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
我恨君生早。
——唐代無名氏《銅官窯瓷器題詩二十一首》
一
此時，夏子萌就和我們一起在濱海的“海韻”咖啡廳里，要讓閨蜜們和她一起分享擁有學區房的喜悅。
夏子萌喜上眉梢，連說帶跳，“我的飛飛真棒！房子已經買了！哎，辛果姐，你是不是該謝謝我啊？”
我懵了，“啊？你買房子要我謝你？為什么呀？”
“尚左的業績增加了呀！哈哈！”夏子萌拍著巴掌。
我笑笑，我斜著眼看她，“哦，這樣啊。最該感謝的是我姨夫吧。”
夏子萌指著自己，“哎，可是我鼓動小飛，小飛又去說服他爸的呢。”
我笑了，“哦，原來始作俑者是你啊。下次我把房租全交給你得了！”
夏子萌高興地大叫起來，“完全可以啊！”
夏子萌就要過來擁抱我，不料被我一把推開，“算了吧！都給你了，我姨父姨媽還不和我鬧翻天啊。”
夏子萌一撅嘴，“哼！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安染溫和地看著夏子萌，“子萌，還是把錢放你公婆那里好！這樣，還能省出點錢來，不然，今天這房子拿什么買啊？”
夏子萌晃著小腦袋，“好了好了！本來挺高興的，讓你們一說全掃沒了。快說說你們自己的事吧。”
安染看著我和夏子萌，“嗯。你們老實說，我，我還真能再生嘛？”
夏子萌瞪著眼睛，“當然了！您又不老。再說，怕身材變形，也可以像我一樣借腹生子啊。”
安染擺手，“不不，我不行！我覺得，孩子還是得自己生，雖說自己苦了點，可這樣你才能感覺到孩子一點一點長大的感覺！是不是，辛果？”
“是啊，我……”我望著自己肚子，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安染看著我，“辛果，我理解你。不管是尚左的，還是譚文峰的，都是緣分。你還是先生下來吧，將來也給朵拉添個幫手。”
我“哼”了一聲，“朵拉？現在的獨生子女，哪愿意再要一個競爭者啊。他們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才不開心呢。”
“也不能這么說。我們翔寶可一直想要個妹妹呢。”夏子萌吃著點心。
我笑笑，“那只是為了陪他玩吧。”
夏子萌望著我們倆，“說實話，為了將來老了能多有幾個人來看我，我現在啊，還真想要一個。可是，我這美妙身材就犧牲了呀，你們說，我多難啊！”
安染撇撇嘴，“那你就等著借別人肚子吧。”
夏子萌湊近了，“后來我一打聽啊，這借腹生子也不容易。一是要花一大筆錢，二是也保不準能一次成功。要試好幾回呢。這我哪擔待得起啊。”
安染看著夏子萌，“法律上好像也不支持吧，可不能做犯法的事。”
夏子萌點頭，“那當然，我再問問。”
安染嘆口氣，“這事挺難的，要想清楚了。”
像是受了傳染，我也跟著嘆氣，“唉，我去做檢查的時候，真想就流掉算了。可……一看到剛生孩子爸媽那高興樣兒，看到孩子們的笑臉，我就不行了。”
安染一下子靠近我，拉著我的胳膊，“辛果！你千萬不要這樣想啊！無論怎么說，都是你的孩子，怎么忍心打掉呢。”
我扭過頭，看著安染和夏子萌，“可是你們想過沒有，要真是譚文峰的，那，那對尚左就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安染無言，夏子萌沉默。
夏子萌起身作演員哈姆雷特表演狀，“生，還是不生，這是個問題！”
二
夕陽給濱海的海濱和街景披上了一抹耀眼的金色，分外好看。
一個不大的花店外面，一個年輕的女店員正在整理花束。
一輛汽車停下來。馮振東開門從車上下來。
“您好，請問您想買什么花？”女店員問。
馮振東看著五彩的花束，“哦，隨便看看。”
說著，馮振東又走進店里去看。
女店員跟進來，“請問，您是要送人嗎？”
