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何需感傷，

何需悲喜，

何需追悔。

——沈復《浮生六記》

一

安染家的秩序開始恢復，由激情風暴走向理性反思，各自重新尋找確定自己的位置。

吃過晚飯，一家三口開啟了家庭會議，其實是甲乙方談判會議。

雨辰看著安染和馮振東他們倆，就像看著兩個完全純粹的理性經濟人。

“別以為我什么都不懂，我咨詢過律師的。”

馮振東指著兒子的腦袋，“你腦子都用到哪里去了，怎么不用到正道上啊！”

雨辰撥開老子的手，“講法律不是正道嗎？你們還是看看律師和我起草的協議吧。”

安染望著老公，再看兒子，“還，還有協議？”

雨辰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安染和馮振東，“你們簽字畫押，我就同意你們生二胎。”

馮振東和安染對視了一眼，拿起協議，小聲念了起來。

“協議書

甲方：馮雨辰乙方：馮振東安染

甲乙雙方本著真誠、友好的態度，就家庭生育及馮雨辰未來學習生活情況，經過認真協商后，達成如下協議。

1、馮振東和安染必須保證他們所做的試管嬰兒只能留下一胎。

2、東南花園的洋房必須在馮雨辰成年后過戶到他的名下。

3、必須保證馮雨辰每月零花錢的數額隨年齡遞增。

4、必須保證他將來的留學費用。

5、情感上的具體要求是：不能偏心二寶，不能對馮雨辰冷暴力。”

馮振東念不下去了，生氣地把協議摔到茶幾上。

“哪來的那么多‘必須’？我是你老子，生個二胎憑什么要跟你簽不平等協議？還只能留下一胎？你還講不講人道啊？這是哪國的法律啊？！”

雨辰低頭不做聲。

安染狠戳兒子的頭，“你……還真成了綁匪。按協議上的這些條款，比你勒索我和你爸300萬都遠遠不止！”

馮振東接著講，“本來我，我我還猶豫，看你現在這副德行，倒培養成了冤家！還真不如再生個二胎三胎的，好好培養，將來也許還有個指望！”

雨辰反擊了，從現實中舉例，從身邊舉例。

“哼！將來？還是說說過去吧。我媽和我舅舅就是個例子。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啊，姥姥姥爺只偏心舅舅，根本不管媽媽。媽媽的大學都是自己打工掙錢讀下來的……”

馮振東揮手，“別亂講！他們和咱家不一樣。大人們過去的事兒，你小孩子不清楚！”

安染被兒子的話勾出眼淚，“都別說了！雨辰的這些擔心，我也能理解。振東，為了將來讓雨辰心里有一份安全保障，我們也可以簽。這樣，也讓他以后和二寶好和睦相處。”

馮振東把協議掃開，“這樣不平等協議怎么簽啊，荒唐！如果簽了，他只會蹬著鼻子上臉的！”

雨辰嘟囔著，“是協議，當然也可以協商修改的嘛。”

馮振東歪著頭，斜視著兒子，指著協議，“那你說怎么修改？”

雨辰眨著眼睛，歪頭看老爸，“是我先提出來了，要你們來提意見修改的嘛。”

馮振東點頭，“好小子！看來真是學法律了。”

雨辰看著爸爸和媽媽，“我也快十八歲了，當然要學會用法律保護自己。”

馮振東直搖頭，“好好好！我來提修改意見，你聽著！”

馮振東拿起那張紙，用筆在上面劃著，“第一條，什么只能叫只能留一胎？這不符合人道，也不符合法律，刪去！”

雨辰點頭，無奈地，“好吧。”

馮振東盯著協議，“第二條，房子歸你，這太過分了！是我們全家的財產，憑什么讓你自己獨占？這是霸權主義！再說，你還未成人，監護權都在父母這里，你要它有什么用，完全是徒有虛名，毫無意義！刪去！”

雨辰哭喪著臉，“哎呀，那我有什么呀！”

馮振東冷笑了一聲，看著兒子，“該你的我們會完全支持，不該你的你也不應該占有。第三條，是可以的，保留！長大了要交際，包括談女朋友，請朋友聚會吃飯，都要有一定交際費，應該！”

雨辰指著協議，“那要具體化，不能說隨意說多少就多少。”

