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對年輕男女剛進小區,便被化了妝的沈小飛(戴著假發,眼鏡,還有小胡子)攔住了。
他拿出筆和一張打印出來的請愿書,交給二人。
“請你們在上面簽名。”沈小飛微笑著看著對方。
“簽什么名啊?”男子拿著紙看,有些莫名其妙。
沈小飛低頭笑著,“咱們小區里,有人玩樂隊,天天制造噪音。你們是不是也被打擾到了?”
女子瞪著眼睛,看著沈小飛,“你是說那幾個老頭?”
沈小飛使勁點著頭,“對啊,那么大歲數了還擾民,太沒公德心了。咱們必須聯名抵制!”
男子抿著嘴,“哦,我聽見過幾回,聲音不大啊。”
沈小飛有些著急,“你,你們白天上班不在家,當然沒事了。可是家里有孩子的,有病人需要靜養的,不就遭殃了嘛。你們看,大家都簽了,快滿了。”
女子推了男子一下,“哦,那我們也簽吧。”
沈小飛高興地,鄭重地,“地球是大家的,小區是我們的,要大家一起來維護!謝謝!”
女子和男子簽名,然后,給沈小飛舉拳稱贊,沈小飛彎腰致謝!
等男女走了,沈小飛抖抖簽名紙,高興地跳了起來。
七
這樣的結果,我是沒想到的。角斗場般的飯局后,盡管我知道譚文峰會報復我,可我沒想到他會拿整個公司來要挾我!我離開公司,腦子里一片空白,接下來去哪兒呢?我想起了尚左離職后的樣子,他沒告訴過我,我也不告訴他吧。可現在家里是最要人掙錢的時候,我又該怎么辦呢?像到了我這樣年齡的女人,還懷著孕,哪個公司會要我呢?
我就像一條無家可歸,也無人收留的流浪犬,獨自一個人來到了海邊,踽踽獨行,海風吹散了我的頭發,在眼前亂舞。
走累了,我找了個長椅坐下,我望著不遠處道路上的車輛來往不息,還有行人三三兩兩,走馬燈似地從面前走過。
我想起了安染,就給她發短信,“在嗎?”
安染很快回信,“在工作,有事嗎?”
我搖搖頭,回短信,“沒事。祝你成功!”還有鮮花表情。
我又給夏子萌打電話,還沒打通,她就掛斷了電話,我知道她在忙她的課程,或者直播吧。
我將手提袋放到長椅的一端,然后脫了鞋,躺到長椅上,頭枕在手提袋上,手墊在下面,閉上眼睛。
海風吹拂著我的頭發,遮住了我的臉。
透過頭發的縫隙,我到藍天上飄動著片片白云,偶爾有一兩只海鷗飛過。
此刻
我多想
像那白云
隨意飛動
可不知狂風何時吹來
我多想
像那礁石不動
任憑海浪打來
我依然是我
我多想
回到童年
時間就此停住
不再長大
……
八
藍天白云下,從沈家車庫里傳來一陣陣老開心樂隊的樂聲和歌聲。
沈父在歌唱:
“過去我不知什么是寬闊胸懷
過去我不知世界有很多奇怪
過去我幻想的未來可不是現在
現在才似乎清楚什么是未來
不是我不明白
這世界變化快……”
這是崔健的歌《不是我不明白》。
正唱得酣暢淋漓時,一個民警走了進來,“停一下,停一下,我親愛的大爺們,先別唱了。”
車庫里安靜下來。
老劉微笑著問,“怎么了,警察同志?”
民警也微笑著回答,“是這樣,我們接到群眾舉報,說你們在制造噪音,影響了他們的正常生活。”
沈父爭辯,“我們是樂隊,怎么叫制造噪音啊?”
民警依然微笑,“你們有愛好,可以理解,可也不能影響別人啊。小區里幾百戶人家,你們這么鬧騰,人家能樂意嗎?你瞧,好多人都簽名了。”
沈父想上前看簽名名單。
警察收起來不讓看,“這個不能給你們看,要為舉報者保密。”
夏父上前,“小伙子,啊不,民警同志。我們找個排練的地方不容易,您多體諒一下。我們聲音小一點,行不行?”
