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婦人顫巍巍地仰起頭,目光觸及蓮蘅那如霜似雪的尊貴容顏時,喉間頓時凝噎,竟不知從何啟齒。
蓮蘅聲音平和,幽幽道,“九鼎閣乃城中世家共筑,本為制衡權柄,秉持公道。這些年城主之位空懸,全賴其維系秩序,護佑黎民安康——可是如此?”
此言一出,圍觀的百姓中頓時泛起陣陣苦澀的漣漪。有人嘴角扯出譏誚的弧度,有人眉頭擰成難解的結。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不過是權貴們精心編織的錦繡謊言,用來蒙蔽無知者的雙眼罷了。
九鼎閣何曾將螻蟻般的平民放在心上?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不過是盤踞在黃金塔頂的吸血蟲,日日啜飲著百姓的血淚!在這風奈城中,誰敢觸怒九鼎閣的虎須?這些年,黎民百姓何曾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哪個不是忍氣吞聲茍且偷生?
婦人面色惶惑,何曾見過這等陣仗?但念及先前夜間來到家中的那位神秘貴人的交代囑托,以及許諾的豐厚回報,只得咬牙顫聲道,“四殿下明鑒……害死我兒的,正是九鼎閣之中的韋家。指望他們主持公道……那不是癡人說夢嗎?”
蓮蘅眸中掠過一絲月華般的笑意,“若果真如此,九鼎閣確該避嫌。人命關天,既然你求到城主府前,我自然會為你做主。先行厚葬逝者,再徹查真相。”話音陡然轉冷,如冰刃出鞘,“我向你保證,如果此事真是韋家所為,我一定依照熙耀國律法,嚴懲不貸。”
婦人想起貴人再三叮囑——定要死咬韋家不放。此刻見蓮蘅當眾許諾,聞者眾多,是無論如何也抵賴不過的,頓時淚如雨下,伏地叩首,“四殿下真是九天神明降世!我兒……我兒終可瞑目了!”
遠處包廂之內,姜太公負手而立,將城主府前鬧劇盡收眼底。只見他面色如鐵,眸中寒芒乍現,指節捏得青白,一字一句從齒間迸出,“此事何人經手?竟敢如此敷衍了事!事先沒有交代清楚嗎?那無知村婦嘴上沒個把門的,連話也不會說,將我九鼎閣百年清譽置于何地?”
身后手下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凝滯在喉間。
只見姜太公唇角勾起一抹陰鷙笑意,“倒是老夫小覷了這位四殿下。三言兩語便讓九鼎閣成了眾矢之的,好一招借力打力,不愧是深宮里養出來的,見慣了爾虞我詐之術。”他衣袖一振,“不過……這出好戲才剛啟幕,老夫倒要瞧瞧,這位殿下要如何與韋家周旋。”
左側心腹立即躬身應和,“太公明鑒。那韋氏這些年仗著陰私手段,在風奈城作惡多端。屬下已命人暗中聯絡那些苦主,定讓城主府門庭若市。今日三五個,明日七八個,必叫四殿下應接不暇。待他們兩虎相爭,斗得元氣大傷……”他意味深長地壓低嗓音,“屆時這風奈城,還不是太公囊中之物?”
右側謀士拊掌輕笑,“太公此計當真妙絕!驅猛虎以噬豺狼,我等只需隔岸觀火。待那兩敗俱傷之時,便是太公坐收漁利之期。”
姜太公望著遠處,低聲道,“韋家至今……仍無動靜?”
心腹低聲回道,“據眼線來報,此事全由韋二爺處置,韋族長全然不知。聞訊震怒,已將其禁足。此刻想必正焦頭爛額,忙著替胞弟收拾殘局。”他陰惻惻地道,“韋家這些年鋒芒太露,竟忘了四殿下終究是天家血脈。如今人才到來就生出這樣的事兒,豈不是在殿下的臉上扎針?韋家自尋死路,全是咎由自取。”
姜太公眸中寒芒乍現,“風奈城承平日久,竟將人心養得這般驕矜自滿,目空一切。”他負手而立,“如今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世家門閥貪婪無度,百姓卻食不果腹。須知我等世家,不過是一群依附在黎民骨髓上的蠹蟲。若百姓凋零殆盡,所謂世家,不過是一具徒有其表的空殼罷了。古木欲參天,必先修剪蕪枝。老夫籌謀多年,欲為九鼎閣斬除冗枝,奈何牽一發而動全身,始終不敢輕易下手。而今四殿下駕臨,正是借刀除弊的良機。”
謀士躬身道,“太公睿智,我等愚鈍。只是這般行事,豈非助長了四殿下的威名?為他人作嫁衣裳……”
姜太公唇角微揚,笑意卻未達眼底,“風奈城乃拓月氏封邑,四殿下身負一半拓月血脈。若他久居于此,我等世家終將無立錐之地。螢燭之光,安敢與皓月爭輝?除非揭竿而起,發動叛亂,否則……只要四殿下在此一日,我等便永無抬頭之日。這般仰人鼻息的日子,諸位可還過得下去?”
眾人面面相覷,齊聲道,“斷斷不能!”
姜太公拊掌而笑,“既如此,何不錦上添花?助他名動帝都,他自當鵬程萬里。屆時風奈城這塊彈丸之地,又怎入得了皇子法眼?”他環視眾人,目光如炬,“須知龍困淺灘終非久計,鳳棲梧桐方顯本色。”
滿座嘩然,繼而贊嘆不已,“太公神機妙算,我等望塵莫及!”
“太公運籌帷幄,風奈風云盡在指掌之間!”
城主府外的鬧劇終于在蓮蘅殿下攬權之下漸歸沉寂。披麻戴孝的喊冤人抬著棺材踽踽而行,素幡在暮色中翻飛如折翼的白蝶。圍觀百姓卻似看罷一場好戲,茶余飯后的談資更添三分滋味:
“四殿下這般菩薩心腸,莫不是九天下凡的神仙?”
“可不正是!連九鼎閣都不敢沾手的燙手山芋,殿下竟輕描淡寫就接下了。這般胸襟,倒叫那些鐘鳴鼎食之家羞煞了臉面。”
“佛祖保佑!四殿下既至風奈,咱們這苦水泡著的日子,總該見著亮光了?”
府內,被百姓稱頌的蓮蘅卻凝著張冰雪雕就的臉。他對歷橫交代道,“你親自帶人,暗中護著那一家人,若是被人滅了口,消息傳到那些看戲的人耳中,怕是要笑掉了大牙。”
歷橫忙躬身應是,“卑職定當盡心盡力,守護那一家人的安危。”
蓮蘅轉眸望向佝僂著腰的林伯,“往后這城主府的門口,怕是要成鳴冤鼓了,必定熱鬧非凡。”
老管家褶皺里藏著精光,“老奴省得,一定處理得當。只是這家人來得蹊蹺,倒像……”
“自然有人遞了刀。”蓮蘅忽然輕笑,“若是無人指點,背后撐腰,他們怎么敢公然與九鼎閣對抗?”忽又蹙眉,“伏大人還未歸來?”
祁陽抱拳,“自清晨出府,至今未返。”
蓮蘅眼神一暗,神色間閃過一抹擔憂。
祁陽急忙道,“伏大人武藝高超,殿下盡可放心。”
此刻的伏遙已將那佝僂著腰的老人逼入巷子的盡頭。
他持劍在手,冷聲道,“你是何人派來?意欲何為?”
沒想到那老人卻忽然撲通跪倒,含著熱淚喊道,“小姐……我的小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