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遙縱馬疾馳三里有余,卻始終未能覓得那暗箭傷人之徒的蹤跡。
他猛然勒住韁繩,警覺地環顧四野,生怕墮入敵人精心布設的陷阱。
借著朦朧月色,但見沙地上凌亂的足跡蜿蜒如蛇,觀其形制,暗中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正待撥轉馬首之際,忽覺背后寒意陡生?;厥淄ィCR股袩o數幽綠色的螢火正自遠而近,忽明忽暗,竟是狼群循跡而來。
伏遙心頭一凜,掌心已然沁出冷汗。
這些嗜血的畜生來勢極快,轉眼間便將方圓百步圍得水泄不通。許是先前見識過伏遙劍鋒之利,群狼只是齜牙低吼,并不急于進攻,似在等候頭狼號令。腥臭之氣撲面而來,熏得伏遙幾欲作嘔。他雖武功卓絕,然而狼群數目眾多,又深諳合圍之術,稍有不慎,縱有通天之能也難全身而退。
此刻伏遙方知中計,暗悔不該意氣用事。莫非這狼群之圍,亦是敵手精心謀劃的一步殺招?若真如此,倒要贊一聲好算計!
猛然間頭狼一聲凄厲長嘯,數頭公狼應聲撲來。伏遙劍出如龍,寒芒過處,必有血花迸濺。但狼群竟似不知畏懼,前赴后繼,更有狡詐者專攻馬匹后股。那匹自出帝都便伴隨身側的良駒雖久經戰陣,終究難忍劇痛,開始發狂般騰躍嘶鳴。
馬背上的伏遙身形漸亂,劍勢稍滯之際,一張血盆大口已撲面而來。千鈞一發之際,他只得棄馬縱身,眼睜睜看著心愛坐騎轉瞬被狼群撕成碎片。借著這瞬息喘息之機,伏遙運起輕功,身形如離弦之箭般掠出重圍。
但見月色下,一道黑影快逾奔雷,足尖輕點沙地,竟似踏雪無痕,轉眼間便將那奪命狼群遠遠拋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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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如鉤。
伏遙單薄的背影在月光下投出一道孤絕的剪影。
身后窸窣的聲響漸成合圍之勢——那群饑腸轆轆的獵手,正踏著碎銀般的月光緩緩逼近。它們綠瑩瑩的眼眸里跳動著殘忍的智慧,已然將這個失去坐騎的人視作囊中之物。
伏遙駐足凝息,不敢再耗費體力,唯有劍鋒在月色中泛起泠泠寒光。
營帳遠在天涯,暗影司的信號彈就在懷中??赡敲毒让难婊穑蛟S正是敵人期待的調虎離山之計。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猶疑間,狼群已擺出圍獵陣型,森森白牙映著冷月,發出嗜血的低吼。
劍光乍起,如銀蛇狂舞。
暗影司榜首的劍術果然名不虛傳,每一劍都帶著破空之聲,在狼群中劃出致命的弧線。奈何腹間劇痛突然襲來,仿佛有千萬根銀針在臟腑間翻攪。一個踉蹌間,數道狼影已撲至身前,利爪撕開皮肉,鮮血頓時在月色下綻開妖艷的花朵。
凝魄丹的反噬來得如此不合時宜!
血腥氣刺激得狼群愈發狂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破空之聲驟然響起。一支羽箭如流星貫月,接連洞穿兩頭惡狼的咽喉。伏遙抬首望去,但見沙丘之巔,蓮蘅一襲白衣勝雪,弓弦猶在震顫。他身后跟著兩道黑影,三人如天神降臨般自高處飛馳而下。
不給狼群反應時機,蓮蘅的第二箭已然離弦,箭鏃在月光下劃出奪命的銀線,又有兩匹餓狼應聲倒地。
荒原上頓時響起凄厲的狼嚎,不知是哀鳴還是戰歌。
蓮蘅的駿馬如一道閃電轉瞬已至眼前。
身后緊隨而至的黑尾與殘影凌空而起,在狼群中掀起一陣騷亂。
蓮蘅端坐馬背,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伏遙染血的衣襟,“受傷了?”
