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蘅的手段如驚雷般在風奈城中炸開，激起千層浪涌。

那些素日里橫行無忌、驕縱成性的世家子弟，何曾受過這般盤問之辱？一個個怒目圓睜，趾高氣揚地叫囂道，“好個有眼無珠的狗奴才！我祖上在這風奈開疆拓土時，你這賤胚怕是還在荒郊野嶺乞食度日！今日竟敢攔我去路，莫不是嫌命太長？”

魏恒岳久居風奈，深知這些世家大族盤根錯節的關系網。每一根枝蔓都牽連著權貴，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若此事鬧得不可收拾，最終遭殃的，恐怕還是四殿下……

然而祁陽豈會在意這些彎彎繞繞？

殿下命令既下，他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上一闖，此乃為臣之本分。

只見祁陽冷眸一凝，揮手招來兩名衛兵。那叫囂的紈绔還未及反應，便被按倒在塵土之中。“殿下有令，凡涉驛館命案者皆需受審。閣下如此抗拒，莫非是做賊心虛？”祁陽的聲音如寒冰刺骨。

那世家子華貴的錦袍在泥塵中翻滾，臉上交織著震驚與狂怒，“混賬東西！竟敢如此折辱本公子！定要將你剖心挖肝，喂了野狗！”

祁陽劍眉倒豎，厲聲喝道，“膽大包天之徒，你好大的口氣！我乃朝廷命官，豈容你這等宵小褻瀆？看你言行，平日必是作惡多端，為非作歹之人。來人，將這狂徒押回城主府，我要親自審問！”

直到此刻，那世家子才驚覺事態嚴重，慌忙喊道，“快松手！我乃裘家嫡孫！若讓我祖父知曉，定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衛兵們早得祁陽授意，又是帝都禁軍出身，什么王侯將相不曾見過？區區邊陲世家，在他們眼中不過螻蟻。見其仍不知悔改，當即有人掄圓了臂膀，照著他那張狂的面龐就是兩記響亮的耳光，“再敢口出狂言，先割了你的舌頭，看你還如何囂張！”清脆的巴掌聲在長街上回蕩，仿佛一記警鐘，敲在所有觀望者的心頭。

那裘家子弟踉蹌著退了半步，如玉面龐上浮起刺目紅痕。他不可置信地撫著灼痛的面頰，聲音里浸著顫抖的怒意，“你……你竟敢……”

“就憑你這三兩重的賤骨，也敢口出狂言？”對方嗤笑著甩了甩手腕，“帝都城內王公貴族見了我們都要禮讓三分，你裘家算什么東西？莫非真當自家血脈比禁軍還金貴？”

裘家子弟此刻才驚覺大禍臨頭。他踉蹌著后退，“驛館血案分明是韋家所為！你們……你們這是欲加之罪！”

好一場狗咬狗的鬧劇。

祁陽見狀忍不住唇角微揚。

這些自詡同氣連枝的世家，在利刃懸頸時，竟比春冰消融得更快。不過輕輕一挑，便急不可待地將同伴推入深淵。

祁陽冷笑著道，“裘公子這張巧嘴，還是留到刑堂再說罷。”話音未落，兩名衛兵已如鷹隼撲下。

“不！你們不能——”裘家子弟的慘叫戛然而止。他像被抽了骨，軟綿綿癱在衛兵臂間。

人群如潮水般退開，某個灰衣人悄然隱入巷陌，急著去向裘家報信。

“老天開眼啊！”賣炊餅的老漢攥著油紙的手直發抖，“這些吸血的世家也有今日！”

身旁婦人將孩子摟得更緊些，“四殿下可是真龍血脈，豈是那些泥塑的世家能比？”

“聽說當年拓月氏……”有人剛起話頭就被同伴拽住。

竊竊私語漸漸化作歡欣的浪潮，百姓們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蓮蘅二字在街頭巷尾被反復頌揚，仿佛久旱逢甘霖的草木，整個城池都因這名字煥發出勃勃生機。

