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府內，燭影斜照。

林時安站在燈案前，望著攤開的賬冊，指節微白。紙張上字跡密密麻麻，一筆一畫皆是舊賬，卻也藏著命門。

“這批軍餉，明賬里寫的是‘邊防修繕’，實則銀子流入了仁政堂名下的商號。”

沈宴攏袖上前，低聲道：“仁政堂名義上是醫館，實則陸家附屬鋪子，用來洗錢、走賬。”

林時安點頭，眸光冷冽：“我料得不錯。他們怕是以為，我不過是個武將，查不出這些。”

沈宴微微一笑，眼底卻有幾分柔光：“你能查出來，自然不是凡人。”

“可若查出來之后呢？”她望向沈宴，“你真的要繼續站在我這邊？哪怕被陸元箴拉下水？”

沈宴靜靜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近了一步，低聲道：

“我陪你走到這一步，不會為了退路轉身。”

兩人隔著案幾，眼神交纏，一時沉默。

偏這時，門外卻傳來沉重腳步聲，隨后而至的是清冷低沉的嗓音：

“林將軍果然深夜還在查賬，連沈大人也陪著熬更守夜，倒是令人艷羨。”

蕭策披風未解，站在門口，面色如霜，目光冰冷地在二人之間流轉。

沈宴面色不變：“太子殿下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我來找林時安。”蕭策走進屋內，目光落在林時安身上，“單獨找。”

沈宴頓了頓，沒有立刻起身離去，而是看向林時安：“你若需要我，我會在外間等。”

林時安輕輕頷首，他這才緩步離開。

門闔上，蕭策直視她，語氣冷淡：

“你信他？”

“信。”她回答得干脆。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是不是也在用你？他本就是陸家手中棄子，如今你一出手，他就跳出來站你這邊，這不是太過巧合？”

林時安皺眉：“他不是那樣的人。”

蕭策冷笑：“你了解他多少？他與陸家之間究竟斷得干不干凈，你知道嗎？還是說你只是……需要一個能護你的人？”

這話如刀入骨，林時安心中微顫。她沉默片刻，淡聲道：

“你現在說這些，是以太子的身份？還是……以蕭策的身份？”

蕭策的眸光一震。

“若是前者，我無話可說；若是后者，你該知道，我不屬于任何人。”

她語調冷靜，卻帶著難掩的鋒利。

“可你心里也不是沒他。”蕭策終于壓低了聲音，語氣中摻雜了一絲不甘，“你知不知道，你從不推開他，但總拒我千里之外。”

林時安移開目光：“蕭策，我從未答應過你什么。”

“但我為你做的，不比他少半分。”蕭策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你想查賬，我給你權限；你要監察權，我替你開口；你遭誣陷，我一言力保。可你回頭看過我一眼嗎？”

她抬眼，那一瞬間，眼中雪光未融，仿佛藏著許多年的舊事。

“你若只把這些當做交換，那我自然是記著的。但你若……”

她語氣微頓，壓下喉頭澀意，“若你想要我回報什么情意——蕭策，我沒有。”

門外，沈宴靜立廊下，聽著屋中傳來若有若無的爭執。他閉了閉眼，手中握著那張寫有仁政堂賬目的竹簡，卻像是握著一把燒灼的火。

**

當夜風過，林時安推門走出，雪落她肩。她看見沈宴仍在廊下守著，未曾離去。

他眼神柔和地望著她，沒有多問，只遞上一件披風：“天冷，你披著。”

她接過，低聲道：“你……聽見了吧？”

沈宴輕輕點頭：“聽見了。”

“我說的話，未必是全心話。”她低聲道，“但現在我必須拒他。”

沈宴垂眸，笑意微苦：“那我呢？你要什么時候拒我？”

林時安一怔。

沈宴輕聲道：“若你也要拒我，能不能……晚一點？”

那一瞬，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幽州城外，同樣是這樣的雪夜，她帶傷而歸，滿身血污，而他拎著藥箱追出幾里路，只為替她包扎。

那時他也這樣看她，溫柔，執拗，不帶一絲責備。

她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沈宴……”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

沈宴伸手，輕輕替她拂去發間落雪，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我知你心如鐵城，不易動情。但我愿等。”

林時安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站著，任他動作輕柔地落在她肩頭。

而不遠處，蕭策站在角落未離，遠遠望著他們二人的身影，目光沉沉，眸中雪落無聲——

他握緊了拳。

“林時安，你終究還是信他。”

他低聲呢喃，聲音如風穿林葉，帶著難掩的嫉意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