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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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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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因為手腕上這幾顆香木珠子妖氣太大,帝釋大人近日來在忉利天上時時感覺到頭暈目眩,就命人將這幾顆香木珠子送去靈鷲山上,交給燃燈佛主,要佛主施個咒法鎮一下妖氣,但是當時燃燈佛主剛才將桌案上那只敲打了八百年的精致木魚扔下界去投胎,所以這幾顆香木珠子也就自作主張在施了咒法之后隨手一顆接著一顆的扔下界去投胎了,帝釋大人知道之后也未再過問此事,無非是幾顆品相一般的香木珠子,忉利天上珍寶無數,幾顆尋常珠子著實不算什么值錢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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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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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幡層疊,紫氣蔥蘢,亭臺樓閣流霞照,廊檐曲折煙云中,花影千闕流光映,日燦御園翠霧籠,殿閣層層錦畫屏,軒窗處處垂流纓,金龍盤護神光靄,銅獸鎮守瑞氣濃,如此金碧輝煌,威嚴莊重的仙宮寶殿,自然即是東京汴梁城中似天庭仙境一般的皇宮大殿太極殿,此時,在太極殿前的九層瑤臺上,正在舉行大宋皇朝中一次隆重非常的太子冊封儀式……
因為現下正是大宋皇朝興旺強盛之時,所以汴河邊上的東京汴梁城中長街寬巷交錯縱橫,整齊潔凈,長街兩旁酒樓店鋪食肆客棧鱗次櫛比,街頭巷尾貨郎攤販叫賣聲聲,皇朝中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無一不豐衣足食,安居樂業,如此繁華富足的太平盛世,自然是因為當今圣上天圣帝趙禎的英明仁德,愛民如子,自然,還有文治武功,決策千里的殺伐果斷之功,因為就在汴梁城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座常年大門緊閉的四皇子院,至于為什么是院不是府,是因為院中住著的并非是大宋皇朝的皇子,而是四個周邊番邦的質子……
大宋皇朝周邊番邦眾多,長年紛爭不斷的自然是夏遼回鶻吐蕃,明面上和睦友好一些的是西南邊陲的大理王朝,而天山下的錦云,秋水,扶風,青狼四個小王朝因為十六年前曾經暗中相助流散在中原之地的南詔皇族后裔勾結江城中的漢陽王意圖謀逆,被太后劉娥在漢陽王趙西風和南屏世子趙秋塵相繼自裁之后喝令四個王朝狼主各自送個皇子來汴梁城中為質,后來錦云王朝送來了兩歲的阮玉遙,秋水王朝送來了三歲的云湘亭,扶風王朝送來了兩歲的玉封靈,青狼王朝送來了三歲的伏塵輝,這四個質子后來被一起安置在了四皇子院中,劉娥并沒有怎樣苛待他們,畢竟,若是當初沐皇后所生皇子沒有因為七月早產夭折,現在也差不多該三歲多了……
