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賈伊是在上海浦東機場寫下那條語音的。

他坐在候機廳靠窗的角落，穿著一件洗得有些舊的牛仔外套，腳邊放著一只登機箱和一只裝滿香料的小木盒。小木盒是祖母留給他的，盒蓋上刻著花體字：“forthenextjourney”。

他把手機拿起，又放下，再拿起，終于輕輕按下錄音鍵：

“媽，我知道你現在還是不愿意接受她?？晌蚁敫嬖V你，我這一生第一次，想主動去過一段我自己選擇的日子。她不是年輕人，也沒有多富有，但她讓我相信，我可以不只是‘你希望的兒子’，也可以是我自己?！?/p>

他按下發送鍵，沒有等待回復。他知道這句話會刺痛母親，卻也知道——若再不說出口，他就再也無法全心啟程。

林晴那天比他早到半小時。她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風衣，頭發扎得一絲不茍，背著一個深藍色登機包。她沒化妝，但站在人群中卻格外安靜，像深水中漂浮的一片荷葉，柔軟卻沉穩。

她看到他，朝他輕輕一笑：“你真的決定了？”

“是啊。機票都買了，不來還不虧死？”他半開玩笑地說。

她輕輕地笑，但沒說話。過了一會，她忽然說：“我爸媽那一代人，出國是為了改變命運。而我這一代，再往后點，是為了追夢。但我覺得我們現在，不是為了什么‘宏大目標’?！?/p>

他看著她：“那是為了什么？”

她頓了頓，目光穿過窗外即將升空的飛機，輕聲說：“是為了過日子。”

她的聲音淡得像晨霧，卻穩得像一塊石頭。他沒有回答，而是默默把她的手握住。她沒有掙脫。

他們就那樣坐在登機口，時而安靜，時而交換一句有一搭沒一搭的話——

“你帶轉換插頭了嗎？”

“帶了，你的榨菜帶了嗎？”

“榨菜？你不是說不能入境嗎？”

“不是過海關時候用的，是給你飛機上哭著想家的時候吃的。”

她瞪了他一眼，但笑容停不下來。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真正的愛情，可能不是飛奔，不是瘋狂，而是——有人肯和你一起搬行李、填表格、挑轉換插頭、去藥店給你買暈機藥。

這段旅程的準備，從來不浪漫。簽證材料、資金證明、疫苗記錄、語言測試、銀行流水、租房合同，每一件事都讓人疲憊而焦躁。但他們沒有為這些爭吵過。

甚至在她焦頭爛額準備行李時，他還說：“我們能不能帶點豆瓣醬？”

她冷冷地說：“你是想在英國家暴被鄰居舉報？”

他裝作委屈地說：“我只是想讓你聞到家的味道?！?/p>

登機前的安檢線排得很長。林晴站在隊伍里，掏出護照和簽證信，小心地收好。阿賈伊從背后輕輕喊她：“晴?！?/p>

她回頭，看他一眼，沒說話。

“我跟你走，不是因為愛情好浪漫，也不是因為英國有多美?！?/p>

“那是因為什么？”

他笑了笑，目光坦然而柔和：

“是因為你。你讓我想認真過日子?！?/p>

她忽然不知說什么，只是把臉埋在他臂彎里。

那一刻，機場廣播在播放英文和中文的登機提示，風從走廊外灌進來，拉動他們身上的衣角。他們就站在人群之間，不顯眼，卻仿佛彼此的世界剛剛起飛。

飛機劃破夜空時，她靠著舷窗，眼中閃著微光。她知道，前方的路不容易，有簽證、有語言、有文化、有太多不確定。

但她的心很靜。

她回憶起出發前的那個晚上，

她把母親送去姐姐家，一家人吃了頓安靜的火鍋。飯后，母親坐在沙發上，突然說：“晴啊，你這次走，別再想著回來照顧我一輩子。我活得挺好的，倒是你，別總拿別人的日子當標準。”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頭。那一晚，她一個人回到家，站在廚房里，看著熱水壺慢慢冒氣，慢慢心里也有底氣，曾經她以為自己去了倫敦就要一個人了。

現在，有人會和她一起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