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般的箭矢挾著刺骨寒意傾瀉而下,宛若九天銀河傾覆,又似萬點寒星墜地。
近衛軍陣登時大亂,箭鏃破空之聲、戰馬驚嘶之鳴、將士列陣之音匯織成一片,場面亂作一團。
伏遙眸中寒芒一閃,腰間佩劍錚然出鞘。
只見他手腕翻飛,劍光如游龍戲珠,在身前織就一張密不透風的銀網。叮當脆響不絕于耳,來襲箭矢盡數折戟沉沙。他倏然回首,銳利的目光穿透煙塵,但見近衛隊已架起銅墻鐵壁般的盾陣,將蓮蘅殿下的車駕護得滴水不漏。
“十四,護好殿下。”伏遙低語如冰,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策馬而出,玄色披風在狂沙中獵獵作響。
十四正欲追隨,余光瞥見黑尾與殘影紋絲不動的身影,當即勒緊韁繩,調轉馬頭守在車駕之前。他目送那道孤傲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逝在漫天黃沙之中。箭雨驟歇,沙漠盡頭重歸死寂,卻更添幾分不祥之兆。
十四眉宇間憂色深重——老大那副強撐的身軀,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
黑尾與殘影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唇角皆噙著陰冷的笑意。
十四怒喝道,“你們還不上前助陣?”
“伏大人神功蓋世,區區蟊賊何足掛齒?”黑尾語帶譏誚,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寒光,“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致使殿下有半分差池,這等大罪誰人承受得起?”言下之意昭然若揭,甚至透著幾分嗜血的期待——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能命喪箭下,倒是省了他們不少麻煩。
區區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竟敢在他們這些老辣的暗影司殺手面前耀武揚威,若不叫他付出血的代價,如何平息心頭這股惡氣?
十四看穿二人歹毒心思,齒間迸出森然警告,“百日枯的解藥可全系于大人一身,若他有半分閃失,你們就等著毒發時肝腸寸斷而亡吧!”
黑尾聽聞“百日枯”三字,玄鐵面具下那雙陰鷙的眼眸驟然一暗,如同深淵中翻涌的毒霧。如今命門被制,饒是心有不甘,也不敢以命相搏。若無解藥,待百日枯毒性發作,他與殘影必將淪為廢人,屆時莫說在暗影司中立足,便是那些積年的仇敵,也定會如蹍死螻蟻般將他們置于死地。
黑尾從喉間擠出一聲冷笑,枯瘦如鷹爪的手指死死攥緊馬鞭,胯下駿馬吃痛,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出,殘影亦如鬼魅般緊隨其后。
約莫半炷香后,三人策馬而歸。
十四立即催馬上前,目光焦灼地在伏遙身上逡巡,“老大,可曾受傷?”
伏遙唇角微揚,笑意如春風拂過,“無妨。對方訓練有素,一輪箭雨后便銷聲匿跡,待我追去時,伏兵早已退去。”
十四這才稍稍寬心。
黑尾與殘影靜立其后,冷眼旁觀,神色陰晴不定。
伏遙翻身下馬,步履如風地來到馬車前,單膝跪地,聲音里帶著十二分的恭敬,“殿下,卑職失察,未能預見伏兵突襲,致使殿下受驚,罪該萬死。”
車簾內傳來蓮蘅低沉悅耳的嗓音,“伏大人何出此言?縱是神仙也難料未卜先知之事。近衛隊毫發無損,倒是對方平白送來這些箭矢——”話音微頓,帶著幾分玩味,“這般陣仗,與其說是刺殺,倒更像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警告。”
確實,若真要取人性命,怎會在如此距離倉促放箭?不僅準頭盡失,防守之人亦可輕易避讓。這般思量,竟與伏遙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此時車簾輕動,一名小內侍快步躍下,從沙地上拾起一支羽箭,雙手高舉呈至車前,“殿下請看。”
只見一只瑩白如玉的手臂自車窗探出,纖長的手指優雅地拈起箭矢。
蓮蘅端坐車中,指尖輕撫箭身。那精鐵打造的箭頭上密布猙獰倒刺,烏紅木柄泛著喑啞的光澤。雖無任何標記,但看這精湛工藝,分明是出自皇家兵械司的手筆。
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在蓮蘅唇邊綻開,他輕聲喚道,“伏大人,近前說話。”那聲音如清泉擊石,卻暗藏玄機。
自對蓮蘅有了全新認知后,伏遙每每面對這位殿下時,心中總不免泛起一絲難以名狀的敬畏。此刻他低眉斂目立于馬車之側,姿態恭謹如臨淵履薄,聲音卻沉穩有力,“殿下有何吩咐?”
