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尾的瞳孔驟然收縮,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驚詫。他未曾料到,那個看似平凡的伏遙竟能博得蓮蘅殿下如此青睞,甚至要被留在身側。不過,他的使命已然達成,是時候返回那座金碧輝煌的帝都了。
黑尾微微躬身,聲音低沉,“既是殿下金口玉言,卑職等自當俯首聽命,明日破曉便啟程返京。只是……”他故意拖長尾音,眼中精光閃爍,“暗影司此番共遣六位精銳護送殿下,除卻眼前三位同僚,殘影下落不明,灰燼與孤峰更是始終未曾現(xiàn)身。若圣上垂詢,臣等該如何回稟,還望殿下明示?!?/p>
暗影司的名冊上,每一筆朱砂都記錄著死士的性命。如今有人憑空消失,若無合理解釋,只怕難逃問責。
蓮蘅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灰燼與孤峰向來神出鬼沒,這一路西行本就隱匿行蹤。至于殘影么……”他聲音陡然轉冷,“臨陣脫逃之徒,回京后自當稟明暗影司,掘地三尺也要將此人揪出來?!?/p>
那具尸體早已被他處置得干干凈凈,湮沒在這茫茫大漠之中??v使暗影司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休想尋到半點蛛絲馬跡。
一個死人,可比活人難尋多了。
黑尾的目光在蓮蘅與伏遙之間游移,心中疑云密布。他雖曾對蓮蘅起疑,卻又覺得以殘影的身手,絕非這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殿下所能抗衡。倒是那個伏遙,難不成還有什么暗藏的毒手?思及此,他不由多看了伏遙幾眼。
未等他開口試探,十四已重重跪倒在地,“殿下!”少年仰起臉,眼中盈滿哀求的星光,“求您開恩,讓卑職也留在風奈吧……”他的目光越過蓮蘅,癡癡凝望著伏遙,喉頭哽咽,“我……實在不能與老大分離。”
蓮蘅聞言輕笑出聲,神色帶著幾分戲謔,“原來你請命留下,不是擔憂我的安危,只是舍不得與伏遙分開?”他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陰影,眸中流轉著捉摸不透的光彩。
十四雙拳緊握,指節(jié)發(fā)白,聲音里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急切與赤誠,“殿下……自初入暗影司之日,我與老大便如影隨形,從未分離。如今他獨留西域大漠,黃沙漫天,孤鷹盤旋,屬下這顆心……實在難以安定。”
蓮蘅眸光流轉,似有月光在眼底蕩漾,最終停駐在一旁靜默的伏遙身上?!胺笕耍滥阒姟耸庐斎绾问呛??”
伏遙紋絲不動,“殿下明鑒。暗影司鐵律如山,任務既成,當速返帝都復命。圣意未改之前,卑職等理應即刻啟程……”
話音未落,蓮蘅眼尾微挑,似笑非笑間自有威儀流轉,“如此說來,留你在風奈,倒是我強人所難了?”
伏遙當即單膝跪地,“卑職不敢?!?/p>
蓮蘅轉眸望向十四,眼中泛起溫柔漣漪,“既然割舍不下,便留下罷。只是回京復命一事……”他略作沉吟,“只好勞煩黑尾獨行這萬里關山了。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兇險非常,可要增派精銳護送?”
