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終被撕裂在眾人眼前。
那叛徒很快便被揪了出來,如秋日枯葉般被丟棄在沙地之上。
當那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四周的同僚們紛紛倒吸一口涼氣,驚疑不定的低語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竟是他?這怎么可能……”
“莫不是弄錯了?”
伏遙負手而立,月光為他清冷的面容鍍上一層寒霜。他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如冰:“最后予你一次開口的機會——受誰指使?為何要刺破水囊?接下來還有什么后招?”
那叛徒自知罪無可赦,竟梗著脖子嘶聲叫嚷,“伏大人!誰人不知您奉皇命護送四殿下?您金口一開,便是生殺予奪。可即便權勢滔天,也不能憑空構陷啊!莫非是水囊之事難以交代,要尋個替罪羔羊?”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暗夜中竊語如潮,諸多懷疑的目光在伏遙身上游移。
伏遙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暗影司試煉千重,我見過比你更狡詐的魑魅魍魎——”他緩緩抽出佩劍,劍鋒在月下泛起寒芒,“如今他們都成了劍下游魂。須知這世間萬事,雁過必留痕。你既敢做,為何不敢承認?莫非連這點兒膽量也沒有嗎?”
“證據呢!”叛徒目眥欲裂,“若無實證,我寧死不受這污名!我侍奉四殿下七八載,向來兢兢業業,忠心可鑒日月!”
“是嗎?”伏遙劍尖輕挑,“那便脫下你的衣衫。”
叛徒臉色驟變,“憑……憑什么?”
“若當真問心無愧,這便是你表忠心的時刻。”伏遙話音未落,劍光已如白虹貫日,挑開對方衣帶。夜風呼嘯間,衣袂翻飛如折翼之蝶——但見那人腰間緊貼著皮肉,赫然綁著兩個鼓脹的羊皮水囊!
圍觀眾人頓時嘩然,驚呼聲劃破夜空。
伏遙唇邊凝著一抹寒霜般的冷笑,“這便是你口中所謂的赤膽忠心?斷了別人后路,卻給自己留足了生路。當真是令人齒冷。”他的聲音如碎玉墜冰,字字刺骨。
那叛徒猶作困獸之斗,嘶聲道,“這又能證明什么?黃沙蔽日,前路茫茫,螻蟻尚且偷生,我為自己謀條生路有何不可?”
伏遙負手而立,衣袂在風沙中獵獵作響。“李順,年三十二,入近衛隊六載。令尊乃內務府從九品筆帖式,令妻出身商賈之家,膝下兩子一女。”他每說一字,便似在對方心頭釘下一枚冰錐,“可要我將你每月初五私會外室的時辰地點也道來?”
叛徒面如死灰,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你……你……”
“你以為自己藏得天衣無縫?”伏遙面無表情,“離京當日,你們每個人的底細都在暗影司呈報中記得分明。三殿下府上那位白面謀士,許了你多少金銀?又應了你幾品官職?”他忽然俯身,如鷹隼攫兔,“這一路你留下的二十八處暗記,可知為何始終無人接應?”
叛徒面如金紙,眼中恐懼如潮水般漫上來,“你……你到底是人是鬼?”若非幽冥鬼魅,怎會對他這等微末之人的行蹤洞若觀火?
伏遙仰首望向蒼穹,沙塵在他周身盤旋,“這看似鐵桶般的近衛隊,早如篩子般千瘡百孔。每個人背后都盤踞著錯綜復雜的勢力,每雙眼睛都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忽然轉身,目光如電,“但我仍愿給你們留一線生機。只要不越雷池,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皇權傾軋之下,誰不是身不由己?”
黃沙漫卷中,他的聲音忽遠忽近,“所以你們留下的每一個暗記,我都親手抹去;每一次改道,都是在給你們回頭是岸的機會。可惜啊……”他提著長劍,劍鋒在烈日下泛著森冷寒光,“有些人,終究要自掘墳墓。今日你刺破水囊,便是斷了所有人的生路——包括你自己的。”
那些曾行差踏錯之人,此刻雖未被點名道姓,卻似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
他們低垂的頭顱宛如霜打的殘荷,躲閃的目光在陰影里游移,連抬首直面的勇氣都消磨殆盡。原以為隱秘如深潭的勾當,不過是掩耳盜鈴的拙劣把戲,早被伏遙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眸照得無所遁形。
思及此,竟有幾分劫后余生的慶幸在心頭蔓生。
幸而懸崖勒馬,未致萬劫不復——就像此刻跪在沙地上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曾經眼中輕蔑鄙薄竟化作幾分悲憫:這困獸般的可憐蟲,終究是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你還有何話說?”伏遙的聲音似寒潭落雪。
叛徒的額頭在地面上叩出沉悶回響,“伏大人開恩!家中尚有倚門而望的老母,襁褓待哺的幼子……”哽咽聲碎在風里,“我若身死,便是三條性命……”
“籌碼。”伏遙玉雕般的面容不見波瀾,二字如刀斬斷哀求。
叛徒倉皇四顧的眼神似溺者抓握浮萍,“余生愿效犬馬之勞,此心可昭日月——”
“一次背棄,永世難贖。”蓮蘅的聲音忽如冰刃破空而來,“若罪孽能靠幾滴眼淚洗刷,這世間何來因果輪回?”雪色衣角翻飛間,露出半截凝霜手腕,“更何況,誰能看透你皮下跳動的是悔過之心,還是包藏的禍心?”
叛徒面如死灰,突然重重叩首,“愿以殘軀證赤誠!不敢求殿下寬宥,只求……只求殿下莫要遷怒我家中老小……”
蓮蘅轉身時衣袂卷起冷香,“隨我入帳。”這四個字落在那人耳中,恍若深淵里垂下的蛛絲。
叛徒窺見一線生機,如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慌忙從塵土中爬起,踉蹌著追上前去。伏遙正欲悄然退去,忽聞蓮蘅清冷的聲音穿透暮色,“伏遙,你也一同進來。”
這聲音似寒潭落玉,驚得伏遙身形微滯,終是垂首隨入帳中。
帳內燭火搖曳,將蓮蘅的身影拉得修長如竹。那叛徒未等蓮蘅落座便重重跪倒在地,額頭叩在氈毯上發出沉悶聲響,“殿下開恩!求殿下給小人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蓮蘅凝視著跪伏之人,聲音忽然染上幾分溫潤,“三年前御馬監中,一匹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突然發狂。當時馬蹄如雷,鬃毛飛揚,眼看就要踏碎我的脊梁。是你不顧性命撲上來勒住馬韁,這才讓我免于血濺當場。”
叛徒渾身劇震,渾濁的淚珠滾落塵土斑駁的面頰。他怎敢妄想,那日隨手所為,竟被殿下如明珠般珍藏于心。
“你因多番維護于我,壞人好事,遭人記恨,家小被囚,三皇兄借此要挾于你。”蓮蘅輕聲嘆息,“這些,我都可以不計較。但若此刻你再有半句虛言——”他倏地收聲,袖中落下一把匕首,釘入地面時發出的聲響驚得叛徒渾身戰栗,“昔日救命之恩,便如你腳下的一粒塵沙,永葬大漠。”
帳外忽起狂風,將燭火吹得明滅不定,在眾人臉上投下詭譎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