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1:禁地
我站在那條紅白封鎖線前，腳下的樓梯仿佛忽然失去了重力。我抬頭望著這幢荒廢的大樓五樓的入口，腦子里不斷盤旋著一個問題：文杰真的會做出那種事嗎？他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啊。
四周空無一人，紅白封鎖線在微風中微微顫動，像是在勸退我，又像是在呼喚我靠近。值日生和輔導老師或許都去吃飯了，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偷偷進去的機會。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校服，有點臟，還有一點舊，但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像個偵探，背負著沉重使命。
我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掀開封鎖線，從縫隙中擠了進去。五樓的空氣是沉重的，帶著木屑與灰塵混合的氣味。陽光從破損的屋頂斜斜灑下，照在滿地凌亂的舊桌椅上，一些歪倒的黑板像斷裂的肢體橫陳在地面，整個空間就像一座沉睡的廢墟，曾經有無數聲音和人影存在，如今只剩寂靜與破敗。
我一步步往里走，心跳得厲害，仿佛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穿越一段遙遠的記憶。角落有幾張搖搖欲墜的課桌，靠窗的位置堆滿了木棍與瓦片，而地板中央，赫然出現一個不起眼的圓柱體玻璃瓶，像是隨意滾落在地。但它上面，清清楚楚有一個鞋印。
我的瞳孔猛然收縮。
我蹲下去仔細查看，那鞋印并不完整，但可以清楚看出是腳掌中段凹陷的紋路——像是有人不小心踩到它時滑了一跤。我下意識望向窗戶邊，那里正是整棟大樓唯一沒有防護欄的角落。
“難道……嘉爾是……意外的？”我喃喃出聲，聲音在廢墟中微弱地回蕩。
我心跳加速，猛地站起來，幾乎是小跑地沖出五樓。腦袋一片混亂，但唯一清晰的是——我要把這個發現告訴校長。
我快步穿過草場，穿過空蕩的走廊，一路沖向校長室方向。就在我準備踏進辦公樓時，我的腳步停住了——遠遠地，我看見高文杰正被一位輔導老師帶著，慢慢走上樓梯，進入校長室。
我不敢靠太近，只能躲在走廊的拐角，靜靜望著那道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心里卻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是愧疚？是擔憂？還是一種徹骨的無力感？
風從窗縫吹進來，陽光照在樓梯間昏黃的墻壁上，影子被拉得老長。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發現它竟在微微顫抖。
我想知道文杰會在里面說什么，也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是否真的如我所希望的那樣——不是他，不是他做的。
Section2:他沒說的話
“高文杰同學，請坐。”校長的聲音低沉而嚴肅。
我悄悄躲在走廊拐角，背靠墻壁，心跳聲在耳邊轟鳴。我知道偷聽是不對的，但我更怕錯過真相的瞬間。我屏住呼吸，把耳朵湊近門縫。門沒有關緊，聲音傳了出來。
“你知道我們今天叫你上來，是為了什么嗎？”教務主任的語氣比平時冷了不少。
文杰沉默了一下，說：“……是關于嘉爾的事吧。”
“你終于承認你們那天中午曾一起進入舊大樓？”校長問。
“我沒有隱瞞，是你們沒問。”他語氣有點倔強，但我聽得出他聲音發緊，有點沙啞，像是壓抑太久的情緒在頂著嗓子口打轉。
“文杰，現場只有你和嘉爾。嘉爾墜樓了，你卻沒有報警，反而悄悄離開。你知道這在法律上是什么性質嗎？”教務主任的聲音帶著怒意。
“我……我真的沒有推他。”文杰猛地出聲，聲音有些哽咽。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那天我找他，是因為……因為他一直在看不起人。尤其是我的好朋友昱倫，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聽到這里，我的心忽然緊了一下。
“我只是想警告他幾句，不要再欺負別人了。可他……他一看到我，就開始罵我，罵我沒種、說人家是廢物，看不起舞蹈就算了，為什么要一直攻擊人”
他聲音越來越低，但每個字卻清晰得扎進我胸口。
“他情緒很激動，一把抓起木棍就朝我沖過來。我嚇壞了……我真的不是來打架的，我只是想嚇嚇他……我就跑了，從后門溜了出來。我不知道……他會……”
“你沒看見他墜樓？”
“我沒看見。”文杰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真的不知道他會出事……直到你們來找我，我才知道他……他死了。”
室內一陣沉默，只有翻閱紙張的聲音。是校長在看警方筆錄。
“警方已經確認了。”校長終于開口，“附近的居民看到你離開時間與嘉爾墜樓時間不一致，加上事發點附近發現一個破裂的玻璃瓶，上面有腳印。警方初步判斷嘉爾是情緒激動時不慎踩到瓶子，滑倒失足墜樓。”
“那……我可以回去了嗎？”文杰聲音中多了一絲希望。
“這件事雖與你無直接因果，但你參與了肢體沖突，違反校規。”教務主任冷冷地說，“校方經過討論……決定給予你最嚴厲的處分——開除學籍。”
我在門外聽到這句話，整個人怔住了。
“什……什么？”文杰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中滿是不敢置信。
“你知道現在媒體關注這件事，學校不能留下一個有‘暴力行為’記錄的學生。無論你有沒有推人，參與斗毆這件事，就足夠開除你。”
片刻后，門開了。
