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勇倚著門廊剝蒜，后廚飄出的酸辣香霧勾得檐角銅鈴叮咚作響。他抬眼便望見那道鐵灰色身影穿過魚鱗云堆疊的天際線，黑色牛津皮鞋踩碎滿地夕照——陳艷紅總在星期三的18:30分準時出現(xiàn)，像老式座鐘的報時鳥般精確。

“三樓照舊？“岑勇甩了甩沾著蒜汁的手指，竹梯被經(jīng)年的河鮮氣息浸得油亮。頂樓原是堆放酒壇的閣樓，去年梅雨季被陳艷紅相中，硬是添了張老船木方桌。此刻她正將米白風(fēng)衣仔細疊放在藤椅上，露出剪裁考究的藏青套裙，胸針是枚振翅欲飛的銀燕。

“澄碧河酸辣大頭魚多放紫蘇，鯽魚湯要現(xiàn)宰的。“她說話時總盯著窗外錯落的馬頭墻，仿佛那些斑駁的白灰底下藏著什么密碼。

后廚的火焰在岑勇顛勺時竄起半尺高，映得他眉骨上那道疤泛著油光。二十年河鮮灶臺磨出的功夫全在指尖——左手掐住三斤半的鳙魚頭，右手菜刀貼著鳙腮斜劈下去，暗紅的鰓肉便如牡丹花瓣層層綻開。這手絕活是跟澄碧河老船工學(xué)的，當年人家教他時醉醺醺地說：“魚頭骨縫藏著河神的羅盤哩。“

酸辣湯頭的魂在七種泡椒里。岑勇揭開墻角老陶壇，霉豆腐與山椒發(fā)酵的酸香驚醒了趴在梁上的虎斑貓。指尖掠過暗紅的燈籠椒、青翠的二荊條，最終揪出三顆金絲蜜棗大小的野山椒，這是去年霜降前從鳳凰山坳摘的，在米酒里泡足二百天，咬破皮能辣出淚花花。

“滋啦“一聲，豬油化在鐵鍋底的剎那，酸筍絲和蒜瓣跳起了踢踏舞。岑勇的炒勺在調(diào)料格里劃出殘影：自曬的豆醬甩出琥珀色弧線，醪糟汁淋出甜香，最后撒下去年封存的紫蘇籽。魚頭入鍋時他總要哼兩句彩調(diào)，滾油激起的白煙里，魚腦嫩肉顫巍巍地吸飽了紅湯。隔壁砂煲里的鯽魚湯正咕嘟著第五個鐘頭。天沒亮從澄碧橋收的野生鯽魚，此刻已熬成奶白色，岑勇拿長柄勺撇凈浮沫，忽然想起陳艷紅總叮囑“湯要現(xiàn)宰的“。可不是么，今早那兩條鯽魚在竹簍里甩尾的力道，震得案板上的枸杞都蹦進了湯里。

頂樓風(fēng)裹著八角的辛香往上竄時，岑勇正往湯里點白貝汁。拇指大的車螺是晌午剛撬的，在姜片豆腐間吐著沙，被滾湯一燙就綻開雪白的裙邊。當酸辣魚頭撞上鯽魚湯的鮮，閣樓木窗凝的水珠都浸著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