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lliDeli開了剛好一年零三個月，生意出現了明顯的拐點。

起初還不錯。附近大學的留學生們喜歡這個帶點異國風情的印度小鋪。學校的微信群里，大家口口相傳：“那個印度小哥的咖喱飯巨好吃，每天都有新鮮的香料味兒。”中午時段，門口總是排起長長的隊伍，阿賈伊炒菜時動作瀟灑，一邊放著節奏明快的寶萊塢音樂，一邊用幽默的英語和每個排隊的學生互動，像個能歌善舞的喜劇演員。他還經常送學生一點印度奶茶小樣，每每得到一片掌聲和笑聲。

可到了秋季，情況急轉直下。街角新開了一家韓國便當連鎖店，精致的套餐只要七八鎊，還有免費送的飲料；對面街上的越南米粉店也換了新老板，推出學生套餐優惠。那些原本固定來買飯的學生，開始轉投新鮮而便宜的選擇。

而更嚴峻的是，英國整體的經濟形勢正在變差。受能源危機影響，燃氣費成倍增長，通貨膨脹嚴重，食材成本飛漲，原本就不算便宜的香料，更是漲到了之前價格的一倍多。每月的經營利潤被一點點蠶食，賬本上的數字開始觸目驚心。

更糟糕的消息來得更突然。某個下午，房東親自過來，遞上了下年度的租金調整通知：房租漲了整整15%。

當天晚上，林晴和阿賈伊坐在餐廳廚房里，燈光昏黃。他們的面前擺著計算機，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財務表格和成本分析，全是令人窒息的紅色負數。

“我們還頂得住嗎？”林晴盯著賬本問，聲音里透著些許疲憊。

阿賈伊少見地沉默了一陣，然后抬頭認真地說：“如果再不做點改變，三個月之后，我們就真的入不敷出了。”

房間一時安靜下來。沒有人急著表態，也沒有情緒失控，他們只是默契地沉默著，冷靜地思考下一步。

林晴終于開口：“我可以少買點書，盡量用電子版的，不花錢。”

阿賈伊跟著說：“我可以不開暖氣，多穿幾件衣服，把煤氣費省下來。”

“外賣平臺的服務費太高了，我們撤下來吧。”她又補充。

“我可以晚上去做一些兼職，收入能補貼一點開銷。”他接著說。

他們沒有哭窮，也沒有抱怨環境，只是安靜地、像兩個理智的合伙人，逐條地拆解生活中的每一項開支，把所有不必要的部分擠出來。

“也許，”阿賈伊沉默了一下，忽然提議，“我們可以把店關掉，改成移動的小攤子。這樣房租和固定成本都可以砍下來。”

林晴望著他：“你不是說你討厭流動攤位的不穩定嗎？”

“我討厭妥協，但我從不害怕變通。”他認真地看著她，“我害怕的是失去你，而不是失去一個門面。”

林晴盯著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后，微微點頭，眼神從焦慮慢慢變成堅定。

第二天，他們制定了詳細的縮店計劃：下個月租約到期后，不再續租固定門店，將一部分廚房設備售出，只保留最基本的移動灶臺和餐具，每周幾天去學校門口和市集設立快閃攤位。他們甚至聯系了郊區一家農場，談好合作，每周采購當季時令蔬菜，以降低采購成本。

可是，計劃雖明確，現實并不溫柔。

啟動快閃攤位的第一個周末，天氣陰冷，大風夾雜著細雨，風把攤位的塑料布吹得嘩啦作響，客流量也遠低于預期。林晴在一旁負責念菜單、打包和收款，凍得臉頰通紅，阿賈伊便把自己的圍裙解下來，給她披上。

那天忙了一整天，收攤時，兩人一起數著掙到的零錢，47英鎊整。他們相視一笑，心里卻百感交集。

回家的路上，他們只在超市買了一袋半價面粉、一塊最便宜的奶酪，還有一瓶打折的果醬。

林晴提著袋子笑著問：“這就是我們脫貧的第一桶金？”

阿賈伊裝作嚴肅地點頭：“可不是，你別笑得太早，從明天開始你得每天給我煎雞蛋做福利。”

她噗嗤笑出聲，忽然發現自己雖然經濟上捉襟見肘，但內心卻前所未有地踏實。

有天晚上，林晴躺在床上，盯著房間角落里的賬單，仍然難以入睡。

“你后悔嗎？”她輕聲問身邊的阿賈伊。

他側過身來，拉過她的手：“后悔什么？”

“和我一起吃這些苦頭。”她聲音有些哽咽。

他靜靜地看著天花板，過了好久才輕聲說：“我從來沒想過要過什么輕松的日子。我來英國，是為了跟你一起過日子。不管日子多難，我的選擇都是你。”

林晴聽著這句話，眼睛濕潤了。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卻覺得心中從未有過的溫暖。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每天奔波在學校、農場和不同的市集之間。阿賈伊每天凌晨四點起床準備食材，林晴則在學校忙完論文和助教工作后，立刻趕到市集支援。寒風、雨雪、疲憊、睡眠不足，甚至偶爾還有來自顧客的無理刁難，都一一考驗著他們的耐心與韌性。

但他們從未放棄，始終相互鼓勵。

快閃攤位逐漸在學生群體里有了口碑，很多老顧客追著他們的攤位四處跑。偶爾碰到生意好的日子，他們會買一點便宜的小蛋糕慶祝一下，圍坐在小小的出租屋里，邊吃邊笑，覺得格外幸福。

日子雖然緊巴，但日漸明朗起來。

某個冬夜，兩人一起洗碗時，林晴忽然輕聲說：“如果哪天我們真的賺到錢了，你最想干什么？”

阿賈伊笑了：“我要開一家真正屬于我們的餐廳，不再懼怕漲租，不再害怕賬單上的紅字。里面要放很多書，有你喜歡的，也有我喜歡的。”

“然后呢？”

“然后我們就可以輕松一點，好好過日子，而不是為了活著而奮斗。”

林晴抬頭看他，眼里閃著溫柔的光：“我也想這樣。”

阿賈伊停下手里的活，認認真真地看著她：“晴，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其實已經很富有了？”

林晴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著點頭。

他們的生活確實艱難，但并不悲慘。因為在每一個困難的背后，都有彼此相互支撐、相互鼓勵的溫柔。

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我們。

他們并不知道未來還會發生什么，但他們清楚地知道，只要還在一起，無論日子怎么艱難，都能熬過去。

因為他們選擇的，從來就不是輕松的生活，而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