人截了幽州的軍餉。
她冷笑一聲,將文書收入袖中,取起桌邊長刀,正要起身,卻聽得窗紙輕響。
“叩。”
是極輕極快的一聲,仿佛有人指節(jié)敲窗。
林時安腳步一頓,身形倏地一轉(zhuǎn),抽刀翻窗而出,落在屋外梅樹之后。
雪地上一道清淺腳印,沿著宮墻一路延至角門。
她眼神沉了沉,正要追去,忽見前方花影后緩緩走出一人。
他負(fù)手而立,身著玄色常服,未著朝服,也未帶隨從。
月光斜灑,他眉目英朗,眼中帶著一絲戲謔:
“林將軍夜半不眠,是在練功,還是……有人來訪?”
林時安冷眼看他:“蕭策。”
他輕笑:“好久不見,這次你來京,我原以為你不會再和我說話?!?/p>
“你從不是我信得過的人?!?/p>
蕭策走近兩步,壓低聲音:“可你今晚在查的事,若真要掀開,必定牽動朝中半數(shù)權(quán)貴。你想清楚了嗎?”
林時安抬頭,眼底如霜:
“若我不查,三十萬兵靠什么活下去?靠謊言?靠空賬?”
蕭策沒再說話,沉默片刻,他忽然俯身,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
“這是前日有人暗中送來的,說是你的人留在京中的線報?!?/p>
林時安接過一看,臉色微變。那是一封密信,字跡熟悉,是沈宴。
沈宴,吏部侍郎,素有“青衫才子”之名。三年前幽北缺將,正是他薦她上任。
她緩緩將信收起,淡聲道:“你拿這個,是要換我什么?”
蕭策卻笑了笑,低聲道:
“我不要你什么,我只想提醒你一句:朝堂之中,最能傷你的,不是敵人,而是你以為可以信任的人?!?/p>
林時安眼神微沉,許久才道:“你是在說沈宴?”
“我在說你我?!?/p>
他忽而靠近一步,低頭看她,那聲音輕得如夜風(fēng)般輕柔,卻直直刺入心頭。
“你防得了全天下,卻從不肯讓我進(jìn)你的心一步。你可曾想過,有些人不是要你兵符,也不是要你死?!?/p>
“他們只是想陪你一起活?!?/p>
林時安一瞬怔住。
她望著他,心中某處泛起微瀾,仿佛那年她還在京中聽學(xué),偏殿之下,少年蕭策拎著酒壺倚著朱門,一手拋著梅花,一手問她:
——“林時安,你若不是將門之后,你想做什么?”
她當(dāng)時答:“我想自由?!?/p>
他說:“若有一日我能給你自由,你會不要朝堂、不要兵符,只陪我飲酒、看花、游山水嗎?”
她那時笑著答:“若真有那日,我便信你一回?!?/p>
可這世上,誰能真的放得下?
林時安低頭掩去眼中情緒,輕聲道:“若你真想幫我,就查查那筆款項的流向。我要實證,不要空話。”
蕭策看著她,喉頭動了動,終究退后一步。
“好?!?/p>
他轉(zhuǎn)身欲走,卻在花下頓了頓。
“林時安——”
“你信我一次,可好?”
她沒有回答。
?
夜深如墨,風(fēng)掠宮墻。
林時安回屋時,心緒一片翻涌。她將沈宴的信展開,信中寥寥幾行:
“舊友歸朝,萬事難測。朝局如海,孤舟無燈。若有危機(jī),可赴仁和寺后山,舊處安然?!?/p>
林時安將信紙握在手中。
她眼中一絲柔光忽現(xiàn)。
那仁和寺,是她少年時與沈宴初識之地。
她忽然意識到,這局已不止是棋局,更是一場局中情、情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