沐皇后本是當朝兵部尚書沐金輝之女,她有個不成器的兄長沐建南,沐金輝眼看著沐建南科考軍功一無是處,沒辦法,只能將女兒沐漣漪送進宮來,為建南換來了一個永寧侯尊貴,其實就是個閑散侯爺,本來倚仗著父親和妹妹在汴梁城中安安穩穩的當個吃喝玩樂的富貴侯爺也就算了,偏偏因為自己不得志,去暗中勾結漢陽王府,漢陽王因為是太宗最寵愛幼子,所以手中有一封太宗留下的要先帝兄終及弟的親筆密詔,只要此密詔現世,漢陽王就能光明正大的篡位登基,沐建南就是個擁立有功的當朝元老,自然是能夠權傾朝野,一展抱負。
只是劉娥后來及時察覺到漢陽王和南詔皇族后裔的相互勾結,最終逼的漢陽王和南屏世子自裁,永寧侯府當年受到漢陽王一案牽連,被按律治罪,沐建南在府中賜死,永寧夫人秋玉棠被罰入掖庭,沐金輝革職查辦,沐皇后當時正身懷有孕,因為父兄之事受到驚嚇,七月早產,大出血而死,生下來的孩子也三日不到夭折……
但是汴梁城中一直傳言,說孩子當時雖是七月早產,卻是個哭聲清亮的健康男嬰,是能精心養活的,但是這個男嬰出生時欽天監觀測到天上同時出現鎮星入輿和太白蝕昴兩大弒君謀逆的極兇星象,太后對這個孩子放心不下,不得已命太監總管陳公公將孩子扔在御水河中溺死。
在沐皇后和小皇子殞命之后,云芳殿中的江淑妃卻被太醫診脈出來懷有三月身孕,劉娥大喜之下立刻催促皇上將江淑妃立為皇后,因為江淑妃本是兵部侍郎江素平之女,皇上心中自然是微微有些猶豫,畢竟江淑妃的姐姐數年前曾經被召入宮中冊封為玉陽公主,送去大夏和親,黨項是拓拔部族之后,生性好戰,李元昊野心更加不可小覦,近年來大宋西北一直戰事不斷,今日遼兵雁門關擾民,明日黨項白山關南下劫掠,江素平的侄子江知洋又是長年鎮守白山關的武衛將軍,立江淑妃為皇后,怕是日后江家要在朝廷中耀武揚威,一手遮天。
但是劉娥現在可根本顧及不到這些,在江淑妃懷胎十月之后生下小皇子趙云軒之后,就立刻替皇上做主將江淑妃立為皇后,因為此后幾年之間后宮之中只出生了幾個公主,再無任何一位皇子出生,所以滿朝文武都以為趙云軒日后必定會被立為當朝太子,兵部侍郎府上自然也是日漸門庭喧嘩,權勢滔天。
在趙云軒七歲時,江家忽然之間生出來一樁天大變故,在宋軍和夏軍在渭州交戰時,夏軍中竟然出現大宋軍器所最新樣式的連發弓弩,追查之下,發現是江知洋的屬下貪圖夏軍大將送來的金銀美人,私下將宋軍兵器倒賣給黨項軍隊,江知洋和江素平叔侄二人受到牽連,被革職下獄,以私通叛國罪名在天牢中等待擇日問斬。
江皇后因為父親和堂兄被判罪一事,披頭散發的跪在皇上面前流淚求情,但是因為江家除卻兵器弓弩一事,還涉及幾樁貪腐徇私大案,而且是樁樁件件罪證確鑿,圣上無奈下旨,江皇后父親堂兄秋后問斬,女眷沒入掖庭,江皇后也按律法降為婕妤。
江皇后被降為婕妤之后日日在寢宮中大哭大鬧,亂發脾氣,圣上賞賜不少珍寶珠玉安慰她,卻沒想到她越鬧越兇,有一天將寢宮中的內監宮女全都趕去御花園中為她采收沐浴時灑在水中的花瓣,自己卻在臨近晚膳時在玉榻上割腕。
因為圣上每日里都會來江婕妤寢宮中晚膳,所以江婕妤此舉自然也是為了沖圣上撒嬌,但是誰想到偏是那一日晚膳時分,雁門關外軍情急報,圣上雖然對大遼軍隊進攻雁門關一帶的幾座邊城并未多加擔憂,卻還是因為這次的軍情急報耽擱了一盞茶工夫,而就是因為耽擱的這一盞茶工夫,江婕妤因割腕之后無人及時發現而不治,圣上因此而非常自責,對七歲喪母的云軒自此更加疼愛有加。