“我說大爺,不是我為難你們,你們開心,我也開心啊!剛才我聽了一段,唱得還真地道,有那么一股子野味……可是,有人舉報了,我們也不能不管啊,是不是?為了你們能長久開心下去,我勸你們,還是趕緊另找地方吧,千萬別讓我為難啊。”
警察確實也很為難。
老劉點頭,“理解萬歲!我們會想辦法的。”
民警也點點頭,“好吧,抓緊啊,別再讓人舉報了。”
民警說完轉身走了。
老哥兒們幾個重新拿起樂器。
沈父剛撥一下琴弦,夏父便做了個壓低的手勢。
“聲音小點。”老劉低聲說道。
老沈只好壓著嗓門唱道,“我曾經認為簡單的事情現在全不明白/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二十多年來我好象只學會了忍耐……”
唱著唱著,他突然停了下來。
“怎么了?”老劉問。
老沈皺著眉,“這還是崔健嗎?這這……完全就是小白菜!”
大家一愣,接著都哈哈大笑起來。
九
晚上。朵拉已經睡著了,我看著她那可愛的樣子,笑了一下,低下頭,親了親她,把她的小手放到被子里,又蓋好被子。
尚左拉過我去,要吻我,被我推開。
“你怎么了?從回來就看你不開心,發生什么事情了?”尚左看著我。
“哦,沒事。”我轉頭看了他一眼,又躲開,看著窗外。
尚左點頭,“那就好。我和你匯報一下哈。酒店我又跑了幾家,宴席菜品還是有些不一樣,環境也各有千秋,我現在給你說說?”
“哦……我也正想這事呢。”
尚左高興起來,“那你聽著哈!第一家是……”
我看著他,“尚左,你等等。我……我在想啊,我們是不是就邀幾個好朋友吃頓飯就可以了吧。你要是過意不去,就把你爸媽也叫來,或者我們回家一趟去看他們也行……”
尚左愣住了,“辛果,你……你怎么想法又變了?”
我低著頭,慢慢地,“主要是……我,我現在懷著孩子,見不得人多,人一多,就亂糟糟的,心煩……再說,還花那么多錢……”
尚左一拍腿,“嗨!我還以為怎么了呢。人多才熱鬧嘛。錢呢,你不用操心,我表哥聽說我要結婚,說可預支給我一大筆錢呢。再說,結婚大家都隨份子,是掙錢的生意,起碼也不會虧,你就放心吧。”
“我……”
“還有啊,我爸媽都將請柬發給親戚了,如果不辦,那可怎么辦啊。”
我只好默然,“那……好吧。沒事……你也早回去休息,都跑了一天了。”
“好的,我看你也挺累的,也早睡吧。”
尚左起身,拿起衣服準備往外走。
“哦,對了,你上次買首飾的發票給我吧,有什么問題我好去店里說。”我把尚左叫住。
“好的。”
尚左摸摸口袋,拿出錢包,從錢包里拿出發票遞給我,“給你。”
我接過發票,握在手里。
尚左上前抱了一下我,“那我回去了。”
“嗯。”
我起身想送尚左,被他按住,“你別動了。”
他又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晚安!”
我勉強一笑,揮揮手,“晚安!”
尚左轉身走出門去,并輕輕將門關上。
我握著發票,打開看了一下,手在抖,眼淚禁不住掉在發票上面。
十
沈小飛一頭扎到被子里,咯咯地笑個不停。
夏子萌穿著睡衣走過來,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小點聲!”
沈小飛努力憋著笑,“哈哈,這回咱爸要徹底安生了。”
夏子萌撇著嘴,“你還真是坑爹變形金剛啊。”
沈小飛來個鯉魚打挺,“廢話,我不再剛一下,他就把家底兒都折騰進去了。我這是讓他迷途知返,回歸正道!”
夏子萌舉起大拇指夸老公,“好,干得漂亮!”
沈小飛歪著頭,做著鬼臉,看著老婆,“那……萌萌,老婆,小仙女,你打算怎么獎勵我啊?”
