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信的尾聲，啟程前夕

“我不知道為什么，偏偏是我撿到了那個瓶子。但我隱約覺得，這段旅程，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邁克，《孤島日記》第305頁

——

夜已深，小屋寂靜。窗外的海潮一波波撲上岸來，又悄然退去，仿佛在低聲呢喃著某種無人聽懂的語言。

簡獨自坐在床邊，將那五頁信紙一字?jǐn)傞_。燈光斜斜灑在泛黃的紙頁上，字跡因海水侵蝕而模糊，卻更添一種斑駁的時光質(zhì)感。

她輕輕蹙起眉，手指緩緩掠過紙面那褪色的字跡。那些字，就像兩個世界的回聲，彼此牽連，卻又隔著看不見的縫隙。她心中涌上一股異樣的酸楚——那不是同一封信。那是兩個時間節(jié)點里，小梅與命運短兵相接的痕跡。

她拿起最后一頁，輕輕念出聲來：

“娘，剛剛老爺告訴我說，現(xiàn)在時局太亂了，他沒有辦法找到人為我送信。

沒想到去年的一別，竟是你我母女的訣別。女兒不孝，這輩子欠您的恩情，只能來生再報了。

謝謝您的培養(yǎng)，讓爹同意我讀書認(rèn)字，能把這些寫下來，對我是莫大的慰藉。

老爺說今晚就要趕去碼頭，讓我們不要帶太多東西。

可悲的是，我哪里有什么東西可帶走？唯有您在我出嫁那晚，悄悄戴在我手腕上的那只金鐲子，讓我能感覺您一直在我身邊。

我希望戰(zhàn)事還沒有影響到您和爹，望你們能好好安度晚年。

我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您帶我去鎮(zhèn)上的觀音廟，說那是惠縣最靈驗的廟。

您幫我求了個姻緣的上上簽。

現(xiàn)在想來，真是諷刺。如果這就是所謂的上上簽，那我若真隨阿順?biāo)奖肌瓡悄囊恢Ш災(zāi)兀?/p>

——1918年二月，小梅。”

讀到最后一行，簡的眼眶再次濕潤。

她終于明白了——這五頁信，其實是兩封寫于不同時間的文字。第一頁是在海難前，小梅以為自己將死，寫下的訣別；其余幾頁，則是她早已準(zhǔn)備好、卻始終未能托人寄出的家書。

她輕輕將信紙疊起，陷入了沉思。

漂流瓶是如何跨越近百年，飄抵這座小島？她無從知曉。但她知道，它不是偶然。

是命運，在召喚。

——

次日清晨，海風(fēng)尚涼，天邊泛起淡金色的霞光。簡將她昨夜的發(fā)現(xiàn)講給邁克和喬治。

三人圍坐在屋前的木臺階上，沉默良久。

“那不是一封信，是兩封。”簡說，“她把家書和絕筆塞進了同一個瓶子……或許，她知道自己等不到機會再見母親。”

喬治點點頭，眼神望向遠(yuǎn)方的海面：“情緒跳躍太大了。前面絕望，后面卻娓娓道來……這種結(jié)構(gòu)，我見過，在戰(zhàn)爭遺書里。”

眾人沉默。

許久后，邁克緩緩開口：“我昨晚一直在想——有沒有可能，小梅最后活了下來？也許她漂到了某個地方，也許船根本沒沉，也許她現(xiàn)在還活在世界某個角落……”

邁克沉默片刻，低頭看著那封信，仿佛在翻讀命運留下的謎語。他低聲道：“或許，這封信能夠漂洋過海找到我，就是她在告訴我，她還在。”

喬治忍不住笑了：“還活著？她1918年16歲，現(xiàn)在都該111了，哪有人能活這么久。”

邁克沒有反駁：“可這封信都能穿越百年飄到我手上，不也是奇跡么？”

“咱們還是不要去討論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了。”簡語氣堅定，“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從哪里開始找？”

喬治思索：“1918年戰(zhàn)后中國確實動蕩，富商逃離香港、轉(zhuǎn)道南洋赴美并不稀奇。像林老板那樣的人，可能透過牙行中介逃走。我們可以先去香港找找線索。他經(jīng)營過金鋪，說不定檔案館、商會、教會會有記錄。”

邁克點頭：“信里提到她娘帶她去惠縣最靈驗的觀音廟，若能鎖定那間廟，或許能找到她老家的線索。”

“等一下！”簡眼睛一亮，“我家在廣州有個遠(yuǎn)房表姐，是大學(xué)老師，專研地方民俗。她也許能幫忙！”

她起身進屋取手機。海風(fēng)吹動窗簾，她的背影帶著一種輕快的希望。

喬治望著她，嘴角揚起笑意。

邁克望向天邊云層，低聲說：“不敢相信……我們可能真的要去中國了。”

喬治笑道：“什么可能啊，是一定立即馬上，如果真找到小梅家人，這事都能寫成小說了。”

遠(yuǎn)處海浪拍擊岸礁，發(fā)出低沉的回響，仿佛沉睡的命運正在蘇醒。

簡走回來，默不作聲，神情藏不住興奮。

喬治迫不及待問：“你倒是說話啊，急死人了。”

簡看著邁克，緩緩說道：“我表姐教現(xiàn)代史，認(rèn)識不少政府檔案館的人。她聽說你撿到1918年的信，比我還激動。她說那是實打?qū)嵉臍v史遺物，承諾一定幫我們找到小梅的家人。”

喬治感嘆：“這劇情都編不出來。那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邁克沒有立刻回答。他起身倒了杯水，一飲而盡，語氣低沉：“我已經(jīng)九年沒離開這島了。說實話……還有點不知所措。”

他看向簡：“真是麻煩你了，看來我們得仰仗你表姐了。我們是先去找她嗎？”

簡笑道：“你開什么玩笑？應(yīng)該是我謝你。我們?nèi)齻€人，現(xiàn)在可是在拯救一段歷史。找到小梅家人，不止是還愿，更是見證奇跡。”

她頓了頓，又道：“我表姐說她大學(xué)附近有家不錯的酒店，走路就能到她工作地點。住宿都安排好了，就差訂機票了。”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