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未到，陸搴便到了左相府門口。
“叩叩”他叩響了銅環。
開門的是管家，“陸將軍請進，老爺子在書房，將軍隨老奴來。”
不多時，陸搴在管家的帶領下到了書房。
“老奴退下了。”說著管家退出了房門。
書房里，年逾六旬的楚老爺子正握筆寫經。看見陸搴進來，便停了筆。
陸搴眼中閃過一絲敬意，快步上前，抱拳行禮，聲音洪亮：“老師！”
他抬頭時，正對上楚懷信含笑的雙眸——那雙眼睛依舊是清亮的，眼角雖爬滿皺紋，卻掩蓋不住經年沉淀的睿智。
“學生陸搴匆忙求見還望老師海涵。”
“你找我所為何事啊？”楚懷信依舊云淡風輕。
“學生這次回京述職算算待的時間也快一個月了，軍中還有要事離不開我，學生和犬子今日便要啟程回郢州，而讓學生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犬女陸綏，犬女新拜太尉之職，朝中局勢復雜……”他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學生懇請老師能在朝廷上多照拂一些。犬女雖然自幼習武，但到底是女兒家，學生怕她難以……”
“胡鬧！”話音未落，楚懷信便放下茶盞，“你這個做父親的還沒有女兒看得清楚啊！陸綏既然是皇上欽點的太尉，自是有她的過人之處，老夫那天也在朝廷上，絲毫看不出你女兒的慌張，反而是鎮靜從容。”
“你該信你的女兒才是。”
陸搴渾身一震，想起前段時間女兒的種種行為，以及她做的事，也許真的是他多慮了。
可為人父的牽掛總是這般矛盾，明知女兒不是池中物，卻仍想為她遮風擋雨。
見他低頭不語，楚懷信神色緩和下來，枯瘦的手指輕輕叩著桌面：“陸搴，你的女兒很聰明。”
他起身走到窗前，陽光透過竹簾灑在他肩頭，將那襲灰袍染成暖金色，“她既有鎮守邊疆的膽識，又有女子特有的細膩心思。這朝堂的波橘云詭，她比你更清楚。”
陸搴猛然抬頭，正對上楚懷信欣慰的目光。老丞相鬢角的白發在風中輕顫，背影卻挺拔：“罷了罷了，你且放心回去，我會看著這孩子。”
“但記住，她不需要人護著，她需要的是有人與她并肩。”
臨走時，陸搴又回頭看了眼書房。楚懷信已重新提筆寫字，夕陽為他鍍上一層金邊。
邊疆的風沙在等他，而他的女兒，正在做她想做的事。
楚懷信看著窗外，神色不明，喃喃自語：“這天下，怕是要起波瀾了……”
陸府，
暮色漫過朱色大門時時，陸淮將最后一塊鎏金護腕塞進樟木箱，銅鎖“咔嗒”扣上。
“大哥，你和父親這么快就要走了？”陸綏看著大哥忙里忙外的，原來不知不覺已經一個月了。
陸淮直起腰，“父親已經決定了，今日便走了。”他伸手替妹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指尖觸到她耳后冰涼的肌膚，“郢州苦寒，你身有要職，該留在京城。”
“對啊，我現在是太尉了，很難再回去了……”陸綏突然意識到了一點，皇帝并不是真正想給她職位，就算她不求職皇帝也會想辦法把她留下來，而她的主動求職正中皇帝下懷，不過是留下她當人質罷了，畢竟她對于陸家來說——至關重要。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沒得選。
“大哥，你和父親千萬要小心，一路上多保重。我……”
“阿喜”陸淮打斷她，“你放心吧，大哥已經在暗中加派了人手。還有，無論你想做什么，大哥都會支持你，你說的話大哥都記在心里了。你自己在朝廷上做任何事都要小心，切莫沖動。”他揉了揉阿喜的腦袋，一想到要和這丫頭分開，他倒是有些不習慣。
“軍中還有事情離不開大哥和父親，不多待了。”陸淮將一個刻著檸條花的銅哨塞進陸綏的手里，“阿喜，遇險境，吹三聲。”
“大哥即便隔著千山萬水，也會回來。”
陸綏握緊著銅哨，喉間泛起酸澀，“你在北疆也要小心。”
而這時，陸搴回了府，暮色將他的蒼老印得更加深邃。
“父親，保重。”陸綏紅了眼眶，她抑制著淚水，笑著說道。
“阿喜，父親看好你，做你想做的。”陸搴拍了拍陸綏的肩膀，女兒大了，他該學會放手了。
更鼓聲遙遙傳來，陸淮轉身提起木箱，鐵環撞擊聲在寂靜的廊下格外清晰。行至府門時，他忽又回頭，看見陸綏仍站在原地，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阿綏，”他頓了頓，聲音里難得有了幾分溫度，“別學父親，該低頭時……”
“我明白。”陸綏忍住落淚的沖動，將銅哨貼身藏好，“你只管護好郢州，這京城……有我。”
夜風卷著落葉掠過街道，陸淮望著妹妹單薄的身影漸漸融入夜色，握緊了拳頭。
更鼓沉沉敲過三響，陸綏站在門口，望著那隊漸漸隱入夜色的黑影。
車隊轉過最后一個彎，即將消失在視野中。陸綏忽然向前邁了一步，裙裾掃過斑駁的墻壁發出細碎聲響。
“父親！大哥！”她的呼喊被風撕碎，散落在空蕩蕩的長街上。滾燙的淚水終于沖破防線，順著臉頰滾落。
而如今，那扇朱漆大門后只剩她一人。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卻固執地睜大眼睛，想要再看一眼他們的背影。直到最后一點燈火消失在天際，她仍保持著凝望的姿勢，夜風呼嘯而過，吹干了淚痕。
“月兒明，照營帳，阿爹巡邊守四方。沙棗香，檸條長，哥哥騎馬把哨子放……”恍惚間，她又看見十二歲生辰那天，陸淮把剛烤好的沙蔥餅塞進她手里，笑著說等打完仗，要帶她去看郢州漫山遍野的檸條花。
“風不歇，沙不藏，咱們——護土守邊疆——”歌聲混著嗚咽散在風里。
她一遍遍唱著，沙啞的聲音傳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接下來她要面對的是什么，所以才更加的不舍吧。
北疆的雪大概已經化了，可京城的風雨，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