“啊不，放自己家看的。”
女店員點頭，“那您喜歡什么樣的？淡雅的，還是熱烈的，有香氣的，還是淡淡味道的？”
“嗯，淡雅一點的吧。味道也清香一點的。”
女店員從花籃里挑出幾支，“您看，百合和風信子可以嗎？”
馮振東比較了一下看看，“嗯，那就買一束百合吧。”
女店員溫婉地笑著，“百合花清香怡人，又有吉祥祝福的意思，很適合擺在家里呢。”
她將花束包好，交給馮振東，“您太太一定很喜歡！”
馮振東微笑著看著女女店員，“是嗎？”
“當然了！誰不喜歡百合呢。一看您就家庭很幸福！”
馮振東拿出兩百元放到桌上，“謝謝您！不用找了！”
女店員很開心，“謝謝！”
馮振東拿著花，滿臉笑容地轉身而去。
三
安家置業房介公司還沒下班。幾個穿西裝制服的人員在外面閑聊，也交換著經驗。
尚左從外面回來，看到不遠處另外一家房介公司的中介小王，正在送路邊客戶。
客戶上車駛離，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停住腳步，多看了幾眼。
尚左走過去，好奇詢問，“小王，來看房的？”
小王點頭，“嗯，是業主，剛簽完合同。”
尚左拱手，“恭喜恭喜！”
“謝謝！”
尚左進屋給經理打招呼，“韓經理，剛才客戶看了挺滿意的，晚上合同我發他看一下，爭取早簽下來。”
“好的。”韓經理高興地回應。
“沒事我就先回去了。”尚左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好。你走吧。”
尚左換了外面的西服工裝，穿上夾克往外走。
出門不遠，尚左又迎面碰上小王。
尚左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小王，“哎，小王，忘了問了，剛才客戶要買哪兒的房子啊？”
“泰盛家園。”
尚左點頭，“哦，哪套？”
“是個十五平米的開間。”
尚左一愣，“是不是……12號樓的？”
小王也愣了一下，“對啊。怎么，他在你們那兒也掛牌了？”
“啊，我再查查。”尚左支吾著。
小王見狀，納悶地離開了。
許久，尚左回過神，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張先生嗎？”
“哦，小尚啊，我在開車，有事嗎？”業主回答。
尚左皺著眉頭說道，“前幾天，您通過我，把泰盛家園的房子賣給沈家了，對吧？”
“對啊，怎么了？”
“那……您怎么又把房子賣給別人了？！這不合適吧。”
手機里頓時沒了聲音。
“喂喂，張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尚左再打，總是占線。
韓經理正在看報表，尚左急沖沖地闖進來。
尚左喊著，“經理，出事了！”
韓經理抬頭，“怎么了？”
尚左急得有些語無倫次，“咱們……不，沈小飛的房子！”
韓經理歪著頭看著尚左，“沈小飛……是那個小開間吧，怎么了？”
尚左指著外面，“業主又賣給別人了！”
韓經理一個愣怔，“什么？！不，不是簽過合同了嗎？”
尚左跺腳，“是啊，可他又賣給別人了！我，我剛看見他去隔壁的房介公司了。一打聽，才知道賣的是同一套房子。”
韓經理站起來，“問清楚了嗎你？”
尚左拍著手，“千真萬確！”
韓經理突然火了，“之前你怎么審核的？！”
“我……”尚左張口結舌。
韓經理一摔文件，“行了！出事你負責！”
話雖這么說，韓經理還是立刻撥通了電話。
韓經理對著手機，“喂，張先生嗎？我是安家置業的韓經理。前兩天，您在我們這里賣了一套泰盛家園的房子。過段時間要網簽，麻煩您來核實下房子的情況。”
“合同都已經簽了，還有什么問題？”張先生問。
韓經理依舊是平常的語氣，“哦，那是您和沈先生簽訂的購房協議。網簽前，我們還要審核。”
“嗯……我在外地，這段時間回不去。”
