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三,朝會如期而開。
雪未消,寒意更盛,金鑾殿內卻如火爐般灼熱。滿朝文武整裝肅立,百官之中,林時安著一襲墨綠朝服,銀色肩章在朝光下折出一道光芒,引得不少人目光頻頻投來。
“女將入殿”,對許多老臣而言,本就是一種破格之舉。
太傅陸元箴緩緩抬眼,端坐不動。那雙歷經三朝的眼,望向林時安時,波瀾不驚,卻藏刀鋒。
皇帝尚年輕,面容清俊,眉宇帶著不甘沉寂的野心。他掃過眾臣,淡聲道:
“今日所議,戶部年終賬冊審核。林將軍,既是監察使兼任,將此事呈上。”
林時安從容不迫,恭身答道:“臣遵旨。”
她手中捧出的,是昨夜沈宴送來的竹簡賬本,經她連夜查證,又調閱了幽北三年軍費數據,細致比對,證據確鑿。
“戶部于去年秋月,將幽北戰備銀兩撥發三十萬,其中十萬流向‘仁政堂’,其余款項亦有去向不明之處。”
她一字一句念出,全場皆驚。
“林將軍此言,豈非指本相貪墨軍餉?”陸元箴緩緩開口,語氣仍是平和,卻每字帶寒。
“臣不敢妄言,只據賬而論。”林時安眼神平靜如水,迎著陸元箴目光,“若太傅清白,何不自請勘驗?”
“放肆!”陸元箴身側,一位御史拍案而起,“林將軍身為武人,卻妄言指控文官,所圖何在?”
這時,一道溫潤嗓音響起,如玉笛穿林:
“林將軍并未妄言,此賬實由戶部堂官失職所致。臣沈宴,愿為林將軍之言作證。”
沈宴出列,著朝服,未佩劍,眼神卻一如既往坦然。他站在林時安一側,目光所及之處,皆為眾臣瞠目。
這是沈宴首次于朝上違拗陸元箴。
陸元箴眸中微閃殺意:“沈侍郎……你可知你這番言語,將置誰于風口?”
沈宴垂眸微笑:“若真有風口,也請太傅小心別墜下去。”
此言既似譏諷,又如提醒。
林時安沒有插言,她知沈宴此舉,是替她擋下了第一道箭。
而站在文臣一列末端的蕭策,則一直沉默不語。他的目光落在林時安和沈宴之間,黑眸中難掩幽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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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散后,宮門外,雪落檐角。
沈宴撐傘等候于丹墀之下,看見林時安走來,迎著她的目光,低聲道:
“今日一戰,只是開局。”
“你本不必為我牽扯其中。”她淡淡道。
沈宴微微一笑:“可我愿意。”
他遞傘與她,兩人共撐一傘而行。傘下細雪飄落,靜默之中,仿佛往昔舊日重新歸來。
可還未走出宮門,一道寒聲響起:
“林將軍不回府歇息,卻同沈侍郎共傘而歸,可真是……情深意切。”
蕭策負手而立,面無表情,卻目光銳利。他上前一步,目光只落在林時安身上:“你可知,他今日若是替你站錯一邊,將來這條命,未必還留得住。”
林時安看他,目光不避:“你也一樣。”
“我若替你擋,擋得明明白白;他替你擋,卻要你欠下一身情債。”蕭策語氣不重,卻鋒芒暗藏。
沈宴眉頭微蹙:“太子殿下此言,怕是過了。”
“過沒過,由她自己說。”
雪下得更大了,三人立于雪中,氣氛僵持。
林時安握緊傘柄,良久,輕聲道:“這不是你們爭執的時候。接下來三日,我要進戶部徹查賬目。你們——”
她語氣微頓:“誰真想護我,就別為我添亂。”
傘落于雪地,她不再回頭,轉身入了風雪之中。
沈宴目送她離去,目光溫柔卻隱忍。
蕭策則低聲一笑:“她還是不愿相信人。”
沈宴低聲道:“她不是不愿,是不敢。”
雪色漫天,宮墻高筑,三人各立一方,情意未言盡,局勢卻已鋪開。
林時安走在前方,她的背影孤獨卻堅定——
她知,這一次,若不能一擊制勝,她就會葬于這場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