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傅,我們是YW的,麻煩您調下三月的打樣記錄。”陸程洲敲開值班室窗戶,老工人半夜被叫醒,有點不爽,嘟嘟囔囔叼著煙斗翻找檔案。
泛黃的記錄本攤開在臺燈下,陸程洲一頁頁仔細翻看,但怎么看來好像都沒什么問題。
回程時方瑜靠著車窗假寐,老式的車載藍牙斷斷續續播著Dj舞曲的副歌段,眼前突然被輕輕遮下一片陰影,陸程洲的聲音混著電流聲傳來,輕得像嘆息:“別逞強,晚上還得熬,靠著睡會。”
夜風卷著少年外套上的皂角香鉆進鼻腔,在忽明忽暗的路燈下織成溫柔的網。
方瑜突然覺得心跳的好快。
下次不能熬夜了,她暗想,不然心臟得出問題。
23:07,兩人到達公司。
咖啡機發出空轉的嗡鳴,方瑜揉著發燙的眼睛,身旁的陸程洲第三次將文件夾里的材料拿出來仔細翻看。
“聲明發布了,但是很明顯,那邊買了水軍,評論區目前開了精選。”孫少航有點無奈。
“我們這邊也發現恒昌近半年的設計風格都是偏向現代主義和色彩碰撞,三月突然開始和我們的設計理念幾次碰撞雷同,但是照片上看不出ps的痕跡……”
江凱毅幾人補充道,情況一下又陷入了瓶頸。
方瑜盯著杯沿一圈速溶咖啡的褐漬,忽然想起剛嫁給陸程洲那會。
自己在母親病情好轉后回到律所工作,卻被排擠,甚至一度到了被同事陷害的程度。
陸程洲可以出手,但他沒有,因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和自己談到了年輕時曾因為心善,接手過一個瀕臨破產的服裝廠,但那批出口北歐的羊絨衫因色差被全部退回,公司也一度陷入輿論風波。
“那后來呢。”
“后來,我在服裝廠呆了一周,在看了第三百零七遍監控的時候,終于發現了罪魁禍首。”
那時他握著她的手:“有時候失敗就像漏氣的輪胎,你得把車徹底掀過來才找得到破洞。”
打印機突然卡紙的動靜撕裂了記憶,方瑜猛地站起來,筆記本嘩啦掉在地上。
“你去哪?“陸程洲彎腰撿本子的動作頓住。
“工廠。”她抓起包往外跑。
手腕猛然被攥住,陸程洲抓起車鑰匙,睫毛在眼瞼投下深灰的影:“一起吧,兩個人更快”
春夏的天氣尤其多變,剛剛還是月明星稀,這會已經烏云密布。暴雨在擋風玻璃上炸開銀花,方瑜想起陸程洲彌留前最后那個雨夜。病床監護儀發出刺耳長鳴,她握著陸程洲逐漸冰冷的手,聽見他最后一句氣音:“May……”
“師傅,麻煩你再把簽收單找出來給我們核對一下。”
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的方瑜對王師傅拜托。
“真是的,一個個,一天到晚都來找我要簽收單,也就我脾氣好,要換了別人,這東西早扔了,上次那丫頭也叫我早點給扔了,我尋思能賣點錢偷偷留下了,沒想到現在這么麻煩……”
“師傅,你說還有別人?什么時候!”陸程洲聽出了端倪,立馬質問。
“我看看哦,哎你別說那得是有段時間了,一個多月前吧,也是你們公司的來,要我說,你們這么大的公司,就應該把這些資料傳到你們那個叫什么,電腦上面去嘛,我們這種廠子,本來就沒有義務還保存簽完合同后的資料嘛,貨都交了……”
方瑜突然按住其中一行。
“等等!陸程洲你看,這份三月十五號的簽收單……”她抽出設計冊里夾的原件比對,呼吸驟然急促:“和我們手上這份筆跡不一樣,而且工廠這里顯示——”
“實際打樣完成時間是三月三號。”陸程洲的嗓音像浸了冰水。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有人在三月三號到三月十五這段時間內,偷走了設計,再偽造了假的簽收單交給了公司……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遠處也露出了微弱的光芒。
天,要晴了。
晨光刺破云層時,陳珊舉著傳真沖進辦公室:“恒昌承認竊取我們的設計圖!”辦公室爆發出陣陣歡呼聲。
方瑜看著角落里沉沉睡去的人,疲憊的臉上也出現了一抹笑意。
少年扯松的領帶掛在脖頸,與記憶中在收購公司慶功宴上男人的身影漸漸重合。
陸程洲,這一仗,我們勝了。
這一周才過半,方瑜就收到了第二個好消息,鑒于小組表現良好,總裁辦決定破格提前將他們正式錄用,直接跳過試用期。
茶水間飄出速溶咖啡的焦苦味,方瑜正要把方糖丟進馬克杯,忽然被人撞得踉蹌。
Lucy抱著紙箱站在過道,眼尾洇著哭紅的痕跡。
玻璃幕墻外,雨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擾的人心煩。
方瑜望著她摘下胸前的工牌:“是你把設計圖賣給恒昌的。”
“醫療費!我弟弟的透析費!”Lucy突然抓住她手腕,長長的指甲幾乎掐進皮肉,“你們這些天之驕子懂什么……”
紙箱轟然墜地,陸程洲不知什么時候出現,鉗住Lucy的手腕用力甩開。
“沒有人有義務要為你的利欲熏心負責”他側身擋住方瑜,“Karen在總裁辦等你。”
和陸程洲一路無言,回到企宣部,卓少航湊上來:
“Lucy被帶走了?”