在江婕妤割腕殞命之后,因為此時太后劉娥早已薨逝,所以皇上自此之后再未輕易立過一任皇后,而且在趙云軒十三歲時,將他封為昭王,賜了一座昭王府給他,而此時四皇子院中的那四個質子也已經年滿十四歲了,皇上令陳公公將四人帶進宮來,問他們誰愿意入昭王府中當昭王近侍,因為四人自從進入四皇子院之后除卻每逢年節被禁衛軍帶著前去太廟參加祭天大典之外,平日里就不被允許輕易出來院門了,所以生性最為機靈活潑的錦云王朝皇子阮玉遙就自告奮勇要前來昭王府中當近侍,他當時只知道在昭王府中當近侍就不必再日日被關在四皇子院中軟禁了,卻不知王府近侍因為是皇子的貼身侍從,按律必須是內監之身才行,所以阮玉遙在答應入昭王府中當近侍之后就被帶去內宮施了宮刑,小小年紀就從番邦皇子變成宮奴太監,消息傳去錦云王朝,狼主阮熾磐大怒,揚言總有一日要讓大宋皇朝兵災四起,生靈涂炭。
但是天圣皇上當時可是一點也沒將錦云狼主的一肚子火氣放在心上,因為近年來錦云王朝和回鶻勾結,沒少在玉門關一帶劫掠大宋商旅,雖然現在因為海運繁榮,昔年大唐的絲綢之路已經日漸式微,但是那些沒有出海港口的各國所需貨物還是要繼續從玉門關出發,錦云王朝如此肆意妄為無非是因為大宋近年來和夏遼連年交戰,根本無力顧及錦云王朝在玉門關一帶的為禍作亂,如此阮玉遙也算是罪有應得,因為四國狼主每年派使臣前來汴梁城中探看四位質子時所攜帶的金銀財物,一多半都出自劫掠從玉門關出發的大宋商旅所得。
(二)
一轉眼,趙云軒已經十六歲,皇上特意選了一個良辰吉日,在太極大殿前為他舉行冊立太子大典,滿朝文武全都在大典上莊嚴肅立,不敢有一絲失態,雖然在他們心中,趙云軒不一定是冊立太子的最好人選,但是現在卻只能是唯一一個人選,畢竟,他是當今圣上現今為止唯一一個活到十六歲的兒子,這些年來圣上后宮中除卻幾個纖纖玉立的嬌弱公主,再無一個皇子出生,三宮六院數十妃嬪,卻不能為當今圣上開枝散葉,子嗣興旺,想想也確是讓滿朝文武心中非常擔憂不已的一件心急事情。
所以此次冊立大典在太極大殿前舉行的非常盛大隆重,連汴梁城中的平民百姓都在皇宮門口圍堵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他們自然是未必有多關心圣上冊立太子這樣事情的,只是想要尋機會一睹皇宮大殿之中的雕梁畫棟,奢華氣派當作日后茶余飯后的閑話談資而已。
但是誰想到將近午時三刻,冊立太子大典才剛剛正式開始時,晴空萬里,炎炎烈日之下,突然間數十平民百姓打扮的男女老幼披麻戴孝的沖開人群闖進宮來,在太極大殿前齊刷刷的跪成一排,哭天搶地的要正在鑾駕上正襟危坐的當今圣上替他們伸冤做主。
滿朝文武一時間全都開始故作驚訝的相互點頭,議論紛紛,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若非是當今圣上在背后一手安排,幾十個披麻戴孝的平民百姓怎能在皇宮禁衛的重重嚴防死守之下如此輕而易舉的闖來太極大殿前,如入無人之境,當殿前兩排金瓜侍衛手中的金瓜銅錘是捶腰打腿用的銅槌子嘛?
結果自然是冊立太子大典因為這數十披麻戴孝的喊冤百姓而被迫中斷,圣上口諭眼下先將這數十百姓口中所喊冤枉仔細查明要緊,至于冊立太子大典,只能等待欽天監呈上來的另一個良辰吉日了。
……
……
“亭主,今日碧空寺里上香的人真的很多,依奴婢看,我們還是改日再來吧,漓妃娘娘她近日里身體也日漸好轉,亭主每日里留在玉靈軒里多多陪伴漓妃娘娘幾日就是這世上最大的孝心了,何苦要……”
“挽玉,你是覺得本宮這里的差事不好當,想要求父皇給你換個清閑些的差事是嗎?”
“不,奴婢只是覺得亭主你每日里不辭辛苦的舟車勞頓,巴巴的跑到這碧空寺里與那些凡夫俗子一起在佛前上香還愿有些委屈,亭主千金之體,怎是那些愚蠢粗笨的凡夫俗子可比……”
“挽玉,再這樣說話,這個月的分例錢可是一兩銀子也沒有的了,而且母妃那里的一個掃地丫鬟前日里放出去了,你要不要趁機去補這個缺?”
“奴婢只是擔心亭主,亭主現在還未出閣呢,整天整天的在大庭廣眾之下往碧空寺里亂跑,天下百姓在背后,豈有不胡說八道的?”
