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高城萬里愁，

蒹葭楊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閣，

山雨欲來風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

蟬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

故國東來渭水流。

——唐許渾《咸陽城東樓》

一

不僅是鴻門宴，而且是角斗場！一場交鋒，把所有隱秘的蓋子都揭去了，我不再擔心懷孕的事情，也不再懼怕譚文峰的糾纏，一切都擺到桌面上，放到陽光下。走在眾人面前，我像解除了多年來捆綁著自己的繩索，身上心里反而落得清爽寬敞！這我要深深感謝尚左，是他的堅持，讓我走出了泥坑，走出了陰霾，走進了陽光里。

但是，清爽之后的擔心隨即而來，接下來，我們的日子也要變個方向了。

一間清雅的茶室，很適合我倆。

桌上擺著幾碟雅致的菜肴，還有透明的茶具，玻璃茶壺里是檸檬紅茶，正在燭火爐上加著熱，很好看。

尚左端起茶壺給對面辛果的茶杯里加滿，也給自己的茶杯里倒滿。

尚左端起茶杯示意辛果，“別不高興了，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該高興才對。”

我低著頭，“我哪高興得起來啊，項目因為我又黃了。”

“嗯，項目本來是個陷阱。你現在發現了，不應該慶幸嗎？再說，你要是為此苦惱不已，那才是譚文峰最想要的呢。來，為我們相識兩周年，也為你跳出陷阱，干杯！”

聽尚左這么一說，我的心又稍微寬了一下，我端起茶杯。

尚左主動和我碰杯，喝完。

而我還是皺著眉頭，端著茶杯，沒有喝。

尚左看著我，“你再吃點吧，把一肚子的氣往外趕趕。”

尚左說著又給我把菜夾到面前的碟子里。

我慢慢喝口茶，吃了一點菜。

尚左開心地從包里拿出首飾袋，但又放到背后，笑著對我說，“你猜猜，什么禮物？”

我這才露出點笑容，“什么？”

尚左晃著身子，“你猜嘛！”

我搖頭，“我猜不出來，我腦袋都木了。”

尚左起身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好了，天目開了，再猜一下！”

“是……”我擺手，“不行，你別折磨我了。”

“那你閉上眼睛。”

我閉上眼睛，尚左拿出項鏈給我戴上。

我睜開眼睛一看，看到胸前的紅寶石項鏈，很高興，但沒說話。

“喜歡嗎？”

我撫摸著亮晶晶紅通通的紅寶石，“嗯，很漂亮。”

尚左又將耳釘放到我面前，“這個你也帶上，是一套呢。”

我有些驚訝，將耳釘帶上。

尚左左右歪頭看著，“像個貴族了！”

“瞎說。”

尚左又拿出手鏈戒指，先將手鏈給我戴上，再將戒指鄭重地給我戴在無名指上。

尚左握著我的手，“你就要屬于我了，感謝上蒼對我的厚愛！”

我渾身洋溢著幸福的暖流，接著，變得很羞愧的樣子。

我愧疚地望著尚左，“真是抱歉，我都忘了給你買禮物了！”

“不用，你現在開心，笑了，就是最好禮物了！喜歡嗎？”

“喜歡！……哎呀，花不少錢吧……”

“還可以。值得!”

我皺起眉，“還要辦婚宴，你哪有那么多錢啊？”

“哦，我爸媽贊助了一些，他們說要辦得風風光光的才行呢。”

我有些猶豫，“這……我們還是節省點吧。有多大能力就辦多大事，別給老人家添麻煩了。”

“沒事，他們高興著呢，都盼著呢。”尚左眼里閃著光。

“那……好吧。”我不能再掃他的興，傷他的心。

二

偶然間，出面解除了一場風暴，馮振動心里還是很舒暢的，這也讓瑟琳娜對他有了些崇高感，他不只是整日想著怎么賺錢，為孔方兄奔命。

飯局結束，馮振東送瑟琳娜回家，在街上走著。

瑟琳娜對馮振東道，“這個譚文峰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馮振東看著瑟琳娜，“嗯。今天辛果和譚文峰的事，不要再和其他人說了，包括安染。”

