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晴已經三年沒回家了。
不是沒想過,也不是沒能力,而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間”。博士學業(yè)太重,店鋪太忙,簽證太緊,航班又貴。直到那年春天,阿賈伊鼓起勇氣訂下兩張飛回中國的機票,理由只有一句:“你媽媽該看到我們了。”
飛機降落時,窗外的云層層疊疊,像熟悉又陌生的夢。
母親老了不少,但笑容依舊。她在機場出口看到他們時,第一句話是:“呀,小伙子變帥啦。”說完,還拍拍阿賈伊的肩膀,像多年未見的親戚。
他中文退步了不少,只傻笑。
林晴笑著翻譯:“她說你帥。”
他立刻叉腰:“我媽就從沒這么夸過我。”
他們住進了林晴老家的小院。屋檐下掛著風鈴,竹椅放在天井里。阿賈伊每天早上起床就跟母親“比拼早餐”:他做咖喱煎餅,她做豆花油條。語言不通,但廚房手勢就夠了。慢慢的,阿賈伊也撿起來之前學的中文。磕磕絆絆和母親聊起天。
哥姐們輪流過來看他們。孩子們繞著阿賈伊跑,管他叫“印度舅舅”,他一邊分糖一邊教他們跳舞。晚上,林晴和母親坐在院子里喝茶,母親問:“你們過得累不累?”
她說:“累。但我們倆都在。”
母親點點頭,沒說話,只把她的手握住。
這一趟,沒有雞飛狗跳,沒有文化沖撞,沒有婆媳大戰(zhàn)。所有的不安和假設,在一次次“做飯給彼此吃”的日常中,被溫柔地打碎。
他們只待了十天。
但這十天,是林晴這些年里最平靜、最完整的一段時間。她陪母親逛了菜市,去老街拍了張合影,甚至還找到了小時候常去的書店。店面換了招牌,但老板娘還認得她:“你小時候最愛買魯迅的書。”
晚上回到家,她和阿賈伊一起洗碗。廚房的燈很昏黃,她突然說:“我很想念這里的油煙味。”
他回頭:“要不我們留下來開一家川味咖喱鋪?”
她笑了,沒接話,只是默默擦干碗,又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一刻,她明白,無論走了多遠,這里始終是她的根。
走的那天,母親特地把幾包干香菇、紅棗和家里曬的辣椒裝進了箱子,還偷偷塞了一疊老照片。
“怕你哪天想家了,看看這些。”
林晴含著眼淚點頭,抱住母親。
“媽,我們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母親拍拍她的背:“我不是擔心,我是舍不得。”
回程的飛機上,林晴靠著阿賈伊睡著了。他低頭看著她的睡顏,眼神柔得像他小時候看奶奶。他突然覺得,這一路所有的奔波和辛苦,都在此刻安靜下來,變得值得。
抵達倫敦的那晚,雨剛停。他們走下地鐵,推著行李箱,穿過還帶著濕意的街道,一路往出租屋走。遠處霓虹燈閃爍,街角的甜品鋪還亮著燈。
“想回家了嗎?”她忽然問。
“我們不是已經回家了嗎?”他反問。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忽然覺得,這句話,比任何承諾都要真實。
他們站在街燈下,靜靜地望著彼此。沒有激烈的情緒,也沒有煽情的對白,只有一種默契——家,從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個人。
后來他們在廚房把那包辣椒剪開放進瓶子里,一股熟悉的家鄉(xiāng)味撲面而來。他用紅糖做了一壺奶茶,她炒了一盤青椒土豆絲。他們在深夜吃著這頓“中印融合夜宵”,誰也沒有說話,但臉上的笑意,像春天剛剛冒頭的嫩芽,悄悄綻放開來。
林晴靠在阿賈伊身邊,心里輕輕嘆了一口氣。
“歸來,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