“怕什么,大宋哪條律例規定本亭主不能前來和尚寺里上香啦,而且不要忘了,半年前大肆修繕碧空寺前后院的銀子,可全都是從本亭主的蕓姝別院中出的……”
……
……
半個時辰之后,一輛香幡寶蓋,四角垂珠的香車御馬一路上風塵仆仆卻又悄無聲息的穩穩停靠在汴梁城西門七十里外的西山碧空古寺后院角門外面,挽玉一個翻身從馬車上面縱身跳到碧空寺后院角門外的一塊青石臺階上面,之后飄飄渺渺的跳腳轉回身去,伸手掀開車前一卷七寶香簾,俯首躬身的將當今圣上親口賜封的蕓姝亭主沐花顏從馬車上面溫柔謹慎的裊裊扶下車來。
“后院中總沒有什么凡夫前來進香了吧,”挽玉一手小心的攙扶在亭主身上,一手漫不經心的“嗤嗤”撥弄著后院之中幾叢枝繁葉茂的蒼翠幽竹,“前面就是回心亭了,亭主自己小心就是,奴婢還是留在外面為亭主守門,畢竟亭主千金之軀,若是一不小心被寺內閑雜人等探頭窺見,奴婢萬死也難贖其罪的了。”
“若是這么容易被旁人窺見,本宮還怎么配當父皇的女兒,配當大宋的亭主?”沐花顏微微慘笑的淡然蹙起眉說,“其實,就連他,每次替本宮施針時也是用輕紗遮著眼睛的,本宮在他手里簡直就是一只供他試針用的小貍貓子。”
沐花顏說話間已經在后院中郁郁蔥蔥的幽竹深苑里兜兜轉轉的閑憩了半個時辰,算計著碧空寺中應該已經過了午膳時辰,寺中僧眾都已外出替人作法消災去了,留下的不多幾個僧眾又要忙于照料前院里魚貫出入的善男信女和八方香客,而回心亭里的清茶也早已預備下了,只是如今半個時辰已過,他卻為什么還不來呢?
“亭主在看什么?在下已經在回心亭后的假山之中等待亭主很久了,這么多年過去,亭主的眼神還是這樣不好。”
“哼,一個大男人,整天穿著一身綠盈盈的青衫,活像是終南深山里一條千年青蛇成精。”
沐花顏一氣之下,指著他的鼻子一臉不以為然的忿忿嗔怒著說。
“怎么,亭主看不起妖精,可是亭主不要忘了,妖永遠是妖,人有時候可不一定是人。”
(三)
沐云亭說話間已經一個翻身從假山上躍下身來,躬身來到花顏跟前依例向她行人臣之禮,只是因為他本是當今圣上和沐皇后的親生兒子,因此上向沐花顏這個嬌肆亭主行禮時,雙膝從不沾地,沐花顏要他以后不要再如此和自己胡鬧了,雖然他現在的身份是碧空寺中空見禪師的俗家弟子,但是畢竟還是當今圣上的親生血脈,是她皇兄,要他向自己行禮,怕是要天上打雷,地上折壽的,而且他雖然是七月早產,但是畢竟是比趙云軒先出生幾個月的,整個大宋皇朝,怕是除卻父皇之外,再無一人能夠擔得起他的行禮。
沒錯,沐云亭即是當初因為鎮星入輿和太白蝕昴的大兇天象被太后劉娥令太監總管陳公公扔進御水河中溺死的那個七月早產男嬰,但是陳公公卻在御水河邊被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七寶急急攔下,要他將孩子安置在冷宮之中養育起來,陳公公知道是當今圣上生性慈悲仁善,不忍無辜嬰兒因為天象吉兇之言在御水河中殞命,就順勢將孩子帶去冷宮之中派人精心照料,太后劉娥雖然對此也一直是心知肚明,卻總以為一個七月早產的瘦弱嬰兒未必能活幾年,因此上也一直對此事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孩子一開始只是被喚作小七,十歲時才被圣上以母姓為他取名為沐云亭,而且派七寶將他自冷宮之中帶出來,送入西山碧空寺中成為空見禪師座下弟子,他在碧空寺中只是被空見禪師象征性的用剪子剪掉幾縷頭發,因為當今圣上只是將他送來碧空寺中閉門思過,卻并未決定要他留在碧空寺中當和尚,雖然當時皇宮中已經有了一個趙云軒,但是因為后宮之中妃嬪近年來再未生下一個男嬰,所以身為長皇子的沐云亭日后還是有機會被從碧空寺中放出去的,不然后院中的這個小小涼亭,也不會特意被皇上稱為回心亭了。
但是沐云亭才被送進來碧空寺中時,可從沒以為自己所作所為有什么可回心轉意,俯首認錯的,因為他從不以為在冷宮之中對沐花顏的那狠心一推,是一樁罪大惡極的喪盡天良之舉。