瑟琳娜笑了，“哈哈，你是怕她知道怎么遇見我們了吧。”

馮振東尷尬，“啊，有點。他也不希望我和譚文峰在一起。”

瑟琳娜點點頭，“明白。”

“對了，譚文峰他還騷擾你嗎？”馮振東關心地問。

瑟琳娜搖頭，“那倒沒有。有您給我擋著，他也就知趣而退了。”

馮振東點頭，“那就好。董總那兒你還是盯緊點，讓他抓緊把合同簽了。”

“你放心，明天我約他去打球，他挺高興的。”

“好。再給他買些禮物帶回去，花點錢是值得的。”

瑟琳娜拉住馮振東的胳膊，歪著頭盯著他的眼睛，“好啊。可是……你怎么謝我啊？”

“我……我不會虧待你的。”馮振東閃躲著眼睛。

瑟琳娜挽住馮振東，“都快到我家了……就再上去陪我一會兒吧。”

馮振東猶豫，“安染她……

瑟琳娜搖晃著馮振東的身子，“沒事，嫂子現在一直專心搞創作呢。你們是不是也好久沒有……那個了？”

“啊……”

瑟琳娜吻了一下馮振東，“我買的情趣內衣你還沒看呢，走吧。”

瑟琳娜推著馮振東往前面走去。

三

清晨，鳥兒在枝頭叫著。

安染對著電視的早操節目做著健身。

馮振東穿著睡衣打著哈欠走了進來，“哦，你起得這么早啊。”

安染依然做著操，“是啊，我要過正常的生活。”

馮振東一愣。自語，“正常生活？好好，與日月同步，我支持！”

安染冷笑了一聲，“哼！你有什么好支持的？”

馮振東眨巴了一下眼睛，還沒回味過來，“昨天接待董總回來晚了，沒打攪你吧。”

安染不看他，“沒事，我早就適應了。”

馮振東走近安染，笑嘻嘻的樣子，“讓我看看孩子長得怎么樣了？”

安染一下子撥開馮振東的手，“一邊去，別碰我！”

馮振東驚訝地，“哎，你……”

安染“哼”了一聲，“誰知道昨晚你又碰了什么樣的女人！”

馮振東訕訕地縮回手，“哪里嘛，我們就是……去酒吧坐了會兒。”

“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和我沒關系。”

馮振東揮著手，“好吧，好吧。我不打擾你健身了。”

馮振東看到旁邊的畫架，還用布蓋著，就走過去。

“哦，聽說你一直搞創作，在畫什么呢？”

馮振東想掀開蓋布去看，沒想到被后面急跑過來的安染推開。

“看什么看？！”

“你……”轉而又笑著，“還那么神秘啊。”

安染冷冷地，“該讓你看的時候，自然會給你看的。你快去公司吧！”

馮振東看看畫架，再看看安染，想了想，點點頭，“好吧，我就等你一幅新蒙娜麗莎吧！”

安染抿著嘴，點點頭，“好！我努力！之前你可不要偷看，答應我！”

馮振東笑笑，“我答應你！很期待啊！”

馮振東走出客廳，還沒忘了往陽臺上再看一眼。

但陽臺上的衣架上什么也沒有。

四

為感謝許珊和Peter，也再談談自己的想法，聽聽意見，安染約他們到風景宜人的海韻咖啡廳。許珊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因為忙著去看自己的親戚，就沒有來。而沒有許珊在場，她與Peter的交流反而更直接暢快了。

安染只顧說話，顯得很興奮，面前的檸檬茶一口未喝。

“我想好了，我要把生活分為三個階段，表現出一個女人變化的過程。”

Peter疑惑地，“三個階段？”

安染自信地，“對。自我、平衡和尋覓。”

Peter問道，“‘自我’，是指原來的你，那么‘平衡’和‘尋覓’呢？”

安染微笑著，“一個女人會有很多種身份。是妻子，是媽媽，還可能是一名職員。她必須平衡好這些角色，平衡不好就找不到自己了。”