蓮蘅纖長的指尖輕叩窗欞,語聲如珠落玉盤,“看來你這迂回避禍的良策,已被對方洞察先機。既然敵手已鳴金示警,我們若不作些變通,倒顯得太過托大了。”
伏遙眸光微閃,當即會意,“卑職正有一策欲稟。眼下隊伍行進遲緩,所攜清水僅夠三日之需,而距前方伽羅阇尚有四日路程。不如分兵三路:遣輕騎疾馳伽羅阇取水補給,另遣先鋒探路預警,如此可保大隊免遭伏擊之危。”
“伽羅阇?”蓮蘅眉梢輕揚,流露出一絲訝異,“那座古城不是早已湮沒在茫茫黃沙之中,成為大漠遺城了嗎?”
伽羅阇,梵語謂之Gārava,意為莊嚴圣土。昔年絲綢之路上商旅必經的明珠,隨著古道荒廢,居民四散,終成斷壁殘垣,被歲月遺忘在瀚海深處,化作游人口中的幽冥鬼城。
伏遙拱手道:“古城荒廢經年,大半確已埋骨黃沙。然據聞仍有部分可容人駐足。數年前曾有迷途旅人誤入其中,竟尋得清泉數眼。此事未曾廣傳,故知者甚寡。”
蓮蘅眼中泛起探究的漣漪,“這等秘聞,你又是從何處得知?”
“卑職在暗影司浩如煙海的諜報中偶然得見。接獲西行使命后,特遣密探前往查證虛實。”
蓮蘅忽然展顏一笑,那笑意如三月春風,“既然如此,何不率全隊入駐古城稍作休整?”
伏遙聞言一怔,“此舉恐太過冒險,且伽羅阇境況難測。大漠風云詭譎,若這些年風沙肆虐,古城已無棲身之處,我等便再無轉圜余地。”
蓮蘅微微頷首,“此言有理。那便依你之策,分近衛為三隊。不過……”他話鋒一轉,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玩味,“你欲置身何隊?”
伏遙不假思索,“卑職自當留守中軍,護衛殿下周全。”
蓮蘅卻似笑非笑道,“眼下水源才是性命攸關之事,你當真不去伽羅阇尋水?”
伏遙單膝跪地,甲胄鏗鏘作響,“卑職誓死護衛殿下,寸步不離。”
蓮蘅笑意更深,“好個忠肝義膽,那便……如你所愿。”
伏遙當即振袖一揮,如執棋落子般從容布陣:令十四率精銳為先鋒探路,遣祁陽統領一支輕騎直奔伽羅阇。
祁陽聞言面露躊躇,眉宇間浮起迷云,“伽羅阇?不過是耆老口中縹緲傳說,末將該往何處尋蹤?”
伏遙自懷中取出一卷新繪制的地圖,“按圖索驥便是。若遇迷途當速速返回,切莫逞強涉險。”
祁陽雙手接過圖卷,率輕騎絕塵而去。
十四臨行前回首凝望,趁四下無人時壓低嗓音,“若我亦離去,黑尾與殘影聯手發難,老大你一人如何抵抗?”
伏遙唇角微揚,“無妨,我自有掣肘二人的手段。”
見十四仍蹙眉不展,他輕笑道:“莫非在你眼中,我還制不住這兩個老東西?安心遵從吩咐,若遇伏兵,以穿云箭為號。”
十四聞言朗聲長笑,縱馬如離弦之箭沒入蒼茫大漠。
殘影見機不可失,如毒蛇般游移至黑尾身側,“此刻他形單影只,何不先下手為強?逼他拿出百日枯的解藥,我有一百種方法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話音未落便被黑尾陰鷙的冷笑打斷,“蠢貨!沒見他凝魄丹已現反噬之相?待其毒發時再取性命,方為萬全之策。”
二人相視而笑,陰影中蟄伏的殺機如毒藤般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