安染忍不住笑了，“看來有遺傳啊，可以繼承你爸爸的金融事業了。”

馮振東也笑了，晃著頭，“還真有那么一點。那就以今年實際的花銷額度為準，每年再按20%增長，怎么樣？”

雨辰想了想，點點頭，“可以。”

“第四條，留學費用，這更沒問題，這是我們做父母的責任，義不容辭。第五條，情感上的具體要求是：不能偏心二寶，不能對馮雨辰冷暴力。這樣表達不準確，應改為：對于家中再生的弟弟或妹妹，都要一視同仁，互親互愛，不能偏愛，以免造成任何一方的身心傷害。一切行為都要有助于家庭和睦友愛。對不對？不能偏向弟弟妹妹，也不能偏向你，這樣才公平，是不是啊？”

馮振東理直氣壯地看著兒子，話語權全攬了過來。

雨辰小聲地，不高興地，“那……好吧。”

“既然你同意，那我就去打印一下，我們都簽上字，人手一份，就算有法律效應了。”

雨辰點頭，“嗯……哦，對了，學校那邊你可得給幫我圓過去啊！要不，我，我不簽字！”

馮振東笑了一下，拍著兒子的頭，“可以。唉，看來你還真是塊做生意的料。”

安染嘆了口氣，“一家人從此按合同生活了，真是的。”

馮振東拍拍安染的肩膀，“也好，國家提倡法制治國，那我們就從法制治家開始吧。”

這就是生活的原色吧，總有些突然襲擊會不期而至，合情合理合法。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糾纏不清，說不清是悲劇還是喜劇。一個人的成長，一家的生活，就是這樣悲喜交加地滾動向前吧。

二

到了公司，我順利地搬進了總監辦公室。真是一下子感覺不一樣了，人靠衣裳馬靠鞍呢。公司里個人辦公面積的占比，就決定著自己地位身份的占比！

我神采奕奕地坐在椅子上，用遙控器把玻璃墻上的電動開合簾打開。我環顧玻璃墻外工位上的同事們，心情大好。

思思和湯尼向我揮手，我也回以微笑。

丁義然投過來的目光是冷冷的，但沒關系，就讓他冷著吧。

我用遙控器把開合簾“唰”地合上，看著電腦繼續工作。

有人敲門。

“請進！”是我清脆的聲音。

丁義然冷著臉走進來，一腳在外，一腳在內，“我發的那個PPT，你看了嗎？”

我仰著頭，“看了。還不錯！”

丁義然耷拉著眼皮，“就是說我們可以進入下一個流程了？”

我笑笑，春風般地，“丁組長，我希望你不要帶著情緒工作。說實話，我能坐上這個職位，也有你的功勞。”

丁義然冷笑，“諷刺我？”

我停了一下，側著頭，看著他，“你，你想歪了。不管怎么說，我們的競爭也都是好事，逼著我們把事情往最好里做。所以啊，為了公司的利益，我也保證會不計前嫌，凡事做到公平公正，希望你能理解這一點。”

丁義然撇著嘴，“理解！風水輪流轉，你先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坐熱了再托大吧。別忘了，你總監前面加了‘代理’二字。代理、代理，隨時都會被人取代的！”

說完，他轉身梗著脖子離去，但還是沒有忘記回身把門關上。

“謝謝！”我送他追身一句。

然后，我無奈地搖搖頭，端起新泡的養生水喝了一口，潤潤有點上火的嗓子。

旁邊的手機響了一下，我拿起手機看微信，是尚左發來的，屏幕上顯示的是一首音樂，“lovesong。祝每日好時光!一串玫瑰和紅心。”

我不禁自語，“還好時光呢，一早就被修理了幾個拳頭！”

我低頭摸著自己越來越隆起的肚子，愁眉不展，“唉，這可怎么辦呢！”

三

和兒子協議的達成，使一場家庭風波趨于平靜。為平靜自己的內心和養育新生兒，安染重新拾起了她心愛的畫筆，給孩子，也給自己，制造出一個美好的生活氛圍。

寧靜舒展的音樂聲中，安染正在收拾畫板和顏料等，看著旁邊的幾個水果景物，在審視著。

馮振東開門進來。

“哎，你不是上班去了嗎？怎么又回來了？”安染問道。

馮振東看著夫人，“我是擔心雨辰。”