那一年沐花顏不過七八歲年紀,在七寶的陪伴下前來冷宮之中為小七送來幾件換洗衣裳,雖然是圣上口諭,但是一想到冷宮之中的破敗慘狀,還是忍不住一路上深深打了幾個冷戰,畢竟只差一點,玉靈軒也是和冷宮一般無二的了。
當年永寧侯府受漢陽王謀逆一案牽連,永寧侯賜自盡,秋玉棠因為正懷有三月身孕被罰入掖庭,半年之后,秋玉棠在順利生下一個女嬰之后被太后下令賜白綾,而她生下的那個女嬰,也因為在掖庭之中無人精心照料而三日夭折。
至此,沐金輝雖然只是被革職查辦,但是也算是滿門被滅了,不久即在大理寺天牢中憂憤而死,此時宮中又發生一件讓太后和皇上急上眉梢的倒霉事情,那就是玉靈軒中的漓妃本來也算是沐金輝的一個表外甥女,永寧侯府的事情自然也會多少牽連到漓妃父兄一點,畢竟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和夷三族總是登對,漓妃當時正懷著身孕,驚嚇中七月早產下來一個女嬰,孩子出生時額頭上一閃而過一點花瓣云紋印記,太后劉娥以為孩子是妖孽精怪降世,要令欽天監將孩子送去汴梁城西的上清觀中以三昧真火處死,漓妃因此而在玉靈軒中瘋癲,整日里披頭散發的要天下姓趙的還她孩子。
但是其實,孩子那時早已被皇上自欽天監的監正官手中搶回,交給宮中乳娘精心喂養,宮中之人見怪不怪,因為自從昔日寵妃沈美人早逝,皇上他現下在宮中做出什么不合規矩事情都是不出意料的,前日里因為隨侍宮女貪玩,忘記替他奉茶,他竟然為了隨侍宮女不被責罰,硬生生忍了半日口渴難耐在太極殿上陪著文武百官商議了兩個時辰革除舊弊新政。
不過讓宮中眾人和滿朝文武都想不到的卻是,雖然因為漓妃瘋癲,孩子現在是被皇上放在自己寢殿之中精心喂養,但是卻因為沐家滿門被滅,斷絕香火一事心中愧疚不已,因此上自作主張將孩子過繼在了沐建南和秋玉棠名下,賜名沐花顏,封號玉姝,只是既然是過繼,按宮中規矩只能被冊封為亭主,而非公主,不過就算過繼,她也是皇上親女,皇上對花顏自來即十分嬌縱寵愛,非但月例銀子多出其他公主三倍,還早早的替她在汴梁城中修建起來一座和公主府邸一般無二的蕓姝別院,只等及笄之日將別院賜她,而且皇上在沐花顏跟前也從未隱瞞過冷宮之中隱秘,所以沐花顏一直知道自己皇兄小七一直在冷宮之中受苦,于心不忍之下,就趁著上元節開口向父皇討了幾件新衣裳,在七寶陪伴下前來冷宮之中看望皇兄小七,誰想到小七因為誤以為沐花顏是倚仗父皇寵愛故意來冷宮之中取笑自己這個兇煞罪囚笑話,所以先是假意哄騙沐花顏和自己一起爬上冷宮后院中的一座廢棄假山上,然后趁著沐花顏不備自身后將她狠狠向假山下面一推……
因為假山下松枝雜草碎石一直胡亂成堆,無人清掃,所以沐花顏在自假山上摔下來時眼睛被假山下的散亂松枝刺中,受到損傷,被送去太醫院中精心醫治,卻一直未曾完全恢復,雖然目能視物,卻總像是自銅鏡中映照一般,三丈之外,男女長幼只能辯出一個虛晃影子。
圣上為此惱怒不已,若非是自己親生血脈,此等罪責在內宮之中按律必定是以宮刑處治,但是因為太醫說亭主眼睛日后或許能夠痊愈,圣上一時仁善之下,就將自己這個在冷宮之中長大的長皇子罰以母姓,賜名為沐云亭,送入碧空寺中閉門思過,什么時候皇妹眼睛恢復什么時候出來,若是皇妹眼睛醫治不好,他就一輩子在碧空寺中當和尚好了。
但是因為空見禪師本來就是一位醫術高超的江湖奇人,所以這些年來,沐云亭在碧空寺中跟在空見禪師座下一直專心修習武功醫術,其間還在西山上救下一個身受重傷的江湖浪子葉云飛,這個葉云飛傷好之后就一直留在碧空寺中當沐云亭的貼身侍衛。
(四)
所以這一次蕓姝亭主親臨西山碧空寺中,看樣子倒確是像是特意找沐云亭興師問罪來的……
“哼,人再不是人,也只有在高官厚祿的媚惑引誘下才會想起來害人,哪像妖精,生下來就只為了害人活著。”她說。
“亭主還在記恨在下當年失手醫壞蕓姝別院中那位自幼陪伴亭主長大的丫鬟甄兒雙眼的事情,但是那可是在下出師后第一次獨自掐穴施針,若是不先用下人試煉一下,亭主千金之體,若是當真有什么閃失,在下如何吃罪得起?”他說。
