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時分,韋氏族長便匆匆而至,那急切之態竟比蓮蘅預料的還要迫切三分。蓮蘅不由對侍立在側的林伯莞爾,“瞧這火急火燎的模樣,倒像是真被嚇破了膽。”
林伯捋著銀須,“韋家雖是近年新貴,卻在風奈城經營得風生水起。那韋族長向來眼高于頂,剛愎自用得很,這般作態,著實反常。可見殿下威名,令人忌憚,使他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
蓮蘅眸中閃過一絲了然,“如此說來,必是為九鼎閣之事了。”
“正是。”林伯眼中精光微閃,“倒省了殿下親自出手。且看他們鷸蚌相爭,待兩敗俱傷之時,殿下坐收漁利豈不快哉?”
蓮蘅唇角微揚,“那便讓他多候些時辰。傳早膳來,我這次……要細細享用。”
林伯會意一笑,“韋族長在城中作威作福慣了,這般冷遇,怕是平生頭一遭。”
“大丈夫能屈能伸。”蓮蘅漫不經心地執起茶盞,“若連這點委屈都受不得,趁早回他的韋府耍威風去。不過——”他忽而眸光一冷,“若他今日開出的條件不能令我滿意,五日之內,我要讓韋氏在風奈城銷聲匿跡。”
林伯默然退下。
待蓮蘅慢條斯理地用罷早膳,已是紅日高懸。移步前廳時,但見韋族長那張油光滿面的臉上,不耐與怒意幾乎要沖破那層虛偽的恭敬。
這位素來在城中橫行無忌的豪強,何曾受過這般折辱?額角青筋暴起,卻又不得不強壓怒火。畢竟若不能求得四殿下首肯,此番禍事只怕難以善了。
見蓮蘅現身,韋族長慌忙收起滿眼怨毒,想要躬身行禮。奈何那臃腫身軀實在笨拙,尋常人輕而易舉的動作,在他做來卻像極了掙扎的肥碩野豬,惹得蓮蘅眼底閃過一絲譏誚。
“韋族長一早登門,所為何事?”蓮蘅端坐主位,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韋族長聞言一怔,眉宇間掠過一絲陰翳。
明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棋局,誰承想四殿下竟要故作懵懂,偏要等他先開口。須知在這等博弈之中,先開口者便如棋局中先失一著,氣勢上已然矮了三分。韋族長胸中郁結著一團濁氣,卻見蓮蘅依舊氣定神閑地倚在檀木椅上——他有的是一腔耐心,倒要看看韋家是否耗得起這光陰?
幾番權衡之下,韋族長終是垂首開口道,“殿下明鑒。近日城中命案紛傳,竟有宵小之輩妄圖攀誣韋氏。我憂心殿下為奸人所惑,致使明珠蒙塵,故特來剖白。還望殿下明察秋毫,還我韋氏一個清白。”
好個顛倒黑白!
蓮蘅險些嗤笑出聲,卻仍耐著性子等他將這出戲唱完,方不疾不徐道,“哦?原來韋族長……也是來訴冤的?”
韋族長鄭重頷首,額間皺紋里都堆砌著誠懇,“殿下明鑒!我韋氏世代謹守本分,經商以信,待人以誠,這些年在風奈立足,全仗著‘信義’二字。您不妨去市井間聽聽,但凡是提起我韋家的,哪個不是交口稱贊?”他說著竟真豎起拇指,仿佛要佐證這虛妄之言。
蓮蘅靜觀他的做派,卻也佩服這老狐貍面皮之厚、巧舌如簧。
只見韋族長又捶胸頓足道,“這些年來,韋家修橋鋪路,開倉賑災,行的善事車載斗量。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許是礙了某些人的眼,明槍暗箭從未間斷。幸賴皇恩庇佑,祖宗蔭庇,方能化險為夷。如今殿下甫至風奈,那些宵小就想借您這把刀來斬我韋氏,這招借刀殺人,當真毒辣至極啊!”
蓮蘅眸中泛起瀲滟波光,“如此說來……韋家亦是蒙冤受屈的一方了?”
“正是如此。”韋族長見蓮蘅這般好說話,心中輕蔑之意更甚。這高貴皇子到底是年輕識淺,三言兩語便被哄得團團轉,連東西南北都辨不清了。
韋族長眼底閃過一絲算計,愈發恭敬地俯身道,“殿下威震四海,若被奸人利用錯判良善,豈不有損清譽?韋家不過是螻蟻之輩,怎敢與皓月爭輝?那幕后之人包藏禍心,欲借韋家之名構陷殿下,此等豺狼之徒若不嚴懲,只怕殿下在風奈難以安枕啊。”
蓮蘅唇角漾開一抹清淺笑意,“可事發當日,我曾拘來告密之人,他言之鑿鑿,確是將消息送至韋府。此事,韋族長作何解釋?”
韋族長不假思索地捶胸頓足,“天大的冤枉啊殿下!這等刁民之言豈能輕信?定是收了他人錢財,存心要栽贓我韋氏滿門!”
“哦?”蓮蘅修眉微揚,“可從他身上……搜出了鐫刻韋家族徽的銀兩……”
話音未落,韋族長便急不可耐地打斷,“殿下明鑒!韋家素來樂善好施,每日布施窮苦的銀錢少說也有百兩。那幕后之人既要構陷,自然要做得天衣無縫,這銀兩必是他事先塞給那告密者的!”
“好一個環環相扣的局。”蓮蘅忽然綻開明媚笑靨,“多謝韋族長指點迷津,倒叫我醍醐灌頂,許多先前想不透的關節……此刻都豁然開朗了。”
韋族長諂笑道,“殿下天縱英明,即便沒有我多嘴,稍加查證也定能水落石出,絕不會讓忠良蒙冤。”
蓮蘅忽作困擾狀,“依你之見……這幕后主使,究竟會是何方神圣?我初來此地,實在參不透其中玄機,還望韋族長不吝賜教!”
話鋒流轉,終是切入了正題。
韋族長聞言頓時眉目舒展,眼底精光乍現,卻偏要做出一副高深莫測之態,“說來慚愧,這些年來……韋氏一族在風奈城中獨樹一幟,不似其他世家那般仗勢欺人、魚肉百姓,反倒落得個四面楚歌的境地。”他忽而壓低嗓音,似吐露什么驚天秘辛,“若論這城中權柄所在,自然要數那九鼎閣為尊。殿下若從此處著手,必能撥云見日。”
蓮蘅眸光流轉,作恍然狀,“九鼎閣?可本殿聽聞,韋氏不也在九鼎閣之列?”
韋族長聞言,面上頓現戚容,“殿下明鑒!那九鼎閣在風奈城可謂遮天蔽日,威逼利誘各家世族同流合污,我為保全宗族血脈,不得不忍辱負重,虛與委蛇……”說著竟哽咽起來,“若非如此,又怎會知曉閣中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殿下乃天潢貴胄,更是拓月氏后人,聽聞您要駕臨風奈,我夜不能寐,只盼能追隨殿下左右,共襄盛舉,滌蕩這污濁世道!”
若非早知韋氏底細,蓮蘅幾乎要被這番聲淚俱下的表演所惑。
他眼中適時泛起感佩之色,“好一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風奈城有韋氏這般清流,實乃蒼生之幸!不知族長可愿與本殿攜手,共誅這禍國殃民的九鼎毒瘤?”
韋族長見魚已咬鉤,當即俯首拜倒,“我愿為殿下赴湯蹈火,更可指證九鼎閣種種惡行——其草菅人命之罪罄竹難書,禍亂朝綱之惡天理難容!”字字鏗鏘,儼然一副忠肝義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