“你不是把他送學校去了嗎？”

馮振東搖著頭，嘆著氣，“唉，我到現在都覺得不踏實，在辦公室坐不住，總是看到他又逃回來了，像做夢。”

安染過來拍了一下馮振東，“振東，你別擔心了。經歷過這一遭，我覺得辰辰好像也老成了不少呢。”

應該說，安染自己也成長了不少，現在她倒反過來安慰起老公來了。

馮振東點著頭，“嗯，對他自己，對我們來說，從壞的方面講，都是一次教訓。從好的方面說，也是一次成長。”

安染微笑著點頭，“這倒也是。”

馮振東從包里拿出一盒各式各樣的點心，“我正好路過蛋糕店，給你買了些點心，有甜的，有咸的，還有酸的，水果的，你餓了，就隨時吃點。”

安染很開心地上前接過來，“哦，虧你還想著我。”

馮振東深情地，心疼地，“你懷著倆呢，不吃怎么行啊。”

安染抿著嘴，“你就想著孩子啊，怪不得辰辰說你偏心呢。”

“嗨，一碼是一碼嘛，你和辰辰，還有這肚子里的，都不能虧待。”

安染拿了一塊點心吃，“嗯，味道不錯。”

馮振東看到了畫板等，“哦，你又開始畫畫了？”

安染溫情地看著老公，“那我這一段懷孕時間干什么呀？總不能閑著吧。我想了想，正好畫畫，修身養性，營造好心態。”

馮振東鼓掌，“這樣好！這是最好的胎教！”

“哦，我好朋友徐珊從美國回來了，她現在是美國很有名畫家，要在我們美術館開畫展呢。明天上午她約了我，你和我一起去吧。”

馮振東一愣，“明天？我約了人了。改天吧。”

“是她先約我的，我都答應了，怎么改呀？”安染很為難。

馮振東也很為難，“我這里牽涉到一大筆款項呢，不好改啊。你要是早和我說，我也就早改了嘛。”

安染揮手，“算了，算了，你不去，就讓瑟琳娜陪我去吧。”

馮振東有些尷尬，“那……也行。”

四

沈小飛開車到了自家車庫門口，下了車，打開車庫門，吃驚地發現車庫被幾樣樂器占了一半。

墻上貼了一大幅讓人熱血沸騰的海報，上邊寫著樂隊名字叫“老開心樂隊”，樂隊的宣言是：Ihaveadream-—拄著拐杖吼搖滾。

沈小飛自語道，“哎，不是說好的嗎，裝修時間排練，怎么下班時間還要霸占啊。”

沈小飛嘆口氣，撥打電話，“爸，我的車停不進車庫了，你過來看看吧！”

沈父的聲音，“干什么？”

沈小飛望著樓上，“你把車庫都塞滿了破銅爛鐵，我車往哪里放啊。”

沈父喊了起來，“什么破銅爛鐵，那是我的寶貝！”

沈小飛揮舞著手，“行，行！寶貝，寶貝！我現在車放不進去了，你快下來收拾一下吧。”

“你沒看見天要下雨嗎？總不能讓寶貝放外面淋雨吧。”

沈小飛瞪著眼，來回走著，“那也不能讓我車淋雨吧。”

“一個鐵家伙淋淋雨怎么啦，不正好省洗車錢了嗎？我陪翔寶玩呢，沒工夫和你說了。”

沈父掛了電話。

沈小飛抬起頭，對著樓上喊，“哎，你還講不講理了？！”

上面沒有回聲。

沈小飛繼續大聲喊，“你不講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樓上的陽臺上，沈父探出頭來看了一下，正好看見沈小飛的身體走進車庫。沈父的頭趕緊縮了回去。

車庫里，沈小飛弄弄這個樂器，又敲敲鑼鼓，一通亂響。

沈小飛出著氣，“哼，不給你點顏色瞧瞧，還開染坊了你！”

沈父喘著粗氣跑了進來，“你干什么你！”

說著，沈父一下子把兒子撥拉開。

沈小飛喊著，“給我車挪地方啊。”

沈父揮舞著菜刀，“你敢！”

沈小飛驚叫著忙退后，“啊？你還敢行兇？！”