“好啦,蕓姝別院既然是圣上賜給本宮的,別院中的婢女自然除了挽玉是本宮在大街上行俠仗義從一群流氓乞丐手中強搶來的,其余都是和本宮一樣,自幼在宮中嬌生慣養,弱柳扶風的,你就不要張口閉口拿她們取笑的啦,甄兒的眼睛生來就積患成疾,本來就已經沒得救了,現在好歹也是能看出來一只桃子大小的物什模樣,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本宮不會記恨你的,只是你現下為本宮掐穴施針的時日怎么越來越少了,本宮的眼睛到底什么時日才能如常人一般開目視物,回復如初?”她微微有些迫不及待的幽幽看著他說。
“亭主的眼睛現下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只是想要如常人一般鳥瞰千里,開目視物,只怕還要等待一些時日。”
“可是本宮等不及了,真的等不及了,”她說,“想必你也知道,昭王這一次冊立太子失敗,是因為大理寺官員玩忽職守,錯判冤殺三條人命所致,那些家眷披麻戴孝的在太極大殿前面鬧事,皇上下令徹查,結果查出來大理寺少卿劉正通貪贓枉法,公報私仇,因為一樁二十年前的私人恩怨故意將罪不至死的一家父子三人一起判了斬立決,當時三顆人頭落地,其狀甚慘,家眷不服,當街攔了張丞相轎子,然后大理寺上下亂作一團,誰知道昭王府中的阮玉遙平日里和大理寺中的多數官員都暗中有些私下來往,然后,昭王就跟著一起吃了瓜落,”沐花顏看起來一臉微微幸災樂禍的戲謔模樣,“這個張丞相一心想要自己女兒張德妃被立為皇后,偏巧這個張德妃現在又已經有孕在身,他當然想要趁機扳倒昭王,讓自己外孫日后有機會被立為太子,但是這未免也太心急了,張德妃之前都已經接連生下來兩個女兒了,現在雖然又已經懷有身孕,但是誰知道是男是女,而且就算生出來是個皇子,朝廷文武百官等得及他長大成人嗎,所以父皇前日里有意親下口諭,封昭王為大理寺左少司卿,本宮為右少司卿,然后父皇特意要本宮前來為你捎來一道口諭,要你以醫官身份和本宮一起協同昭王查辦汴梁城中幾樁陳年舊案,若是有新案發生,也要及時查辦結案,畢竟義莊中保存陳尸的冰棺,造價可是著實不低的啊,”她說。
……
……
“怎么,皇上覺得我這些年在碧空寺中專心致志的閉門思過,一心修煉,就只是為了跟在昭王身邊當個剖尸仵作?”他微微有些爽然若失的淡淡冷笑著說。
“可是你也從來都沒醫治好過一個活人的啊,”花顏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聲來,“蕓姝別院里的那幾個粗使太監,一天就要換十幾件內襯衣衫,你能將他們治好的嗎?”她問。
“哼,若非是因為貪腐被判極刑,又依靠供出同黨減罪一等,也不會被發派去當太監,不過一天換十幾件衣衫,是不是亭主你有意讓牢中差役動刑時下了重手?”他問。
“那又怎樣,囚犯也是有自尊心的,不讓他們自尊心徹底摧毀,本宮怎么讓他們來蕓姝別院里當粗使雜役,而且這樣有自尊心的囚犯,碧空寺里不是也有一個。”
“哦,你不說我倒是快要忘了,當初因為一不小心在冷宮中傷了亭主眼睛,我差點被皇上一氣之下罰成太監。”
“閉嘴,你只知道當太監是六根殘缺,傷眼睛就六根不缺了?”花顏氣忿。
“好啊,亭主你又在趁機取笑在下,在下現在雖然是個戴罪囚犯,但是只要在下敢豁出命去,在亭主你的眼睛上一個手起針落,亭主你只怕這輩子就再也難見到天日了,”他說。
“我看你敢,你怕是不知道本宮現在除了剛才這道皇上口諭之外,還捎帶著替父皇帶來了另一個物件……”
“是瑛王府令牌是嗎?”他淡然微笑的看著她的眼睛,“空見師父前日里被皇上派人請去宮中品茶,你以為碧空寺當真是個消息不甚靈通的地方?”他問。
“怎么,一夕之間從一個在和尚寺里清茶淡飯的戴罪囚犯成為尊貴榮寵的瑛王殿下,你不高興嗎?”花顏疑惑,“你不想有生之年能和昭王爭一爭這東宮太子之位?”
