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雨,下了三天。
天剛入冬,下午四點天就黑了。街上的風像從泰晤士河拐了個彎吹進來的,帶著濕意,也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林晴每天早晨七點出門,穿著深色大衣,戴上圍巾,肩背一只厚重的帆布包,從學生公寓走到地鐵站,再從地鐵站穿過古老的磚石拱門,走進她的學校。
她的學校是一座有著百年歷史的建筑,磚墻爬滿常青藤,窗框是白色的老式木窗,教室里吊著老式的銅燈。林晴第一次走進主樓時,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腳步。她站在門口,仿佛穿越到了歷史劇的布景中,又像是誤入了一本古籍的插頁。
她不是是班上年紀最大的學生,但是是唯一一個中國女性。
她并沒有因為年齡受到冷落。班上的同學大多來自不同國家,年齡從20出頭到40歲不等。大家關心的是政策模型、社會變革、全球治理,很少有人在意誰比誰多活了幾年。
林晴很自在。她每天努力提升英文、練習口語、主動在小組討論中發言。她把過往多年的工作經驗、政策研究能力與語言學習能力融在一起,逐漸被教授和同學都認可。
她最喜歡的地方,是圖書館五樓的圓頂閱覽室。那里陽光從天窗灑下,鋪在厚重的地毯上,有種說不出的安寧感。她常常在那里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查資料、寫作業、備課題。
學業的壓力,比她想象的大。但她從不抱怨。她知道,這段求學之路,是她自己選擇的,她不能也不會輕易退縮。
有時間的時候,她會幫阿賈伊打理他的小店——DilliDeli,名字取意“從德里來的熟食鋪”。
那家鋪子就在校門外的街角。開業前他自己刷墻、訂桌椅、改菜單,所有的裝修和準備,都是他們兩人一點一點手動完成的。沒有啟動資金,就用他從國內帶來的積蓄,加她一點獎學金的結余。
他們曾在凌晨兩點站在店里研究菜單順序,也曾在清晨六點去批發市場搶新鮮香料。他說:“你看,我沒在象牙塔讀書,但我也有課程要修。”
她調侃他:“主修是財務自由與香料控制?”
“副修你。”他笑著回。
開業第一天,外面下雨,只有四個顧客,其中兩個是林晴的同學。
但阿賈伊沒灰心。他說:“就算是給流浪漢做飯,也要加香葉。”
林晴晚上回家前,都會先路過他的店。她帶著當天的課堂筆記,在店后頭那張窄桌前坐下,邊寫邊等他收工。
“你為什么不回宿舍寫?”他有次問她。
她頭也不抬:“你那邊比較暖,香料味讓我安神。”
有時候夜太深,外頭的街燈泛黃,雨點打在窗上,客人已經走光。他們就各自坐著,一個寫稿,一個收攤,偶爾交換一個眼神,沒說話,卻像說了很多。
林晴現在已經是削土豆的熟手了。她學會了如何快速不浪費地把胡蘿卜切成條,也學會了如何用不太熟練的英文幫客人解釋菜單上的每一道菜。
她發現,最幸福的時刻,不是論文得高分,也不是課堂上被老師點名表揚,而是某個夜晚,他們在店里一起關燈、洗碗、分頭回家,那種踏實和安穩。
有一晚,時間已經快到凌晨。他剛把最后一個鍋洗好,回頭看到她趴在桌上睡著了,臉埋在臂彎里,筆還夾在手指間。
他輕輕拿走筆,拉上她的圍巾,把燈調暗,然后走進廚房。
幾分鐘后,他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小盒子。
那是他剛剛在商場里買的——一枚925純銀戒指,沒有鉆石,不是名牌。只是他路過柜臺時看到它,忽然就想起她站在廚房喝熱湯時的樣子。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叫她:“晴?”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怎么了?”
“我們還沒正式說過‘我們是什么’,對吧?”
她揉了揉眼睛,沒反應過來。
他笑著打開盒子,把那枚銀戒舉起來:“我知道這不是鉆戒,我現在也買不起什么貴的。但我情緒穩定,會煮飯,能打掃。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把你未來的夜晚都留給我?”
林晴愣了一秒,低頭看著那枚素銀戒指。簡單,干凈,不張揚,卻和他本人一樣——真誠得幾乎有些笨拙。
她突然笑了。
“我想了想,”她說,“六塊腹肌……已經夠我幸福一輩子了。”
他也笑了,然后幫她戴上戒指。那一刻沒有玫瑰,沒有掌聲,也沒有朋友在場,但那枚戒指像是落進她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后來回到宿舍,她照著鏡子看那枚戒指,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設想過婚禮,但這一刻,她卻確信:
她得到了這個年紀最奢侈的禮物——一個人,愿意在她最累、最沒精力笑的時候,依然愿意在她身邊,遞上一枚戒指,說:“你要不要嫁給我?”
那一夜,她沒怎么睡。風吹在窗上,倫敦的月亮藏在云層之后。
她看著那枚銀戒,心里很平靜。
她知道,自己這一生,曾經擁有過很多責任、很多妥協,也有很多不得已。但現在,她擁有的這個人——不是安排,不是將就,不是任務。
而是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