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遙踏出茶樓門檻。

十四疾步追上，低聲道，“老大，可是瞧出什么端倪？這茶樓看著普通尋常，盡是市井煙火氣，不像有什么異常。”

伏遙駐足凝眸，淡淡道：“樓閣無恙，不過是占了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段。方才二樓雅間有人臨窗窺探，身影鬼祟。我登樓時那人已杳然無蹤，這般做派，倒像是暗處窺伺的探子。”他抬眸望向天際流云，“如今殿下駐蹕城中，縱是蛛絲馬跡也當慎之又慎。”

十四環視街巷，“可要稟明魏將軍？”守軍坐鎮風奈，執護衛之責，這般事務本該交由他來定奪。

“不必。”伏遙輕輕搖頭，“魏將軍要統籌全局，這等微末瑣事何須叨擾。”他望了望天光，“趁時候還早，我在這街衢巷陌間走走。”

“我隨老大同去！”十四急道。

伏遙卻將韁繩遞來，馬鞭在他掌心劃出優雅弧線，“我一人獨行就好，你先回城主府候著。”見十四仍欲言語，他唇角微揚，“縱遇險境，難道打不過還不會跑嗎？”

十四握著尚帶余溫的韁繩，目送那道清癯背影漸行漸遠。

此時的風奈城正沐浴在節慶的華彩中。金盞菊沿街怒放，暗香浮動處盡是笑語盈盈。四殿下蓮蘅的駕臨與將至的金砂節，讓每張面孔都染上胭脂般的喜色。

伏遙穿行于人潮，耳畔忽聞驛館棄尸的傳聞。他眉間蹙起淺淺川字，嗅著空氣中甜膩的花香與隱約腐朽交織的氣息。不知殿下要如何在這座表面光鮮內里潰爛的古城中，種下希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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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蘅的反擊來得比朔風更迅疾。

他命祁陽調動林伯苦心經營數十載的暗線網絡，不過片刻工夫，便將那向韋氏通風報信的告密者揪了出來。

賣友求財，害人性命，此等行徑實在令人不齒。蓮蘅下令將其縛于囚車，游街示眾。

那告密者蓬頭垢面被押上長街時，城主府的銅鑼敲得震天響。百姓們聞訊蜂擁而至，怒罵聲如潮水般洶涌。腐爛的菜葉與發臭的蛋液在空中劃出污濁的弧線，砸在那人臉上綻開朵朵穢花。

“饒命啊！別打臉！韋族長，您快出面救救小人的性命吧！”告密者在雨點般的擊打下哀號求饒，聲音嘶啞如破鑼。

圍觀人群中，一破衣老者拄杖怒斥，“你這卑鄙小人，為了蠅頭小利便害人性命，九泉之下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簡直枉自為人！”話音未落，又一塊硬石砸中告密者額角，頓時血流如注。

“我……我也沒辦法呀！誰讓韋家給得多呢？”告密者猶自大聲辯解。

“呸！”

“虧得平日里裝得人模狗樣，背地里卻是個吃里爬外的小人！”

“打死他！”

待那囚車吱呀遠去，街角忽傳來一聲冷笑，“好個殺雞儆猴的把戲！韋氏在深宅大院里飲酒作樂，倒叫個替死鬼來頂罪？”這話像把利刃，刺得眾人啞口無言。

有婦人小聲附和，“看來殿下也是雷聲大，雨點小……不敢向韋家下刀子，只能拎出個告密者平息輿論。”議論聲漸漸化作失望的嘆息，人群如退潮般散去。

廊檐下，一襲青衫的修長身影久久佇立。晨風掠過他衣袂，卻吹不散眉間凝重的陰云。兩個佝僂老者蹣跚而過，其中一人嘆道，“風奈城的天愈發深沉了，再這般下去，子孫后代都要淪為世家圈養的牲口奴隸，不如趁早搬走，另謀出路的好。”

“走？”另一人苦笑，“你以為走是那么容易的？城外千里戈壁，哪年不添幾百具渴死的白骨？就你這腿腳，不出三日便撐不下去。背井離鄉，哪是那么容易討生活的？除非把心一橫，翻越邊境逃往外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外族？

那是野蠻人的部落，若是落到他們手里，只怕比死更可怕。

青衫男子聽聞此言，眉峰如刃，眸中寒霜更甚。曾幾何時，風奈城猶若西北蒼穹最璀璨的明珠，商賈云集，街衢安寧，百姓安居樂業，儼然是亂世中的一方凈土。怎料流光暗換，這座被無數詩人吟詠的雄城，竟淪落至如此污濁境地？

四殿下蓮蘅的腳步方才踏進城主府，轉眼便掀起當街棄尸的鬧劇。這般肆無忌憚，這般目無王法，當真以為這方天地已是門閥世家的掌中玩物？

青衫男子袖下的五指漸漸收攏，眸光陰沉不定。

他也曾設想過萬千可能，卻終究算漏了蓮蘅竟會拿告密者開刀。

蓮蘅啊蓮蘅……這一步棋走得實在危險，一著不慎，怕是要滿盤皆輸。

難道這金尊玉貴的皇子不知，當風奈百姓眼中的期冀化作絕望的灰燼時，他在風奈也會寸步難行，處處受世家掣肘？

輕輕嘆息后，青衫身影孑然轉向驛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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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的另一頭，伏遙負手立于街角，冷眼看著告密者從眼前被拖走。正欲轉身，卻撞進一雙陰鷙的眼眸——那人立在巷口陰影處，眼中跳動著挑釁的寒光。

四目相對的剎那，空氣驟然凝滯。對方非但不避，反而勾起唇角，露出個淬了毒的笑。伏遙袖下的手指微微收攏，踏著滿地碎光疾步追去。那黑影倏地竄入暗巷，像只嗅到腐肉的老鼠，在交錯巷道中留下陰冷的軌跡。

紅磚高墻漸漸收窄，最終將二人逼入死路。那人轉身時，臉上的獰笑在斑駁墻影中扭曲，“伏大人這般窮追不舍，莫非想在這條絕路上，給自己尋個風水寶地？”話音未落，五個鐵塔般的壯漢已封住巷口，墻頭黑影幢幢，十數支弩箭泛著寒光。

伏遙忽地輕笑，“我既然敢來，自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他環視眾人，眸光如刃，“替我向你傷透的人傳句話——無論幕后主使之人是誰，現如今殿下已入風奈，若不及早收手，只怕要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狂妄小子！”領頭者暴喝，“不知將你項上人頭裝在錦霞之中，當作禮物送到四殿下桌前時，他打開盒蓋會是何等表情？”

伏遙微微掀動唇角，“不妨試試，看看是誰的人頭先行墜地。”

領頭人咬了咬牙，正欲下令，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清脆哨響。領頭人神色一變，一臉憤恨地道，“臭小子，今日算你命大！”說罷一擺手，領著手下頃刻間退得干干凈凈。

伏遙在暗巷中站了片刻，確定再無動靜后，他這才轉身依原路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