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公眉峰微蹙，眸中閃過一絲驚詫，沉吟道，“黠鼬先生？這風奈城中何時出了這等人物？莫非老夫如今已淪落到市井之徒皆可隨意求見的地步了？”

侍立一旁的家仆連忙趨前低語，“太公容稟，這位黠鼬先生正是韋族長帳下那位運籌帷幄的謀士。此人素來詭計多端，為韋氏出過不少陰損主意。”

姜太公聞言恍然，唇角泛起一抹冷峭笑意，“原來是他！此獠心術不正，行事歹毒。只是不知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家仆垂首不敢妄言，那送信的人戰戰兢兢回道，“回太公的話，黠鼬先生言稱有要事相告。”

姜太公捻須沉思片刻，終是拂袖道，“既如此，便請進來一見罷。”

不多時，但見一位形貌猥瑣的男子躬身而入。他生得獐頭鼠目，雙目卻精光閃爍，此刻正恭謹地行至桌前，深深一揖，“小人拜見太公。太公鶴發童顏，風采更勝往昔，實乃風奈之福。”

姜太公目光如電，直截了當道，“先生貴為韋氏智囊，今日屈尊來訪，不知有何見教？”

黠鼬先生腰身又彎三分，諂笑道，“太公此言折殺小人了。您老德高望重，在風奈城可謂一言九鼎。小人不過螢火之光，豈敢在皓月面前賣弄？”

姜太公輕撫茶盞，淡淡道，“先生過謙了。誰人不知你是韋族長倚為心腹的謀主？老夫素來不喜虛言，先生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黠鼬先生聞言眼中精光一閃，壓低嗓音道，“太公果然明察秋毫。實不相瞞，小人此來，正是要向太公稟報些韋氏內情。”

姜太公神色微動，銳利的目光在來人面上逡巡，“哦？先生身為韋氏心腹，為何要背主來告？”

黠鼬先生整了整衣冠，正色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韋氏剛愎自用，已是日薄西山之勢。小人雖愚鈍，亦知大廈將傾，當尋明主而事之理。”

姜太公眸中掠過一絲訝異，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他輕撫長須，“韋氏一門如日中天，炙手可熱，怎的在先生口中，竟成了西山殘照？況且……”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人心似海，深不可測。先生貴為韋府心腹，叫老夫如何輕信？”

黠鼬先生躬身如柳，“在下自知螢火之光難比皓月，然此番帶來的消息，定能入太公法眼。若謀劃得當，韋氏這回……”他壓低聲音，如毒蛇吐信，“必將折戟于四殿下之手，若是能惹得二者兩敗俱傷，那得利者……”

姜太公聞言，眼角細紋舒展如菊，笑意漸濃，“貴客臨門多時，竟無人奉茶，倒是老夫怠慢了。”

此言一出，滿室生春。

侍立的家仆心領神會，輕擊手掌。須臾間，數名云鬢花顏的侍女魚貫而入，手捧茶具，步履生蓮。茶香氤氳中，姜太公氣定神閑，只將目光淡淡投向黠鼬先生，靜待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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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內。

蓮蘅端坐在桌案前，衣袂間暗香浮動，正與林伯、祁陽等人商議為拓月朔祭掃之事。

“自襁褓時便隔千山萬水，竟從未在外祖父墓前奉過一盞清茶。”蓮蘅指尖輕撫案上青瓷，“如今既至風奈，這樁心事總要了的。不知此地祭掃，可有什么講究？”

林伯聞言，渾濁的眼中泛起漣漪，“老城主若見殿下這般風儀，定當含笑九泉……”話音未落便哽住。

蓮蘅輕聲道，“祭典諸事就勞煩林伯費心。至于護衛之責——”眸光流轉間停在獨坐角落的伏遙身上，“便交由祁陽與……”故意頓了頓，“伏大人共掌吧。”

祁陽抱拳應聲。

待眾人魚貫退出時，伏遙才如夢初醒般匆忙行禮。

“伏大人留步。”清越嗓音讓伏遙倏然駐足。等其余人消失在門外，他才遲疑轉身，“殿下有何吩咐？”

蓮蘅笑意輕淺，“可是昨夜睡得不好，今晨又起了大早，所以才這般沒精神？”

伏遙耳尖微紅，“卑職失儀，殿下恕罪。”

“下去歇著吧。”蓮蘅緩緩排開棋盒，“養足精神，晚些來陪我對弈一局。”

退至廊下時，驕陽如金針般刺來。伏遙抬手遮眼，忽然驚覺四肢百骸俱是倦意。轉角處瞥見蓮蘅的身影——那人脊背挺直如青竹，竟似永遠不知疲倦為何物。

伏遙的身影甫一消失，蓮蘅便獨自執起黑白棋子，在棋盤上排布起風云變幻的棋局。廳內檀香裊裊，棋子落盤的清脆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分明。忽聞腳步輕動，一道人影悄然入內，步履輕得仿佛怕驚擾了這滿室的靜謐。

蓮蘅拈著一枚白玉棋子，頭也不抬地輕笑道，“幾日不見，你這腳步聲倒是愈發謹慎了。”

“全賴殿下平日悉心教導。”來人低眉淺笑，赫然是昔日的叛徒李順。他躬身而立，眼中卻閃爍著異樣的精光。

“說吧，”蓮蘅將棋子輕輕叩在棋盤上，“帝都可有什么新鮮事？”

李順向前半步，壓低聲音道，“回稟殿下，萬家大公子日前在醉仙樓鬧出事端，當街調戲良家婦女。那被調戲的女子竟是吏部侍郎的千金，為保名節選擇投井自盡。她遠嫁通州方家，此番回京，原是為給老太君賀壽，不曾想就落得這般結局……”

蓮蘅執棋的手微微一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方家？可是那個在通州樹大根深的方家？”

“正是。”李順眼中精光更盛，“方家已經派人進京告御狀，上下百余口人，已在祖墳旁掘好墓穴，揚言若圣上處置不公，寧可全族殉葬也要討個公道。如今這樁案子，已然驚動了整個朝野。”

蓮蘅忽然輕笑出聲，“自太祖開國以來，我朝何曾出過這等仗勢欺人的丑事？若是傳之后世，怕是要在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殿下明鑒。”李順躬身道，“萬家此番竟破天荒地派人前往通州議和，可見也是慌了手腳。”

蓮蘅指尖輕輕摩挲著棋子，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單憑一個方家，如何撼動得了根深蒂固的萬家？這背后……怕是有人在推波助瀾吧？”

李順會意一笑，“聽聞三殿下近日恰好在通州游歷……”

“呵！”蓮蘅忽然展顏，笑容轉瞬即逝，“二皇兄與三皇兄倒是同心，看來萬家這次是在劫難逃了。”

李順低聲道，“不過……若是萬家許以重利，難保方家不會改變心意。”

“繼續盯著。”蓮蘅打斷他的話，指尖一彈，一枚黑子穩穩落在天元之位，“我倒要看看，這件事最后會鬧成什么樣子。”

李順恭敬退下時，卻不曾注意到暗處有一雙震驚的眼睛——正是前來復命的歷橫。他死死盯著李順離去的背影，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