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遙凝眉沉思，如墨的眸中泛起層層費解。以李空青的地位，何以要攪動這潭渾水？此事于他，究竟有何利可圖？

甚至連累李氏一族也在所不惜。

祁陽卻滿臉怒容，“謀害皇子乃十惡不赦之罪！理當請殿下速速呈報帝都，請圣上明旨嚴懲！李空青若是敢負隅頑抗，便拿李族要挾，不怕他不束手就擒！”

伏遙聲音格外溫潤，“祁陽隊長不必動怒。此事尚在推測之間，未必就是李空青所為。眼下當務之急，是確保殿下萬全。至于李空青這等人物……”他眸光微閃，“終究要由殿下親自定奪才是。”

祁陽重重頷首，眼中寒芒乍現，“伏大人高見。若能將其生擒，定要叫他親口招供！”

伏遙望向窗外浮云，輕嘆道，“李空青武功蓋世，要擒他談何容易？”忽而展顏一笑，指尖在地圖上劃過幾處飛檐，“故而殿下祭掃之日，需在這些制高點布下暗哨，以彩旗傳訊。”修長的手指又點向幾處街巷，“更要安插眼線于百姓之中，若有異動，便以煙花爆竹為號。”

祁陽肅然抱拳，“伏大人運籌帷幄，此事屬下即刻去辦。”

伏遙微微頷首，“有勞了。”他深知自己身份特殊，近身護衛尚可，若越俎代庖發號施令，反倒不妥。

祁陽遲疑道，“可要在殿下身邊多派些人手？”

伏遙負手而立，“過猶不及。殿下初臨風奈，正是立威之時。若事事都如臨大敵，前扶后擁，反倒貽笑大方。”他聲音漸柔，“何況……風奈乃殿下母族故土，百姓愛戴之情猶勝他處。若戒備太過，反倒寒了民心。不如只留我與十四近身護衛，再選十余精銳隨行。祁陽隊長且放心，縱使粉身碎骨，我也一定能護得殿下周全。”

祁陽聞言微微一怔，旋即展顏笑道，“伏大人此言未免過謙了。您的身手，我等皆是親眼所見。有您這般高手在殿下身側守護，倒叫我們這些粗人平白添了幾分安心。”

二人計議已定，祁陽這才匆匆離去。他步履如風，絲毫不敢耽擱，徑自前去與伏遙指定的幾處宅邸主人周旋商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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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氏一族。

暮色四合時分，韋族長自混沌中蘇醒。雕花窗外，殘陽早已斂盡最后一縷余暉，唯見墨色天幕沉沉壓下。

他支起身子，目光掠過滿室狼藉——散落的酒盞、傾翻的案幾、凌亂的錦衾，處處皆是先前荒唐的見證。恍惚間，那抹清冷如月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卻在觸及銅鏡中那個臃腫如豬、面目浮腫的倒影時，化作一聲自嘲的嘆息。

自慚形穢！

他什么時候……成了這副令人作嘔的模樣？若是沒有萬貫家財傍身，此刻身邊又哪有半個真心人在？

喉間灼燒般的干渴終于將他從怔忡中喚醒。他啞著嗓子呼喚，小廝捧著茶盞碎步而入。那少年奴仆躬身如蝦，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主子的思緒。韋族長啜飲著沁涼的雪水云綠，茶香在唇齒間流轉，卻沖不散心頭郁結，“先生何在？”

“回家主的話，”小廝將額頭抵在青磚地上，“先生出門去了。”

韋族長眉心驟然蹙起，在額間擠出幾道深壑，“可知去向？”

“奴才這就去探聽！”見家主沒有反應，小廝如蒙大赦，倒退著退出內室。才穿過兩道月洞門，恰見黠鼬先生踏著月色歸來。小廝急趨上前，“先生可算回來了，家主正急著尋您呢。”

“哦？”黠鼬先生眼波微動，“可曾提及何事？”

見小廝搖頭，他整了整紗袍的廣袖，這才向內院行去。此刻的內室已經掌燈，丫鬟們正屏息收拾著滿地狼藉。韋族長斜倚在軟榻上，聽見腳步響動，渾濁的目光驟然聚焦，“先生去哪兒了？”

黠鼬先生心頭驀地一緊，卻見對方眼中只有熟悉的、混著酒色的渴求，便知那樁隱秘尚未敗露。他垂首掩去眼底精光，聲音壓得極低，“族長明鑒，今日城中出了人命，我出去打探消息了。”

韋族長漫不經心地道，“人命？”

黠鼬先生低聲道，“今日有個不知死活的大膽狂徒，竟在驛館里妄議世家，被人告發后……現下那具殘破的尸身，才被驛館收殮進棺材。”

韋族長聞言輕笑，“在風奈城，舌頭比性命還長的蠢貨，合該是這樣的下場。”他慵懶地瞇起眼睛，“若真有來世，要么托生在千里之外的城邦，要么……就做個口不能言的啞子，倒還能多喘幾口氣。”

“蹊蹺的是……”黠鼬先生忽然壓低嗓音，“四殿下知曉后，竟命人將那告密者戴上重枷，游遍了整城街道……”

韋族長這才猛然想到四殿下蓮蘅已經入城。他回過神來，蹙眉問道，“殿下竟然過問了此事？”

黠鼬先生只是沉默地頷首。

韋族長冷冷一笑，“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況貴為皇子。初到風奈，正是急于立威做表現的時候，這會兒若是什么都不做，豈不是讓百姓看了樂子？嘿嘿，就是不知道誰家這么倒霉，會撞在殿下的手里？這事怕是不簡單，絕不會輕易被揭過的。”

黠鼬先生卻突然抬眼，那雙常年隱在陰影里的眸子，此刻竟亮得駭人。

韋族長被這目光刺得心頭一顫，“你……你這般瞧著我作甚？莫非……”他喉結滾動，“那個不知死活的……是韋家的人？”

黠鼬先生沉重地閉了閉眼，“族長明鑒，此事……是二爺的手筆。”

“荒唐！”韋族長猛地而起，“什么時候的事？我為何毫不知情？”

黠鼬先生低垂著頭，輕嘆道：“家主那時……多半是在忙，二爺尋您不著，便自作主張處置了。這等狂妄之徒，歷來都是這般下場……”

韋族長驚怒交集，“歷來？好一個歷來！你可知道如今是什么時節？四殿下駕臨之際鬧出這等事端，豈非自縛于羅網之中？你既知利害，為何不攔著？”

黠鼬先生身軀微顫，“家主明鑒……二爺行事向來如雷霆驟至，老朽……老朽這副殘軀，如何擋得住那摧山之勢？”

這韋家二爺乃韋族長嫡親胞弟，相差十余歲。長兄若父，韋族長在外雖以心狠手辣著稱，對這個幼弟卻始終懷著一副慈父心腸。自小錦衣玉食地嬌養著，倒養出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莫說區區幕僚，便是韋族長親自訓誡，他也常常當作耳旁風。

“他人呢？立刻喚來見我！”韋族長臉色鐵青，胸膛不住起伏。

黠鼬先生眼底掠過一絲幽光，正要應答，忽聞廊下傳來韋二爺的聲音，“兄長這般著急喚我，莫非有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