Peter歪著頭，看著安染，“你要尋覓自己嗎？”

安染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許這次展覽會告訴我答案。”

Peter笑了，“許珊說，你本可以成為一名很好的畫家，是家庭改變了你。”

安染望著窗外的大海，“婚姻對中國女性意味著什么，你理解不了。”

Peter指著自己，“就因為我是外國人？”

安染微笑著點點頭。

Peter搖著頭，“可我們都是人，都有人的情感。藝術也一樣。”

安染微笑了一下，“所以，我倆才能坐在一起。”

兩人會心一笑。

Peter舉著手，“我想到了，你和蘇珊的藝術展合在一起，是姐妹藝術展，它的主題是‘感恩’，你的就叫‘痕跡’。”

安染盯著Peter，“痕跡？……嗯，我喜歡這名字，有些抽象，又帶有延展性。”

“嗯，是的，謝謝你，安染！”

五

我背著包，低頭走過辦公區。

正好碰到丁義然迎面過來。

我主動問安，“丁組長早啊。”

丁義然看了我一眼，撇了下嘴，“辛總好，昨天……還好吧。”

我坦然地笑笑，“沒事。”

我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思思跑了過來。

思思低聲地，“辛果姐，辛果姐！”

我看她那個驚慌的樣子，忍不住說道，“瞧你這個樣子，怎么了？”

思思指指李總的辦公室，“他們來了！”

“誰呀？”

思思著急地，“就是黃總，還有那兩個壞蛋！”

我警戒地，“他們來干嘛？”

思思憂慮地，“不知道呢。”

我轉身疾步走向李總辦公室。

思思趕緊擋在辛果面前，“您別去了，趕緊進屋先躲一會兒吧。”

我轉頭問，“他們什么時候到的？”

“就剛一會兒，我還正想給你發短信呢。”

我想了想，“不行，我得去見見他們。”

湯尼也過來攔著我，“姐啊，那兩個人可兇了，你千萬別去！要不我現在給左哥打個電話？”

我擺擺手，“不用。他們是沖我來的，我去見他們才會解決問題。你們放心，這是在我們公司，他們能怎么樣？如果他們敢亂來，你們就立刻報警，記得要錄像，拍照，留好證據。明白嗎？”

湯尼點點頭。

我推開思思和湯尼，走向李總辦公室。

我沒有敲門，先是站在門外聽聽里面動靜。

這時屋內，黃總坐在沙發上，大劉和另外一個男子分別站在他的兩邊。

李總給他們倒茶，“黃總，喝茶！”

“喝茶？好像我要被拘留似的，哈哈哈！”

李總擺手，“不是那個意思啊。昨天是意外哈，我們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還請您和譚董海涵啊。”

黃總翹著二郎腿，“海涵有個屁用啊！我做事呢，喜歡直來直去，不繞彎子！既然項目你們不做了，是不是應該返還我們給的前款啊？”

李總驚訝，“這……”

黃總繼續，“還有，是你們違規，是不是也應該有加倍的罰金啊？”

李總一下子站起來，“你們……”

大劉把李總給按下，“嗯，有話好好說。”

李總說道，“好吧。黃總，你們是打了前期款項，可我們也做了大量工作，方案你們也通過了啊，怎么還要返還呢？這有點不合理了吧。”

黃總抽著煙，“合同停止了，是你們的原因，那就是浪費了我們的前期大量時間，還有精力，這個你們不應該負責任，不應該賠償嗎？”

李總雙手一攤，“合同里可沒有這樣寫啊。”

黃總“哼”了一聲，“那負責人不能更換和休產假寫了吧。”

大劉對李總，“不要再狡辯了！”

李總指著他們，“你們這是違反勞動法的！”

黃總瞪大眼睛，“違法？那您也簽過字的啊。”

李總搭拉下頭，直搖頭，“黃總，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們。辛果和譚董是個人的事情，不應牽涉到項目中來。如果這樣，我可以去起訴你們的！”