街角那間簡陋的茶寮里，一襲青衫的陸先生執盞獨坐，茶煙裊裊間，耳畔傳來市井喧囂對蓮蘅的贊譽聲。他唇角微揚，眼底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意。

這一出聲東擊西、借刀殺人的棋局固然精妙，可真正的勝負，尚在蓮蘅能否穩住這風雨飄搖的局勢。若他稍有差池，此番大張旗鼓與世家為敵，非但不能破局，反會掀起滔天巨浪。屆時，他在這城中寸步難行尚在其次，只怕黎民百姓，皆要陷入水深火熱的煉獄之中。

——卻不知，他究竟要如何收場？

九鼎閣上，云靄低垂，姜太公面色陰沉如鐵，眸中寒光凜冽，似有暴雨將至。他冷嗤一聲，指節重重叩在案上，“好啊……韋家這是要改換門庭，與四殿下同氣連枝了？”話音未落，已是森然一笑，“倒是我小覷了韋族長，竟有這般膽色。”

座中一位世家代表輕搖折扇，慢悠悠道，“太公，此事非同小可。韋氏在九鼎閣浸淫多年，知曉諸多秘辛，若他當真出面指證，只怕不好收場。”

姜太公眼底殺機驟現，嗓音如淬寒冰，“他若閉口不言，尚可留個全尸；若敢妄言構陷——我便讓韋氏一族，從此在大漠黃沙中……銷聲匿跡。”

滿座悚然。

眾人面面相覷，皆從彼此眼中窺見驚駭。這姜太公平日里一副超然物外、淡泊名利的模樣，可如今利刃懸頸，終究撕下偽善面具，露出森森獠牙。

有人低聲疑惑，“韋氏雖行事張揚，卻素來穩妥，怎會突然倒向四殿下？”

姜太公豈會自曝與黠鼬先生的合謀算計？只陰惻惻一笑，“自然是四殿下啖以重利，叫他們利令智昏，連九鼎閣的席位都瞧不上了。”他袖袍一拂，語帶譏誚，“貪心不足蛇吞象，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消受！”

正說話間，裘家仆從倉皇闖入，顫聲稟報，“家主！大事不好！公子……公子被城主府的人擄走了！”

裘氏家主霍然起身，面色驟變，“你說什么？！”

姜太公怒道，“四殿下這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拿人，莫非是要視王法如無物？”

話音未落，他自己卻先怔住了。那抹怒意凝固在眉間，化作一抹自嘲的苦笑。

是啊，皇族血脈，天潢貴胄，他本就是王法的化身。更何況在這風奈城中，外祖父的封地之上，四殿下的話便是金科玉律，誰敢置喙半句？

“究竟所為何事？”他壓低聲音問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裘家仆人汗如雨下，喘息著回稟，“說是要追查驛館命案的真兇！”

裘氏家主雖已年過半百，卻因養尊處優而面容光潔，看上去不過不惑之年。此刻他眉頭緊鎖，額間現出幾道細紋，“荒唐！世人皆知此事系韋家所為，四殿下放著真兇不拿，反倒去抓不相干的人，莫非是要找人頂罪不成？”

姜太公心中疑云密布，如墮五里霧中。蓮蘅這一著棋來得突然，完全打亂了他的籌謀。

四殿下此舉，究竟意欲何為？

裘氏家主再也按捺不住，“太公，請容老朽先行告退。我這便去城主府討個明白！”

姜太公眸中精光一閃，心中已有了盤算。不如就讓裘氏去做這個馬前卒，先去探探虛實。他當即展顏笑道，“好好好，你且速去。若有需要之處，九鼎閣定當鼎力相助，斷不會讓裘氏平白受屈。”

裘氏家主匆匆下樓而去。

然而出了大門，當家仆慌慌張張備好馬車時，這位方才還義憤填膺的家主卻神色淡然，從容吩咐，“在城主府門前繞上兩圈，做做樣子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