夏子萌推開他,“去去去!你除了想飛,就是吃喝,再不,就想那好事。”
沈小飛拉過老婆親了一下,“這么一件利家利民的大事,不說重獎,給點輕奢獎勵還是應該的吧。”
“行吧,這個要求也合理。”
夏子萌做出很親昵的樣子,等著沈小飛來親她。
“我……我……”
夏子萌撒歡地輕輕踹了沈小飛一腳,“怎么那么墨跡啊。”
沈小飛笑嘻嘻貼上去,親了一下,低聲地,“我,我想報名參加一個氣流飛行訓練班。”
夏子萌很失望,臉色頓時變了,“哼,又是飛飛飛!就想你自己飛!我還想減減減肥呢。我一直想做減脂手術,手術費還沒著落呢。”
沈小飛嬉皮笑臉地,“老婆,你現在就夠美的了。”
夏子萌打了沈小飛一巴掌,“一邊兒去!煩死我了!”
沈小飛躲開,“哎吆,疼死我了。哎,;做減肥手術起碼得上萬吧,現在還差不少呢,所以啊,還不如先支持我。“
夏子萌指著老公,“你想飛,自己想辦法!我要網上帶貨自己掙錢了,很快就能掙夠,等著瞧!”
沈小飛瞪著眼睛,“是嗎?那你要助手吧?我和你一起掙吧,好不好?”上前吻夏子萌的臉和手,“……到時分我一半就可以了!”
夏子萌一下子推開沈小飛,“切!做春秋大夢去吧你!我自己帶貨,收入全給自己!”
沈小飛一臉沮喪,“好歹我們也是夫妻啊,你吃肉我喝湯,四六,要不三七,總可以了吧。”
夏子萌一瞪眼,揮著手,“一丁點都不行!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
夏子萌說完得意地扭著腰走了出去。
沈小飛趴在床上,使勁地拍打被子,“哎喲喂!我可怎么辦啊!”
十一
還是尚左買首飾的那家店,那個柜臺。我走了過去,還是上次接待尚左的那位服務員趕緊走了過來。
“您好!美女,您想買點什么?”
我從包里拿出原來的首飾袋,“哦,這是你們的吧。”
服務員接過首飾袋,拿出里面的首飾,“是的。哦,這是前兩天一個帥哥來買的吧,有問題嗎?”
我點點頭,拿出發票,“是這樣。他是一片好意,可是……他沒提前和我說。真不好意思,家里正等著用錢,我就想問一下,能不能給退了啊?”
服務員有點為難,“這……是有質量問題,還是您不滿意?”
我微笑著,“質量沒有問題。家里我還有,我要知道,就不會讓他買了。現在,孩子上學需要錢,所以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說著,我鞠了一躬。
服務員趕緊扶起我,但依舊很為難,“我理解您,可是,有質量問題的話,我們還可以退,沒質量問題,您不滿意,我們也可以幫您換。退?很難啊。”
經理走了過來,“沒錯,退不了啊。您看,我們這里有說明,首飾是貴重物品,要檢查仔細,一旦出店,我們就概不負責了。”
我繼續解釋,“我理解。可我確實有困難,你們能不能也理解一下啊。”
我望向服務員,服務員低下頭不再說話。我再看向經理。
經理笑著,“哎呀,我也理解您。可是,買不買是你們的家事,與我們沒什么關系。真的,賣出去的貨,我們就很難再收回了。”
我拿著首飾,不知道該再說什么,“這,這……”
我著急地來回走著。
經理靠近我,“你要是真急等用錢,也可去一下典當行。”
“典當行?”我站住,愣了一下。
經理看著我,“是啊,相當于暫時抵押。你想再要的時候,可再去贖回來,就是再多花點錢。”
我懇切地望著經理和服務員,“這……就沒其他辦法了?”
經理搖搖頭,服務員低著頭不說話。
我無奈地收起首飾,“好吧,謝謝你們。”
經理面帶微笑,“不客氣。”
我提著袋子,轉身慢慢往外走去。
服務員要送我,“您慢走。”
服務員被經理拉住,白了她一眼,瞥了一下嘴,示意她不要送。
她們目送我往外走著。
等我快到門口,經理對服務員低聲說,“都賣首飾了,還送什么送?你要分得清哪個是真財神爺,哪個是假財神奶奶,明白不明白?”
