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些深埋多年的底牌被一頁頁當眾揭開時，李空青的面容如同被寒霜驟然侵襲。驚愕在他蒼老的眉宇間凝結，繼而化作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栗。

這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竟被一個素未謀面的深宮皇子如數家珍般道破。這是否意味著，當年宮墻夕陽下的往事，也早已被人察覺？

李空青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如紙，唯有伏遙仍帶著茫然不解的神情，顯然未曾聽聞過這位隱世高人的名號。

“久聞四殿下博聞強識，有過目不忘之能，”李空青向著馬車方向深深一揖，聲音里帶著刻意掩飾的顫抖，“不想連老朽這等微末之人的陳年舊事，都能如觀掌紋。殿下之能，當真令人嘆服。”

蓮蘅的聲音卻沒有絲毫波瀾，徐徐說道，“慧極必傷，過剛易折。有時候，太過聰明反倒不是福分。”——這正是方才李空青評價伏遙的話語，此刻卻被蓮蘅信手拈來，反施其身。

李空青聞言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冷笑，“殿下果然通透。不愧是皇族血脈，生死關頭猶能談笑自若。若是尋常人，此刻怕已在盤算來世投胎的去處了。”

馬車內的蓮蘅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聰明非福，狂妄亦禍。李大人隱遁這些年，可知風云變幻，滄海桑田？就這般篤定，今日之事能如你所愿？”

李空青的面容頓時陰鷙如鐵。

身份既已敗露，若不能將這支近衛(wèi)隊盡數誅滅，消息一旦傳出，整個隴西李氏數百年的基業(yè)必將因為他的沖動毀于一旦。

他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又如何擔得起這滅族之禍？

“近衛(wèi)隊雖人多勢眾，”李空青咬緊牙關，聲音里透著玉石俱焚的決絕，“但這些近衛(wèi)不過粗通刀劍，在真正的武學面前猶如蹣跚幼童。更何況……”他陰冷一笑，“這整片胡楊林中，老夫早已布下劇毒柴薪。負隅頑抗，只會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

近衛(wèi)軍眾人聞言，頓時群情沸騰。

一張張剛毅的面容上，戰(zhàn)意如刀鋒出鞘。只待伏遙一聲令下，縱使血染黃沙，也要以血肉鑄就忠魂。

近衛(wèi)軍的榮耀豈容玷污？男兒的尊嚴豈可輕侮？

即便李空青武功蓋世，這般目中無人的狂傲之態(tài)，也令眾人胸中怒火中燒。

祁陽雙目赤紅，厲聲喝道，“李空青！若非皇恩浩蕩，豈有你今日之威名？你李氏滿門榮寵，全靠圣上恩典。如今竟敢光天化日攔截皇子圖謀不軌，狼子野心，天理難容！”

李空青冷笑如冰，字字森然，“亂世之中，各為其主。成王敗寇，何來對錯？”

黑尾如幽靈般貼近伏遙身后，壓低聲音道，“一會兒若是動起手來，你我只需保護殿下突圍。暗影司的使命，從來只系殿下一人安危。”言下之意——其余人生死與他毫無關系。

雖已服下百日枯解藥，可他對伏遙的敵意未消，但大敵當前，卻也不敢有任何松懈。何況李空青威名在外，需得他與伏遙聯(lián)手抗擊，否則被人逐個擊破，也只有送命的份兒。

伏遙側目而視，語聲淡定從容，“十四離營，已有些時日了吧？”

黑尾身形微震，聲音陡然緊繃，“十四他……莫非……”

話音未落，天際傳來一聲清越鷹唳。但見一只哨鷹破云而下，穩(wěn)穩(wěn)落在伏遙肩頭。鷹爪上系著的紅綢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簇躍動的火焰。

伏遙唇角微揚，笑意如刀，“時辰正好，分毫不差。”

李空青凝眸遠眺，神色驟然一凜。

但聞遠處馬蹄聲如雷，黃沙漫卷似怒濤翻涌，遮天蔽日。

他眸光一沉，當即振臂高呼，“動手！”

令出如山，偽裝成商旅的眾人立時撕去偽裝，寒刃出鞘如銀蛇亂舞。伏遙長劍橫空，清越劍鳴劃破長空，“拼死殺出一個裂口，速速與援軍會合！”

近衛(wèi)隊聞聽援軍將至，士氣大振。霎時間金戈交鳴之聲響徹云霄，更有暗箭挾著蓮蘅淬煉的劇毒破空而來，凄厲哀號頓時四起，中箭者倒地翻滾，其聲之慘令人毛骨悚然。

悲鳴回蕩在茫茫戈壁，胡楊林間黑煙升騰，濃煙四起。

伏遙見狀不敢遲疑，當即沉聲喝道，“祁陽、歷橫！護住馬車，隨我合力突圍！”

二人聞令而動，一人執(zhí)轡如龍，一人揚鞭似電，轉瞬間便護著馬車殺至伏遙身側。伏遙與黑尾并肩而戰(zhàn)，劍光所至，敵陣如潮水般退散，硬生生撕開一道血路。

“走！”伏遙一聲清嘯，聲震九霄。

就在此時，李空青凌空而至，衣袂翻飛間劍花點點，宛若九天銀河傾瀉而下。伏遙挺劍相迎，雙劍相交的剎那，迸發(fā)出耀目火花。李空青借力穩(wěn)穩(wěn)落于黃沙之上，伏遙卻被震退數步，足下沙塵飛揚。

二人四目相對，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了難以掩飾的驚詫。

只這一招交鋒，伏遙便覺劍氣如淵，方知對方功力深不可測。然縱是泰山壓頂之勢，亦不能動搖他半分心志。他橫劍當胸，眸中燃著不滅的烈焰——便是拼卻這副血肉之軀，化作粉末灰燼，也要為蓮蘅劈開一條生路。

劍光如虹，招招皆是玉石俱焚之勢。

饒是李空青這等絕頂高手，竟也被這不要命的打法逼得連連后退。這場廝殺，恰似初生幼虎搏擊蒼狼，雖知不敵，猶自張牙舞爪。祁陽與歷橫趁機揚鞭策馬，近衛(wèi)鐵騎如利箭離弦，在滾滾黑煙中撕開一道缺口。

李空青怒喝一聲，劍勢陡變，如疾風驟雨傾瀉而下。伏遙漸感力竭，青鋒雖在，卻已是強弩之末。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錚！”

一道銀芒破空而來，宛若流星墜地。李空青只覺虎口劇痛，佩劍竟脫手飛出。他駭然變色，急退數步，目光如電射向馬車。這一箭之威，竟能震落他手中兵刃，車中之人內力之深，當真匪夷所思。

未及細想，伏遙已挺劍再戰(zhàn)。李空青身形如鬼魅飄忽，倏忽繞至少年身后，輕嘆之聲似秋葉飄零，“可惜了這身傲骨……”

掌風未至，忽見寒光乍現。一柄青鋒自斜刺里殺出，劍鳴清越如鳳唳九天，“老匹夫，膽敢傷我老大！”

這一劍來得又快又狠，李空青倉皇撤掌，衣袂翻飛間連退數丈，方才在沙丘上穩(wěn)住身形，鬢邊已見冷汗涔涔。

伏遙抬眸，但見十四執(zhí)劍而立，少年意氣如朝陽初升，照亮了這血色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