我還來不及躲開，就與他四目相對。他眼睛紅腫，眼神卻一如既往地平靜。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輕聲道：“昱倫，抱歉啊……可能以后沒辦法陪你一起上學了。”
“你是因為我才……”我喉嚨發緊，聲音像卡在沙里。
他卻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別哭。你好好跳舞就好了。”
我終究沒忍住，淚水突然滑落，像是所有委屈與內疚同時擊穿胸膛。
他背對我走遠了，那背影在陽光下拉得很長很長。我感覺自己好像突然長大了很多，可也失去了什么。
Section3:邁向光明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校園顯得格外安靜。
下課鐘聲響起了，但沒有往常那種嬉笑打鬧的聲音。大家像被烏云壓著般，走路也輕輕的，眼神里有一種沉重的迷惘。我一路走過走廊，感覺每個經過的同學都在悄悄打量我，有些人眼中帶著憐憫，有些人則是疑惑或議論。
我沒有理會，只是低著頭，默默回到自己的班級。
當我踏進課室那一刻，眼前一陣恍惚——嘉爾的座位前，擺滿了花。
五顏六色的花束，有些還包著粉色的紙，有卡片，有絨毛娃娃，甚至還有一只藍色的籃球靜靜地靠在椅腳邊。教室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卻也帶著一種壓抑的悲哀。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桌面。有人幫他鋪上了一塊干凈的白布，上面放著一本合上的練習冊，封面寫著他的名字——李嘉爾。
他再也不會坐在這里了。
“他其實也沒那么壞啦……”前座的女生低聲說著，“有時候還是會幫人留位子什么的……”
“他就是太沖動……”另一人也低語，“唉，誰知道會變成這樣。”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眼神卻無法從那一堆花里移開。曾經那么囂張、那么看不起我的一個人，如今卻成了全校悼念的對象。心里五味雜陳，我沒有恨他，反而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空虛。
課后，學校安排了一場簡短的悼念儀式，全體學生被帶到禮堂集合。空氣悶悶的，沒有人說話，只有腳步聲和禮堂門打開時吱呀的響聲。
我隨著人流走進禮堂。講臺前有一幅嘉爾的照片，他穿著運動校服，笑得很燦爛。照片前放著一束白菊，還有一張由班長代表書寫的卡片：“致我們曾經的伙伴——愿你在另一端自由奔跑。”
我找了個靠近中間的位置坐下。周圍的座位慢慢被填滿，但我卻仿佛聽不見任何聲音。眼前浮現出過去很多片段。
第一次比賽時，爸爸媽媽在觀眾席對我豎起大拇指。
哥哥在練舞室笑著教我一個步伐。
瑩瑩幫我調舞鞋松緊時那認真的樣子。
還有文杰——他輕描淡寫地說“沒關系，我陪你”。
眼眶突然有些濕潤。我低下頭，用手指緊緊握住大腿，控制自己不要哭出來。但情緒像潮水一樣涌來，壓得我快喘不過氣。
為什么所有人都覺得跳舞是件可笑的事？
為什么我一直都不敢站出來？
我想起文杰臨走前的眼神，那種堅定與不舍。他什么也沒求我，只是說：“你好好跳舞就好。”
他為我擋下的拳頭，他承受的代價……我不該再退縮。
禮堂的燈光柔和下來，主持人請我們為嘉爾默哀一分鐘。全場瞬間鴉雀無聲，連空氣都仿佛凝固。
我閉上眼，手心捏得發緊，心里卻有個聲音清晰得仿佛在耳邊響起：
“我要站出來。我要為自己跳，也為那些曾經支持我的人跳。”
一分鐘過后，掌聲響起。很多人擦了眼淚，有些人只是低著頭，但我卻抬起了頭。
我知道，這一刻之后，我的人生不會再一樣。
我，林昱倫，將以舞蹈為榮。
Section4:我的選擇
從禮堂走出來，陽光刺得我有些睜不開眼。
校園里的人群慢慢散去，大家低聲討論著剛才的悼念儀式，卻沒人注意到我一個人往操場的方向走去。操場空空的，風輕輕地吹著，陽光下的跑道發著熱。我站在原地，腦子里還是滿滿的片段。
那句“你好好跳舞就好”，在我心里來來回回地繞。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還記得第一次穿上跳舞鞋時有多別扭，像套著兩塊磚。但現在，它們成了我與這個世界溝通的方式。沒有人知道，當舞蹈動作一連串流動時，我是多么自由，多么像自己。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下個月，學校會舉辦一年一度的“校園才藝競賽”，每個年級都可以派代表參加。
往年我只是在臺下看著別人表演唱歌、跳舞、彈吉他，自己根本不敢想要站上去。總覺得自己“學拉丁的”，在這所中學里就像個異類。誰會懂基本步、鎖步、秋千轉、扇形、紳士步這些東西？
可今天，某種情緒突然沖上來。
我不能再只做個旁觀者了。
我想跳舞——不為名次，不為掌聲，只為我自己。
更為了那些曾在我人生中出現、支持我、相信我、影響我的人。文杰、哥哥、詩涵、甚至媽媽那句“你就跳來看看咯”，都變成了一種溫柔又堅定的力量，推著我往前走。
我轉身往行政樓的方向走去，腳步有點快，像怕自己一猶豫就會退縮。
才藝賽報名表就在學生事務處的公告板旁，我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四周沒人，手卻冒了汗。
“你真的要站出來嗎？”
心里的那個怯弱的聲音又冒出來。但這次，我沒有理它。我伸手撕下一張報名表，默默地寫上：
姓名：林昱倫
年級：高一
項目：拉丁舞獨舞
寫完那一刻，手在發抖。
但我知道——這不是害怕，而是激動，是一種終于鼓起勇氣走向自己的心跳感。
我將表格投進投遞箱的那一剎那，心里突然輕松了許多。
走出學生事務處的時候，天已漸漸轉黃，夕陽把地面拉出長長的影子。
我慢慢地走回教室，眼神里第一次沒有逃避。
不管前方還有多少誤解或挑戰，我都知道：
我，林昱倫，要在屬于我的舞臺上跳一支，不為任何人，只為我自己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