沈父瞪著眼，舉著刀，手指兒子，“敢動我寶貝，你試試！”

沈小飛嚇得躲到一邊，捂著頭，“哎呀，我給你弄整齊一下嘛。”

沈父趕著兒子，“你出去！”

沈小飛邊退邊說，“那我車怎么辦？你不是也要坐的嘛。淋壞了，修車費你可要出啊。”

沈父想了想，從口袋里拿出50塊錢，遞給沈小飛，“這可以了吧。先找個停車場去停停。”

沈小飛接過錢來，“這還差不多。”

沈小飛說著往外走，臨轉身還打了一下镲，“咣”地響了一聲。

沈父心疼地跑過去，捂著镲，“輕點！”

五

既然在其位，就要謀其政。當了總監，雖說是代理，但責任心我還是比過去更強了。

我專注地看著電腦，都沒注意到有人敲門。

李總推開門，問道，“可以進來嗎？”

見是李總，我忙站起身，“李總！”

李總走進來，微笑著，“哈，看什么啊這么認真，我敲門都聽不見。”

我忙彎腰致歉，“對不起，我正看丁組長方案呢。您請坐！”

李總拖過桌前的一把辦公椅坐下，“嗯。我知道你和他原來的競爭關系，你可要處理好啊。”

我點著頭，“：謝李總提醒。上午我還和丁組長談了呢。我和他說，我會秉持公心，以公司業務為重的。也真誠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

李總點點頭，“我相信你，但也不要太著急，慢慢來，總要一個適應過程。”

“謝謝李總支持！”

李總微笑著，“SAM總和我講起你，除了贊賞你的業務能力外，更講了你的誠懇，正直和包容心，這對于管理者來說更重要啊。”

“嗯，我會繼續學習努力的。”

“工作也不是一天就干完的，別工作太晚了。早回去吧，把家照顧好也很重要。”李總還是很體恤下屬。

“謝謝李總關心。一會兒看完就回去了。”

李總起身，“好的。再見。”

李總拿起公文包起身要離開。

我也忙起身，“李總！”

李總停下轉身，“哦，還有事嗎？”

我有些吞吞吐吐，“我，我……”

李總低頭望著我，“怎么了？”

我吞吞吐吐，“過些天……我要，我要結婚……”

李總驚喜地，“結婚？啊，好事啊！什么時候辦婚禮？我一定去討杯喜酒喝的啊！”

“謝謝李總！日期現在還沒具體定……我是想說……”

李總笑著，“想說什么？是要請婚假嗎？沒問題！你把工作提前安排好就可以了。”

我擺著手，低著頭，眼睛不知看哪里，“啊……還不是這個，是……”

李總有些疑惑，側著頭，“是什么？”

我尷尬地低下頭，“我過年后上班時就想和您說的，沒想到SAM總又離開了。我……”

李總忽然覺得事情有些嚴重，疑惑不解，“這事……和SAM總有關？”

我忙搖頭加擺手，“不不，不是，和SAM總沒關系。是我自己……我……懷孕了。”

“啊？！”李總很驚訝。

我尷尬地望著李總，“真是不好意思！您在會上剛講了公司要‘計劃生育’，還給我升了職，我就違反了，我我，您還是讓我回去做原來的策劃吧。”

李總皺起眉頭，“這……幾個月了？”

“快，快四個月了。”

李總在辦公室里來回走著。

我低著頭，眼睛隨著李總的腳步來回左右轉動。

李總嘆了口氣，笑笑，“嗯，你懷孕在前，也不能怪你。這樣，你還是先干著，現在也還是代理嘛。但是，也先別和其他人說這件事，緩一緩，過一段再說，好不好？”

我非常感激，“謝謝李總理解！我絕不會耽誤工作的。”

李總點頭，“嗯，既來之，則安之。那……我要祝你雙喜嘍！”

我手足無措了，“我我，我都不知說什么好了！萬分地感謝您！”

我再次彎腰致謝。

李總笑著，“沒事。好了，沒其他事了吧？”

我使勁地搖頭，“沒了，沒了。”

李總揮手，“那我先走了。你辛苦了！”

“不辛苦！應該的！”

李總出門關門。

我長噓了一口氣，然后，高興地跳了起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