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蘅唇畔漾起一抹清淺笑意，“可是心有困惑？莫急，這漫漫征途才如長卷徐徐展開，答案自會在時光深處顯現。老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伏大人不妨再耐心些。”

伏遙再度凝視眼前之人，深邃的眼眸中泛起思索的漣漪。

遠處忽有馬蹄聲破空而來，如驟雨擊打玉盤，驚碎了夜的靜謐。巡夜衛兵的金柝聲驟然響起，整支隊伍頓時如沸水般躁動不安。

蓮蘅長眉輕蹙，眉眼間盡是狠絕殺意，“深夜疾馳，這般殺招倒是急不可耐！聽蹄聲不過二三十騎，如此數量，卻是將我小瞧了。”

伏遙卻側耳凝神，片刻后低語如風拂竹林，“聽這蹄聲節奏，當是祁陽尋得水源歸來。”

蓮蘅眸中閃過一絲驚鴻般的詫色，“東昌古城竟也在你棋局之中？可祁陽又從何處得知……”話音戛然而止，倏然明悟，“當日贈送伽羅阇地圖之時，便已布下這著暗棋？那皮卷上必藏玄機，留有未曾公之于眾的暗語。好一招未雨綢繆，連歸途路線都算無遺策。莫非你早已……”

伏遙聲音低沉似大漠夜風，“這一路何曾風平浪靜？瀚海之中，滴水貴如瓊漿，我早料定暗樁必擇此下手。只是未想他能隱忍至今，反倒讓我漸失戒心。若在伽羅阇百里外發難，后果不堪設想，也是怪我大意……”

蓮蘅莞爾，笑靨如三月桃李，“成事在天，謀事在人。有時候想要事成，興許還真要靠些運氣。許是上蒼垂憐，抑或是……”他抬首望月，眸中泛起溫柔波光，“母妃在天之靈，也想護佑我平安抵達她曾駐足的那座城池？”

話音未落，帳外驟然爆發出震天歡呼，“撤防！是祁陽隊長！祁陽隊長回來了！”聲浪如潮，帶著喜悅的激動。

祁陽不僅順利回歸，更帶回了救命的甘霖。他矯健地翻身下馬，戰袍飛揚間已大步流星踏入營地，“兄弟們，水來了！”

雖然風塵仆仆，一臉憔悴，可祁陽卻一臉高興。

“水啊！”

饑渴整日的衛兵們頓時沸騰歡呼，那嘶啞的歡呼聲里飽含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干裂的唇舌終于盼來甘霖，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松弛，仿佛死神冰冷的指尖剛剛從他們咽喉處擦過。

祁陽尚不知他離去后的驚心動魄，見歷橫疾步迎來，便展顏笑道，“幸不辱命！依伏大人所繪地圖，我順利尋得伽羅阇，取得水源后片刻不敢耽擱，循著密語便找到了東昌古城。你們可還安好？殿下無恙否？”

歷橫眉頭緊鎖，沉聲道，“昨夜狼群突襲，伏大人與幾位弟兄負傷染疫。所幸殿下毫發無損，你若再晚歸一時半刻……”他壓低聲音，將李順叛變刺破水囊之事娓娓道來。

祁陽瞳孔驟縮，“李順那廝現在何處？可曾伏法？”

歷橫輕輕搖頭，“殿下仁厚，許他戴罪立功。此刻他正冒著染疫之險照料傷患，也算將功折過。”

“殿下可已安歇？”祁陽躊躇著是否該即刻稟報。

歷橫神色一黯，“殿下將營帳讓與伏大人，此刻二人正在帳內……敘話。”

“此刻？”祁陽愕然抬頭，望著墨染般的夜空，“這個時辰？”

歷橫垂首不語。

正言語間，內侍已疾步而來，“祁陽隊長，殿下召見，請隨我來。”

祁陽連忙整衣肅容，躬身應道，“謹遵鈞命。”隨即跟隨內侍向那篝火闌珊的營帳行去。

帳內燭影搖曳，蓮蘅負手而立，宛如一尊靜默的玉雕。床榻之上的伏遙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憂色，待見到祁陽安然歸來，那緊繃的肩線才緩緩松弛，長舒一口氣時，連案頭的燭火都隨之輕顫。

這一支隊伍的生死存亡，盡系于祁陽一人之肩。倘若他未能及時歸來，茫茫大漠便是眾人埋骨之所。思及此，伏遙的指尖在薄毯上掐出幾道深痕。

蓮蘅問及伽羅阇之行，祁陽言語簡練，將沿途險阻輕描淡寫地帶過，反倒興致盎然地描述起那座沉睡在黃沙中的古城，“斷壁殘垣半掩流沙，昔日繁華盡作丘墟，此等景象當真舉世難尋。幸而古井猶涌清泉，我等取水后便即刻啟程。”

“連日奔波，先去歇息吧。”蓮蘅微微頷首。

祁陽躬身退下時，瞥見帳外士兵們正列隊取水。干裂的唇瓣觸及甘霖的剎那，那些被風沙蝕刻的皺紋里都綻出了生機。

唯獨祁陽獨自踱至僻靜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水囊。從伽羅阇至東昌古城的距離，竟比原定路線縮短近半。伏大人莫非真能窺破天機？這般神鬼莫測的籌謀，恰似棋盤上突然殺出的妙手，令人既驚且懼。

那個單薄的少年……

到底還藏著多少令人捉摸不透的秘密？

而此時的主帳內，蓮蘅與伏遙的私語混著更漏聲幽幽飄散，“既知我真實身份，眼下暗影司唯余孤峰未曾現身。此人若真潛藏隊伍之中，倒是很難對付。不知你我聯手，能否將他逼出來？”

伏遙眸光微沉，“此人來歷成謎，敵友難辨。若他當真對殿下毫無加害之心，潛伏暗處又有何妨？”

蓮蘅逸出一聲泠然輕笑，“藏形匿影，這般鬼祟行徑，豈是正人君子所為？”他話音微頓，眼波流轉間透出幾分玩味，“還是說……你心中已有目標？”

“最初確實懷疑過隊長祁陽……”伏遙話音未落，蓮蘅已截口道，“祁陽是我的人。”

伏遙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可我查到祁陽曾與二皇子、三皇子私下來往！”

蓮蘅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正是我的授意。這深宮之中，真真假假皆是生存之道。既然他們想探聽我的消息，與其讓他們安插個不可控的棋子，不如讓祁陽取而代之。偶爾遞些無關痛癢的消息，順帶還能窺探他們的動向，一箭雙雕，豈不美哉？”

伏遙若有所思地頷首，“此番他能及時帶水歸來，確實消解了我大半疑慮。只是萬萬沒想到……”他抬眼望向蓮蘅，“他竟是殿下布下的暗棋。”

若存加害之心，只需故意延誤歸期。缺水的隊伍撐不過三五日，而祁陽能在預期時間內趕回，這份忠心已然昭然。

蓮蘅笑容深邃，“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他眸光陡然轉冷，“如今殘影已除，剩下的黑尾當如何處置？留著他，終是心腹大患。”

伏遙低聲道，“先前想過用暗影司的信號彈召回十四，我二人聯手或可一戰。如今有殿下坐鎮——”他聲音陡然壓低，“若黑尾膽敢出手，我在明處牽制，殿下可伺機而動。攻其不備，一擊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