“嗯。”
黎念伸了個懶腰“哎,也是沒想到竟然是她。”
“是啊”楚穎抱著一摞傳真瞪了江凱毅一眼,“搭把手,眼里沒活。”
“我聽說她還差一周就要轉正了,隔壁設計組的Anna姐原本要待孕了,還準備升她做副手的,真可惜……”
熟練了業務后,事情忙的很快,這周Karen難得大發慈悲的給全組提前一小時下班。
卓少航嚷嚷著聚餐,慶功宴定在旋轉餐廳。
卷毛少年舉著酒杯滿場飛:“敬我們的福爾摩斯小分隊!”
“明明是Cedric和Rosy發現的破綻。“黎念晃著手中的果汁揶揄,“我記得那時候某人差點要急哭了——”
“噓!”卓少航手忙腳亂去捂她的嘴,卻撞翻了安素面前的檸檬水。一旁的楚穎也慌忙起身,袖口卻被餐刀勾住,整塊桌布眼看要扯落——
“當心。”江凱毅急忙手穩住餐桌,無語地瞪了卓少航一眼。
“等一下,”陸程洲不知何時繞到方瑜身后,“頭發勾住我袖口了。”
少年修長手指托住她后仰的背,輕輕解開發結。
“Cedric,你這也太……”
“太人夫了吧!”平時一向安靜的安素這時候卻顯得尤為激動。
好像我看同人文的樣子,楚穎暗暗心想。
哄笑聲中,陸程洲耳尖泛起薄紅,卻仍端著漫不經心的語調:“聽說Bella對浪漫很有研究?尤其夢想一場摩天輪告……”
“停停停!”這回輪到楚穎跳起來捂他的嘴,“哥,哥,你是我親哥,我錯了還不行嘛……”
酒過三巡,卓少航不知從哪摸出真心話大冒險的轉盤。玻璃轉針飛快旋轉,最終停在陸程洲面前。
“Cedric!”卷毛少年眼睛發亮,“在場有沒有你的理想型?”
“我選大冒險。“
陸程洲懶散出聲。
“切——”
眾人失望間,他已經抽走面前的卡牌。
身側的黎念一把搶過牌,大聲讀了出來:“Cedric要和右邊第三位客人喝交杯酒?”
她數著座位,望著呆愣愣的不速之客,突然僵住,“右邊第三位是……清潔阿姨?!!”
“小伙子,我老伴還在家等……”
滿室寂靜兩秒后,卓少航率先笑倒在椅背上。
“這杯敬您。“陸程洲轉身一飲而盡,將剩下一杯的酒液傾入盆栽。
黎念一股泄氣樣,“Cedric你耍賴!”
“只說交杯,沒說必須和人。”陸程洲挑眉坐回座位,指尖輕點轉盤邊緣,“下一位。”
水晶燈下,傳來一陣陣哄笑聲,方瑜望著少年狡黠的側臉。
年輕又鮮活。
和很多年后的陸程洲完全不同。
窗外電閃雷鳴,男人枯瘦的手指撫過空氣。
“那時候總以為……”氧氣面罩蒙著白霧,“以為還能有很多時間可以陪你……”
“May……”
回憶與現實重疊,方瑜摸了摸發燙的眼眶,好在沒人注意。
身旁的陸程洲正用一邊筷子敲開卓少航偷摸倒酒的爪子,一邊把被滿上的酒倒在擦手的毛巾上,不著痕跡的將孫少航的酒踢到椅子下。
原來褪去商界巨鱷的鋒芒,他年輕時也會為朋友藏起酒瓶,會耍賴逃過幼稚的游戲。
散場時夜色已濃,陸程洲推著自行車陪她慢慢走。霓虹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像在跳一支靜謐的華爾茲。
除去報恩的緣由,如果還能好好陪你度過這五年,好像聽起來也不錯
“晚安,陸程洲。”方瑜聽見自己對轉身準備離去的人說道。
少年伸出插進口袋的手,路燈在他睫毛上灑下碎金,眼里盡顯溫柔。
“做個好夢,沈之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