韓經理冷笑一聲，“那就不能網簽了。要是因為您耽誤過戶，按照協議，您就得賠償沈先生的損失。”
聽筒里沉默片刻。
“還要審核什么？”張先生大聲問道。
韓經理沉穩地，“哦，有您個人的信息，還有房子的信息……”提醒地，“要看看房子有沒有抵押，有沒有糾紛……”
韓經理不住地看著尚左，用筆敲著桌面，尚左張大了嘴。
張先生的語氣有些變了，“合同都簽過了嘛，怎么還……”
韓經理強硬起來，“怎么，是不是房子有什么問題？”
“沒……沒有啊。”
韓經理敲著桌子，“張先生，我可提醒您，一房多賣是違法的。”
“別說得這么嚴重。你們干這行的，肯定有辦法，對吧？”對方有些害怕了。
韓經理“哼”了一聲，“別說我不敢，哪家中介公司也不敢這么做。這就算我預先告知您了。”
“可……合同已經簽了啊。”
“那是你和買家簽的協議。如果你出了問題，人家可以起訴你，到時就不是賠償這么簡單了！”
聽筒里又沉默許久，“那……你說怎么辦？”
韓經理緩和了一下，“嗯，趁事情還不算嚴重，最好和買家協商，解除合同。”
“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韓經理堅決地，“沒有！！”
說完，韓經理冷冷地掛斷電話。
韓經理瞪著尚左，“約他們來公司解除合同。還有，把中介費退給買家。”
尚左彎腰低頭，“對不起，都怨我沒檢查清楚。”
韓經理沒好氣地，“扣你半個月工資！”
尚左頹喪地，“是。”
尚左沒有回家，直接約了沈小飛，要他趕緊處理此事，耽擱不得。
這倆難兄難弟外快還沒捂熱，轉眼就成了泡影，另外，還要搭上時間和在二老與老婆面前的信譽。
小店里，倆兄弟又開始借酒消愁。
“你辦的這叫什么事啊，唉！”沈小飛嘆著氣。
尚左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都怨我。我剛干這行不久，好多事還沒弄明白，你怎么罵我都行。”
沈小飛見他有些可憐，只好壓壓火氣，“好在發現得早。要不，我看你怎么收場！”
尚左望著沈小飛，“我知道你爸心臟不好，沒敢直接告訴他，這事還得你出面處理啊。”
沈小飛點點頭，“無論如何，得先把押金要回來，不能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尚左直點頭，“是是！”
四
知道尚左外面忙，我就要把家里安頓好。
我和朵拉一起在客廳里做著搭房子的游戲。
我看著朵拉搭起的房子，“朵拉，你搭的是我們將來的家嗎？”
朵拉點點頭，“嗯，是的。我還要養一頭小鹿，和繪本里的一樣。每天我要帶她出去吃草，到河邊喝水，曬太陽，我還要給她唱歌。”
“真好。可是，你將來還要上學呢，從小學到中學，再上大學，那可怎么辦呢？”
朵拉專注地看著房子，“嗯，我放學回來帶她出去，不耽誤的。”
“那……你上學的時候呢？把她關在家里嗎？那她多難過啊。”
朵拉回頭看我，“嗯，我上學的時候，姥姥可以帶著她啊。”
在一旁疊衣服的姥姥笑了，“我還要給你們做飯呢，哪有那么多功夫啊。要是小鹿跑了，我可追不上。再丟了，我可賠不起你！”
朵拉撓頭，“那那，要不，就讓小鹿上幼兒園唄！”
我和我媽對望一下，都禁不住大笑起來。
“我們朵拉可真聰明！哈哈！”我媽慈祥地望著外孫女。
我對女兒說，“你看見哪個幼兒園收小鹿的，啊？”
朵拉認真地說，“那就送動物園吧。”
我點頭同意，“嗯。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我也有個好主意，想不想聽？”
朵拉好奇地望著我，“哦，什么好主意，媽媽？快告訴我！”
我撫摸著女兒的手，“嗯，就讓翔寶來幫你養怎么樣？”
朵拉拍手，“好啊好啊，哎呀，我怎么沒想到呢。”
“嗯。周末不上學的時候，你還可以和翔寶帶著小鹿一起到草地上玩。”我進一步說道。