伏遙將滲血的右臂往身后藏了藏,唇角勾起一抹云淡風輕的弧度,“區區皮肉之傷,不足掛齒。倒是殿下……”他抬眸望向那張如霜似雪的面容,“怎會親臨此地?”
“莽撞!”蓮蘅白衣微蕩,“若此番不是野獸而是埋伏,你這般貿然追擊,此刻怕是已成刀下亡魂。”他眸光如淬寒冰,在伏遙周身逡巡,“暗影司的試煉終究是欠些火候,竟讓你養出這等不知輕重的性子。”
他語氣中帶著些許不滿,看伏遙的眼神也充滿怪罪。
伏遙趕忙道,“殿下恕罪,卑職……”
未等話說完,一旁不甘的狼群便再次撲上,獠牙間垂落腥臭涎水。然而在黑尾與殘影的刀光劍影中,不過片刻便潰不成軍,哀嚎著遁入暮色深處。
“這些畜生倒是執著?!狈b凝視著狼群消失的方向,眉間凝起薄霜,“只怕不會輕易罷休,待重整旗鼓后,還會尾隨而來?!?/p>
黑尾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嗤笑道,“不過仗著數量虛張聲勢,在真刀真槍面前,與待宰羔羊有何分別?”
蓮蘅卻忽然抬手,“伏大人行事向來滴水不漏,這群狼卻能如影隨形……”他意味深長地拖長尾音,“看來近衛隊里,藏著只會通風報信的耗子?!焙前愕捻淤康剞D向伏遙,“若不揪出來,這一路怕是要難得安寧了。”
伏遙低聲回應,“殿下所言極是,卑職回營后定當嚴查,必將那吃里爬外的東西揪出?!?/p>
歸途如一段被月光漂白的綢緞,在三匹駿馬蹄下鋪展。
伏遙的視線如游絲,悄然纏繞在前方那道素白身影上——蓮蘅的衣袂在夜風中翻飛,恍若冰綃裁就的蝶翼。十丈開外,黑尾與殘影共乘一騎,踏著他們的影子前行,中間橫亙著刻意丈量過的距離。
“這狼群……”蓮蘅忽然開口,清泠嗓音驚碎了凝滯的夜色,“倒像是誰精心排演的布局,能引得數量如此之眾的野畜,只怕也費了不少工夫?!彼讣饴舆^膝旁弓弦,寒芒與月華在指縫間流轉,“如此耗費心力,該不會只為測試暗影司榜首的劍刃吧?內里還有何種緣由,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伏遙神色微動,這話語正正刺中他心底翻涌的疑云?!霸S是……要滯緩我們的行程?”
“行程?”蓮蘅倏然回首,月光為他側臉鍍上瓷釉般的冷光,“伏大人覺得,比龜爬還慢的車駕,值得用狼群來阻?”銀輝在他睫羽間碎成星屑,卻照不暖那雙眼底的寒潭。
伏遙耳后燒起一片赤霞,“卑職無能,請殿下恕罪?!?/p>
蓮蘅忽地輕笑,那笑聲似冰凌墜入深井,“但愿大漠的風沙能記住你的謀劃,否則……”他望向遠處起伏的沙丘,像望著無數沉睡的巨獸,“這流沙之下,怕要多幾十具無名白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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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營地篝火躍入視野時,歷橫的身影已經快步迎上,順勢牽住蓮蘅的馬韁。
俊秀少年攥著空癟的水囊,指節泛出青白,“殿下……伏大人,”他聲音里凝著霜,“所有水囊都被人刺破,若是祁陽隊長不能及時趕回……我們……”殘存的水跡在羊皮囊上蜿蜒,像干涸的淚痕。
聲音點到為止,可歸于的安寂卻更讓人膽寒。
沙漠中缺少水源會是何等下場,不言而喻。
伏遙按著滲血的手臂躍下馬背,沙粒在靴底發出細碎的嗚咽?!案钜轨o,月華斂輝之際,正是擒賊審問的好時機。我倒要看看,是誰人如此猖狂,竟敢在近衛隊內中作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