“東宮太子之位,亭主,你怕是不知道本殿出生時就是個鎮星入輿和太白蝕昴雙兇加身的煞星降世吧,”他說,“父皇和滿朝文武能容本殿活到今日已是不易,畢竟本殿的母族,現在已經在這世上所剩無幾,不然也早已經是和前朝太子李瑛一樣下場。”
“好啦,這個李瑛和他兩個皇弟,他們當年犯的可是死罪,你不至于會當真以為皇上賜封你的這個瑛王名分是不安好心的吧?”
“不,父皇只是稍稍有些疑心,畢竟當初鎮星入輿和太白蝕昴天象同現時,江淑妃也已經懷有三月身孕。”
“那你現在更要抓住機會向父皇示以忠心的啊,畢竟身為兒臣,你是君要臣死父要子亡兩樣占齊,和本宮這個一介女流可不一樣。”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為皇上半月前讓你和昭王一起去義莊之中練習如何自尸體身上斷出死因,昭王為什么氣的和你打了一架,他可是自幼被養在宮里嚴格教養的,能逼他親自上手扯你頭上珠花,定然是你這個一介女流在義莊之中對他太過分了。”
“哼,當時可不是本宮過分,是昭王他對本宮太過分了,”花顏氣的在回心亭里跳著腳說,“父皇是讓他當少司卿,又不是少司命,既然人死不能復生,抬出去埋了就好啦,一個個的還要本宮這個副少司卿親自去看,本宮的眼神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生死有命,被天殺的,被人殺的,又有什么大礙?”
花顏看起來一臉很委屈的樣子,早知道少司卿是這么個整天跟死人打交道的差事,這個右少司卿的差事,她早就推脫掉了。
“嗯,所以不管昭王那個左少司卿的蠢腦袋認真仔細的推斷出來什么,你這個右少司卿的文書上卻自來只是服毒自盡,懸梁自盡,墮樓自盡,刎頸自盡,割腕自盡,絕食自盡,溺水自盡,一頭撞在墻上自盡,自己掐著自己脖子自盡,自己一把火把自己燒了自盡,還有……”
“哼,連你也來笑話本宮,本宮又不是仵作,昭王他當然也不是,若不是當真怕被大理寺那些官員看皇族笑話,你以為皇上真的能這么快想起你來。”
“那亭主你現在還不趕快回陳府后院中去勘驗現場,昭王和阮玉遙,現在應該已經在那里等你很久了吧。”
“讓他們等著吧,一個在自家后院里想不開跳井自殺的丫鬟,一個在自己房里想不開上吊自殺的小妾,有什么好勘驗的,自殺就是自殺嘛,這一次本宮的判斷,是不會錯的。”
“亭主,這話你說過多少次了,”沐云亭無奈搖搖頭說,“一個丫鬟要是想要自己跳井,手里還要死死抓著幾根井邊的青草做什么?一個小妾想要上吊自殺,她腳下不踩著椅子,難道是自己跳上去的?”