十四少年心性,滿腔熱血只為一人沸騰。若與之同行,怕是沿途少不了磕絆。倒不如獨行天涯,雖前路艱難,但憑他一身絕世武功,縱使龍?zhí)痘⒀ㄒ踩缏钠降亍?/p>
黑尾躬身行禮,玄色衣袍如夜色流淌,“謝殿下體恤。屬下素來獨行慣了,孤身上路反倒自在。江湖路遠,無牽無掛,不必再勞煩其他兄弟了。”
蓮蘅莞爾,手指輕叩案幾,“如此甚好。”隨即取出一卷奏折,早有家仆趨步上前,雙手恭敬接過。
“煩請將此折呈予父皇。”他語聲輕柔卻字字千鈞。
家仆將奏折轉呈黑尾手中。黑尾鄭重納入懷中暗袋,聲音沉穩(wěn)有力,“卑職,領命。”
十四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眉宇間綻放出少年獨有的明媚光彩,仿佛春日里第一朵綻放的野櫻。他迫不及待地抬眸,恰與伏遙深邃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然而那目光中沉淀的,卻是化不開的憂思。
十四心頭驀地一顫,像是被看穿了最隱秘的心事,倉皇垂下眼瞼,睫毛在臉頰投下不安的陰影。
伏遙無聲嘆息,指尖輕叩棋盤。黑白分明的紋枰上,棋子如命運般交錯縱橫。他忽然覺得,人生如棋,有些劫數(shù)早已在星位落定,任你千般騰挪,終究逃不過天元既定的軌跡。
待十四與黑尾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伏遙仍深陷思緒的泥沼。這時蓮蘅清冷的聲音如碎玉般響起,“你總當他是不諳世事的稚子,可自踏入暗影司那日起,他早就在血火中淬煉成長。你以為自己是執(zhí)棋之人?殊不知……”他手指輕拂,一枚黑子應聲而落,“這蒼茫棋局中,你我皆是身不由己的棋子。該放手的執(zhí)念,不如就讓它隨風散去?!?/p>
伏遙心頭劇震,驀然抬首。蓮蘅的眸光如古井寒潭,倒映著千年月色。分明是局外之人,卻將棋勢看得比他這個對弈者更為通透。
“可是……”伏遙喉間發(fā)緊,聲音里帶著最后的掙扎,“少年意氣最易鑄錯,總要留一線轉圜的余地……”
蓮蘅波瀾不驚,將殘局上的棋子一一拈起收入檀木棋盒之中?!叭松缙澹孔咭徊蕉家昂笏剂俊B渥訜o悔,既是自己選的,哪怕選錯了,也要強撐著走完。今日便到此為止吧?!彼⑽⒁恍?,“待他日閑暇,再邀你手談一局。你且先回去歇息罷?!?/p>
伏遙聞言立即起身,玄色衣袂在光影中劃出一道謙恭的弧線,“卑職告退?!?/p>
待那抹身影消失在門外,蓮蘅眸中寒芒微閃,輕擊掌喚來祁陽?!罢覀€心腹之人,”他壓低嗓音,字字如冰,“盯著十四的一舉一動。”
祁陽心頭一凜,垂首應道,“屬下明白。那伏大人這邊……”
蓮蘅唇角忽然綻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啊……就讓他做我掌中之棋,寸步不離便是。”
祁陽正欲退下,忽又近前低語,“殿下,昨夜按您吩咐在城門布下的暗哨,今晨果然發(fā)現(xiàn)可疑之人混入商隊。那些人入城后便如泥牛入海,想必是在伺機而動?!?/p>
“藏頭露尾,故作高深,”蓮蘅冷笑,“這般做派,倒與李空青如出一轍。且讓他們暫且逍遙,莫要打草驚蛇。我也想瞧瞧,他們還有多少后招?!?/p>
“林伯方才提及,”祁陽聲音更壓低幾分,“半月后便是風奈一年一度的金砂節(jié),其盛況堪比東都元夕。屆時滿城歡騰,若有人趁亂生事,怕是不好平息。”
蓮蘅眸光一凜,“李空青的目標既是我,若對平民下手,豈不辱沒了他當年威名?”話音未落卻又輕嘆,“不過你說得是,確實該早做防備?!?/p>
沉思間,他忽抬眸問道,“老師可有消息?算時日,他早該到風奈了。”
見祁陽搖頭,蓮蘅望向窗外明媚陽光,喃喃自語,“老師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早知如此,當初真該將他鎖在身邊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