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晴37歲的時候，做了一件旁人看來“太晚”的事。

父親走了很多年了，哥哥姐姐們各自成家，孩子也都長大到讀書的年紀。兄弟姐妹里頭，就剩下她陪著日漸蒼老的母親。母親身體還算硬朗，只是高血壓需要每天定時吃藥，偶爾會腰酸背痛，但并不嚴重。日子平淡且安靜，她沒有房貸車貸，每個月領著工資，偶爾買點自己喜歡的書，一回家，母親已經燉好一鍋熱湯，米飯也冒著暖暖的香氣。

學校里她已經教滿十五年，部門領導悄悄把她叫到辦公室，遞過一份《推薦提干候選人名單》，名單上第一個就是她的名字。

“林老師，你年齡資歷都到了，也該往上走一步了。”

她接過名單，看了一眼，沒有太多猶豫就放下了。

“領導，我不考慮提干。”

“為什么？有什么顧慮嗎？”

“我打算去讀書。”

她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就像她平日上課講解課文時一樣，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辦公室里的人都愣住了。

“林老師，你認真的？”

“我考慮很久了。”

她點點頭，微笑著退出辦公室，走在校園林蔭道上，秋風吹過來，她裹了裹圍巾，竟莫名有種輕松感。

但消息一傳出，同事和親友的反應卻像炸開了一鍋油。

“你是不是瘋了？都快四十歲了，讀完博士都多大了？回來以后你能做什么？”

“你哥姐都在外地，家里就靠你，你走了媽誰照顧？”

“不是早就放棄了嗎？現在又去讀書，這叫什么事？”

她聽著這些話，心里也曾猶疑。不是沒有想過，而是她確實曾經妥協過、放棄過。當年大學畢業時，她本想出國讀書，但家里沒錢，母親又病了一場，她只能選擇穩定的教師職業，提前邁進了平凡的生活。

可是這一年，她忽然想試一試。

也許是那天母親在看電視時，忽然側過頭輕聲對她說：“晴晴，你小時候不是說，長大要當外交官的嗎？”

母親隨口的一句話，卻把她壓在心底多年的夢輕輕地喚醒了。

也許是某個晚上，她翻開舊日記，偶然看到三十歲生日那天寫下的夢想清單，第一頁上寫著一條條早已忘記的目標，最后一行字跡模糊、歪歪扭扭，卻仿佛帶著強烈的力量：“如果還來得及，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看著那行字，坐在空蕩蕩的廚房里，微弱的燈光灑在老舊的瓷磚上，泛起淡淡的黃光。她打開抽屜，拿出母親的藥瓶放在桌角，深吸一口氣，打開了許久未曾動過的英語書。

從那一天起，她的日子就徹底變了。

每天早晨五點鐘，她準時起床，打開雅思書背單詞、背短語、背范文，做題做到六點，六點開始熬粥、炒菜，伺候母親吃早飯、喂藥，然后騎著自行車趕往學校上課。

下午放學回家，她一邊做家務一邊聽英語新聞，晚上批改作業、備課到十點，十點過后再抽空寫博士申請文書。她花了整整三個月時間，硬是啃完了一本厚重的《國際關系理論導論》，連附錄里的每個術語都被她密密麻麻地標記了出來。

有時半夜做夢，都在和“國際制度”、“非傳統安全”這樣的術語爭辯。

她的同事看她這么拼，有人好奇地問：“林晴，你真覺得自己還來得及嗎？”

她只是笑笑：“我不是為了證明給別人看，我是想為自己活一次。”

話說得平靜淡然，卻擲地有聲。

她不是天真，也不是浪漫幻想，她只是覺得，若人生已經過去大半，而她還從未為自己活過，那才是真正的遺憾。

申請結果出來的那天，是個晴朗的下午，她在職員辦公室偷偷打開郵箱，反復刷新頁面。終于，她看到了來自英國桑德拉大學的一封郵件。

她的手指顫抖著點擊打開，看到開頭那個“Congratulations!”字樣，她屏住呼吸，眼睛酸澀發脹，幾乎想哭出來。

可她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任何人，直到回家之后，做了一頓香菇燉雞，靜靜坐下來陪母親吃完。

“今天的雞湯燉得特別好喝，”母親笑瞇瞇地說，“你有什么事嗎？”

她低頭盛湯，停頓了一下，輕聲地說：“媽，我申請到國外的博士了。可能要出去幾年。”

母親的筷子頓了頓，然后抬頭笑了：“你去吧，我還能撐得住。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去念書，媽等你回來。”

她鼻子一酸，眼睛濕潤了，什么也沒再多說，只是輕輕點頭。

她很少哭，也不擅長傾訴心事。但那一晚，她卻悄悄在手機備忘錄里寫下一句話：

“此生不是為了別人寫的，我愿意試一回自己的章節。”

那一刻，她終于知道，自己的人生可以翻開新的一頁了。

后來她才明白，這份決定并不容易。家人的質疑、朋友的不解，甚至學校的領導也多次勸她：“林晴，你這樣做，真是太冒險了。”

但她從未退縮過。

她點點頭，忽然蹲在母親膝蓋旁，像小時候一樣，把頭靠在母親腿上：“媽，我很害怕我走錯了。”

母親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溫柔地說：“晴晴，你已經陪了我太多年，現在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吧。不管走多遠，我都在這里等你回來。”

她的三十七歲，不是黃金年華，也不是青春再來。

但對她來說，這卻是一個叫“自由”的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