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賈伊·梅赫塔27歲那年,從印度理工學院畢業。
他的畢業照里,他穿著整齊的西裝,站在校門口,笑得有點倔強。他不是班里成績最好的,卻是最“與眾不同”的那個。他學的是計算機工程,可畢業論文寫的是——“人工智能在印度香料調配中的文化可行性”。
導師問他是不是走錯了教室,他笑著說:“我走得很對。”
他確實很聰明,智商高、邏輯強、思維敏捷,是父母眼中的“家族希望”。他的母親是一位傳統而驕傲的孟買醫生,常說:“我不在意你娶誰,但她必須像你一樣優秀。”可她心里的“優秀”,是家庭門當戶對、專業嚴謹、言行得體,而不是一個未來可能嫁不回家的中國女人。
大學畢業后,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去谷歌,或是回孟買開個科技初創公司。他卻悄悄填了一張中文語言培訓班的報名表,然后收拾行李,買了張飛往上海的單程票。
“你要去中國?去那種地方干嘛?”
“因為我覺得,那里有味道。”
母親幾乎要崩潰:“你爺爺是香料商,不是你!你是計算機工程師!”
阿賈伊只說了一句話:“我想試試,做一個不靠‘天賦’,只靠心的決定。”
他到上海的第一年,用獎學金糊口,在一所語言學校當外教,晚上在出租屋里一邊炒咖喱、一邊練中文。他常說:“漢語不難,難的是控制鍋里的火候。”
他喜歡上海——喜歡它的張揚與不講道理,也喜歡它隱藏在浮華背后的韌性。
地鐵站的吵鬧、巷口的煙火氣、黃浦江邊散步的老人、凌晨兩點還開著的豆漿攤、外灘金融區在霧氣中隱隱發亮的燈牌,還有路邊巷子里那碗醬油炒飯帶著鍋巴和舊鐵鍋的香味——這一切都讓他覺得,這城市就像一個會做飯的中年女人,外表世故,內里滾燙。
他愛上海的原因,從來不是“國際化”這三個字,而是它有能力容納“并不標準的夢想”。
他喜歡老法租界的丁香樹,也喜歡靜安寺地鐵口的炸雞香;他可以在咖啡館喝一杯手沖哥倫比亞,也可以在武康路邊的快餐店吃一碗排骨年糕。
“這里像是咖喱和紅燒肉一起燉出來的城市,”他笑著說,“有層次,又帶點沖突的美感。”
他開始用手機拍短視頻,開設了一個叫“深夜咖喱實驗室”的小頻道。他會在鏡頭前調香料、講故事、試不同米的口感。他講咖喱,也講人,講人生里的溫度和節奏。觀眾從最初的幾個路人粉絲,變成了小圈子里的“寶藏外教”。
他有種讓人舒服的自信,像香菜一樣,雖然有些人不習慣,但習慣了就再也離不開。
朋友問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說:“我想做香料里的哲學家。讓食物成為文化的橋梁,而不是菜單上的選項。”
直到有一天,他應朋友邀請,去一場中英國際政治沙龍做志愿翻譯。主題是“全球化與文化認同”,演講嘉賓是來自各國高校的學者。
那天他穿著一件有點舊的白襯衫,提前一小時到場。主辦方安排他負責接待一位從四川來的中國女教師,她是研修訪學的代表之一,聽說正在申請英國大學的博士項目。
她叫林晴。
他記得,她當時背著一個有點磨邊的帆布包,頭發一絲不亂,眼神安靜卻堅定。她的發言不算驚艷,但邏輯清晰,語速不疾不徐,說起“文化尊嚴”時,聲音帶著一點點哽咽,卻讓他聽得很認真。
她講完后下臺,他走過去,用中文說:“你講得很好。”
她愣了一下,抬頭看他:“你聽得懂中文?”
“聽得懂,也能做飯。”他笑著伸出手,“阿賈伊,印度人,未來的香料大王。”
她沒有笑,但眼神里多了一絲好奇。
那一天,他沒有帶走什么學術成果,卻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女人,像一碗熱騰騰的米飯,看起來簡單,卻很養人。
他不確定她是否記住了他,但他知道,他記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