黃總大笑起來，“起訴？！哈哈！好啊，我最喜歡這個了！那以后看誰還敢把項目給你李總！你就等著關門吧！哈哈哈！”

李總額頭上全是汗，直搖頭，不再說話。

黃總停止了笑，又歪過頭，“不過呢，也有協商的辦法……”

李總伸著頭問，“哦，什么辦法？”

“很簡單，誰做錯了事誰來承擔嘛。”黃總拍拍沙發扶手。

李總皺著眉頭，“你是說……”

不能再聽下去沒行動了，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我很沉穩地看著黃宗和李總，“黃總說得對，事情因我而起，我來承擔！”

李總站起來，“辛果，你不要……”

我微笑著對李總，“剛才我在外面都聽明白了，他們本來就是沖我來的，那就沖我來好了。黃總，要我辭職，對不對？好！李總，我現在就辭職！”

黃總一拍茶幾，“好！爽快！怪不得董事長這么看重你。”

我看著黃總，“但是，有個條件，你們要停止要挾公司！”

黃總一歪嘴，“怎么能說是要挾呢？！我們做的是合法生意，也要合法維護自己的權益嘛。”

我冷笑著，不屑地，“哼！黃總，我知道你說了不算，你現在就給譚文峰打電話，我要直接和他說！”

黃總有些啞巴了，“你！……好吧。”

黃總給譚文峰打電話，“喂，董事長！……”

譚文峰的聲音，“都落聽了吧？”

我一把搶過電話，“譚文峰，你聽著！”

說著，我打開了電話免提鍵，一下子聲音很大，誰都聽得見。

“啊，辛果，你別激動嘛……我都是為了你好啊，只要你答應……我們好說好商量嘛。”譚文峰又開始要打太極。

我厲聲說著，“譚文峰，做夢呢你！我告訴你，我現在就從公司辭職，你滿意了吧。”

“哎呀，何必呢。我本來……”

我繼續說道，“行了，收起你那一套吧。我辭職可以，但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你說吧，只要你答應我……我什么條件都答應你。”

我一字一字地，“你聽著！第一，項目到此為止，不要再擾亂李總他們。第二，所有相關責任權益到此也兩清，互不相欠。”

譚文峰冷笑著，“嚯，是你給我下命令嗎？我要是不答應呢？”

我回以冷笑，“我就回去見你爸媽，一五一十地把這次事件”，我看了一下大劉，“還有物業尚左被開除的事都告訴他們！”

譚文峰很吃驚，轉而又變為常態，“哦，哼，他們不會相信你的。”

“那我就去法院起訴你，你就永遠別想再見朵拉！”

這下譚文峰慌了，“別別，辛果！……好吧。那就這樣吧。”

我指著大劉和黃總他們，“你現在就讓他們走，離開公司！”

“……好吧。”

我把電話扔給黃總，掃了大劉他們一眼，“還不趕快滾！”

黃總氣歪歪地看了一下李總和我，拿起桌上的合同，疾步走出門去。大劉他們跟在后面。

李總見黃總他們走了，上前拉住我的手，“辛果，你，你不能走啊！”

我握著李總的手，“李總，謝謝您對我的信任，可我能力有限，沒把事情做好，讓您和公司受連累了！”

“不不不！辛果，我……唉，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幫忙，你盡管說啊。”李總很感激地望著我。

我點點頭，默然地走出去。

門外思思、湯尼、小林他們心疼不舍地望著我，丁義然也在不遠處站著看著我。

我并不看他們，直直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我開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然后關上門。

我環顧了一下辦公室，開始一件件收拾自己的東西。

有人在敲門，是思思。

思思在門外，“辛果姐，你沒事吧。”

“沒事。”

“要不要我幫你啊？”

“不用。”

“需要的時候您叫我啊。”

“好的，謝謝。”

我拿起朵拉的照片，還有和同事們的合影，一一擦拭著，然后慢慢放進手提袋里。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禁不住坐下，趴在桌子上，輕輕抽泣著，兩個肩膀在慢慢地抖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