朵拉開心地跳了起來，“嗯，就這樣，太好了！”
朵拉跑過來親了我臉上一口。
我媽望著朵拉開心的樣子，也慈祥地笑著，轉而又擔心地望著我，然后低下頭繼續若無其事地疊衣服。
我看了一眼我媽，再回頭拉著朵拉有些疑惑地問，“可是，翔寶有自己的家，也不能整天在我們家和你玩。再說他長大了，也一樣要上學啊，這可怎么辦呢？”
朵拉撓著頭，“哦，那，那還是送到動物園吧。”
我繼續說，“送到動物園，你不能想看就看了呀。”
朵拉很為難，“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辦了。”
我拿起幾個小人放到房子前，“朵拉，你看啊。這是你，這是姥姥，這是小爸爸，這是小鹿，還有媽媽。如果我們家再有一個人，一起幫你養小鹿怎么樣？”
朵拉忽閃著大眼睛，抬頭望著媽媽，“再有一個人？”
我點點頭，期待著朵拉的反應。
我媽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望著朵拉。
朵拉抬頭望著我，“媽媽，你是說將來要生的小弟弟嗎？”
我笑笑，“也許是個小妹妹呢。”
朵拉抱住我，把頭伏在我肚子上，“媽媽，我想要個小妹妹，和我的娃娃一樣。”
我拍著朵拉的頭，點點頭，“好啊。”
我和我媽對望了一眼，都很欣慰的樣子。但是我媽還是有些不自然，主動把眼光錯開了。
朵拉握著我的手，“媽媽，我也要告訴您一件事。”
“哦，什么？”
朵拉停了停，“在奶奶家，奶奶也這樣問過我呢。”
我一愣，“哦，是嗎？！你奶奶，還有你爸爸，和你說什么了嗎？”
朵拉搖搖頭，“嗯，爸爸和奶奶知道你要給我生小弟弟，哦，也許是小妹妹，都挺高興的呢。”
聞聽此話，我霎時變了臉色。
我媽趕緊插話，“時間不早了，朵拉，快去睡吧。小鹿的事情我們明天再說。”
我媽過來拉起朵拉去臥室。
朵拉回頭對我，“媽媽，你也早睡吧。”
我揮揮手，“嗯，你先睡吧。”
我坐在原地沒動，但顯得手足無措。我知道譚文峰這個壞東西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譚家也會站在他一邊。他們會怎么樣呢？我兩眼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上一片白。
過了一會兒，我媽拿著一張銀行卡過來，交到我手里。
我疑惑地，“媽，您這是？”
我媽側著身子坐下，看著我，“其實……我一直想和你說的。”
我拿著卡來回翻看了一下，“這是……
“這是前幾天朵拉他爸給我的。”
我一驚，“譚文峰？！他為什么給你這個？”
我媽嘆口氣，“他說給你補補！辛果啊，你和我說實話，這孩子……是不是他的？”
我一下子站起來，“這個混蛋！”
我媽小聲地，指指里屋，“你小聲點！”
我又靠近我媽坐下，放低聲音，“不是啊，媽，你別聽他胡說八道！”
我媽緊緊握著我的手，望著我，“真的？可他說……在老家的時候……”
“媽！那天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
我媽又一屁股坐下，閉著眼睛直搖頭，“哦，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辛果，你別急啊！我是想啊，眼前，就是將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尚左知道這事啊！”
我一把抱住我媽，伏在媽媽的肩頭上點著頭，眼淚又禁不住流了下來。
我媽抱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沒事沒事，有媽在呢，你什么都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