服務員聽了很拘謹,直點頭。
我還是聽見了經理的話,鄒了皺眉頭,轉了一下臉,想停住腳步,但只停了一下,接著繼續往前走去,推門,出門。
我身后的玻璃門一下子“砰”然關上。
十二
關鍵時刻還是看閨蜜,我和安染相約到了海韻咖啡廳,兩人相對而坐。
我笑著問,“安染姐,你的創作怎么樣了?”
安染搖著頭,“很……魔幻。”
我很驚訝,“你是在畫‘百年孤獨’,還是搞玄學了?”
安染笑笑,喝口果茶,“什么都不是,生活就是如此啊。”
“大師們都說,要想做藝術,不瘋魔不成活,幾天不見,看來你已入佳境了!期待你大作展出啊。”我真的很期待。
“會的,也許會引起小小的轟動。”安染看著果茶在說。
我更期待了,“哦,能劇透一下嗎?”
安染擺手,“不行。魔幻一戳破,就什么都沒有了。不說這個了,你怎么樣?上班時間你還能這么悠閑,說明你狀態不錯啊。”
我一下子被安染說到了痛點上,張著嘴,“我……安染姐,實話和你說吧,我辭職了。”
安染非常驚訝,“啊?!你……辭職了?!”
“是的,又是譚文峰在搗鬼,我也沒別的辦法。”我苦笑著。
安染橫眉立目,“哦,這個壞東西!你……尚左知道嗎?”
“我,我還沒和他說呢。他正在高興頭上,忙著準備婚禮,我也不好打擊他。等把婚結了,宴席辦了,找到合適的工作再說吧。”我撫摸了一下肚子,“唉,還是那句話,該來的總會來,誰也擋不住。也好,這段時間我正好在家休養一下,給孩子一個安靜的環境。”
安染看著我,“……也好。你說得對,該來的總會來,既然自己把握不了,那就坦然面對吧。哎,你怎么和家里說啊?”
我笑笑,“這好辦。就說身體不舒服,為了安胎,和公司請了長假。”
“那要是他們知道真相了呢?”
“那……就知道吧,事情都發生了,還能怎么樣?我想……我媽尚左他們也不會對我怎么樣。”
安染點點頭,“這倒是!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我很驚訝,“羨慕我?我都這樣了,還有什么好羨慕的啊。”
安染望著我,緩慢地,“我是羨慕你們……過得踏實。”
我苦笑著搖頭,“我們已經在底層了,還能不踏實?哈,我看你啊,煩惱就是因為想得太多。你也別多想了,過好每一天才重要。”
說著,我忙轉移話題,指了指安染的肚子,很溫暖地笑笑,“你那倆小家伙怎么樣?”
安染又回到了母性,眼睛閃現著溫暖的光,“嗯,前天去醫院檢查了,都還不錯。我畫畫,好像能聽到他們和我講話呢。”
我笑出聲來,“哈哈,是嗎?他們都講些什么呀?”
安染低著頭,看著肚子,輕輕地,“一個說,媽咪,你為什么不開心啊?另一個接著就會反駁,媽咪什么時候不開心了,你別瞎說!這個說,我沒瞎說啊,你看,媽咪也不笑,老繃著臉,不是不開心是什么呀?那個說,那是因為你踢疼她了。這個說,我沒有,是你踢疼媽咪了。我就說,哎呀,你們都給我老實一點吧,讓媽咪把畫畫完,好不好?他們就都沒動靜了。你說魔幻不魔幻?”
“哈,藝術家的世界就是神奇!”我聽著,也開心起來。
安染抬起頭,望著我,“對了,辛果,將來我們倆都不要再去為別人打工,自己開個咖啡館怎么樣?孩子們來回跑著,笑著,還能送送盤子什么的,你說好不好?”
“哈,你可真會想象!哎,開個幼兒園也不錯。和孩子們在一起,熱鬧,又純真純粹,多好啊!”
安染比劃著,“可以啊,這比開咖啡館好!”
我端起水杯,“來,為我們的幼兒園干杯!”
我和安染兩人碰杯,發出清脆的響聲,算是對未來,還有孩子們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