“說不定她會武功啊,”花顏一臉天真無邪的瞪眼看著他說,“陳府在汴梁城里也算是個家資千萬的名門世家了,娶個大將軍的女兒當小妾,也沒什么太奇怪的。”
“亭主如此說,是心疼義莊中那每具冰棺每日那五錢銀子的開銷吧,雖然只是尋常棺材中墊一層碎冰,但是制冰的硝石,價錢也不低啊,”沐云亭說著已經速速收拾好自己手心里的幾枚金針,轉身前去碧空寺前院的禪房之中向空見大師告假,說是告假,其實空見大師也知道他現在已經是瑛王殿下,不再是從前自己座下一個無名無分的俗家弟子了,但是空見大師也知道他此次入住瑛王府中卻未必是件好事,因為他此生注定和皇權帝位無緣,當然,那位昭王殿下,也未必是一定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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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府雖然家資千萬,但是在汴梁城里卻一直很是低調,府宅也不在酒樓客棧,鱗次櫛比,亭臺軒榭,錦瑟繁華的汴梁鬧市之中,而是悄然沉寂在汴梁城西一條小橋流水的浣花小巷子深內,巷中約有幾十戶人家,家家粉墻黛瓦,深宅大院,因為院落前后過于寬敞坦蕩,很多人家在后院之外,還額外私設了一個小小花園,專供家中女眷閑來無事斗花斗草斗蟋蟀用,當然,更多的是搗搗胭脂,蕩蕩秋千。
花顏和沐云亭一路上趕著馬車來到陳府門前時,昭王和阮玉遙早就開始在后院井邊上仔細勘察起案發現場來了,要說昭王和身邊這位貼身侍衛阮玉遙,沐云亭一到案發現場就是一肚子氣,井臺子是最重要的一個查案線索,現在竟然被二人因為嫌棄邊沿沾染的青苔泥土幾桶水沖個干凈,而且前日里師父進宮陪皇上品茶時已經聽說,二人在義莊之中查驗丫鬟尸體時,竟然不記得戴上素絲手套,結果兩個人的指甲又剪的比女人還尖,尸體上好好的皮膚上面,遺留下的,竟然全是他們兩個的指甲抓痕,所以尸體在打撈上來時身上哪里滲出血跡,是再也查看不出來了,二人還向皇上狡辯說是因為尸體放的時間太長,都僵硬的木頭一樣,怎么還能看出來是因何死的,昭王府膳房中宰殺好的雞鵝羊兔掛在屋檐下幾日也不見僵硬挺尸,皇上氣的問二人難道膳房宰雞殺羊還不知道先一刀割喉放血的嘛……
所以沐云亭從碧空寺中出來時就已經先將葉云飛打發去義莊之中拉尸體去了。
因為要還原案發現場,那具女尸今天自然是已經被葉云飛放在冰棺里用馬車運回陳府后院中來,那個當初因為貪玩將自己從皇子變成太監的阮玉遙立刻急不可耐的一步上前,“二位殿下,奴才以為,這丫頭本來就是自己失腳從井邊滑下去的,”他說,“就算這丫頭死前伸手攥住井邊幾根青草,那也不能一口咬定她就是讓人給推下去的啊,她堂兄純粹是無理取鬧,一個自幼賣到陳府的丫鬟,人家多賠他幾兩銀子也就算了,非要一路從汴京府衙大堂鬧到大理寺來,三千兩銀子還嫌不夠,就他堂妹這點姿色,賣到青樓去,也不見得能值三百兩銀子。”
“說不定是趁夜出來和哪個小廝胡鬧,被人驚動了,逃走時一不小心滑下去的,一般院子里的水井都有石頭臺子的,這口井就這么在亂草中敞口朝天的,誰走路不小心,都得上西天去,他堂兄報案無非是想多討些銀子,聽說這個堂妹當初本來就是收養來的,又自幼賣給陳府當丫鬟,哼,賣了活人賣死人,可真是樁沒本錢的上好買賣。”
趙云軒看起來更不耐煩,因為那丫頭臨死前喝了一肚子水,臉都泡脹了,難看的很。
“兩個玉樹臨風的草包,活該將父皇氣的跳腳,”沐云亭看起來已經是在井臺子旁邊低頭仔細驗看了很久很久了,“但是要是不是自己掉下去的,井臺四外怎么會沒有一點打斗痕跡?”他說,“井臺子四外的青草全都挺拔嫩綠的,沒一棵像是被亂踩亂踏過的。”
“許是自己在井邊站著,被人悄悄的從后面溜上來一把推進去的,”葉云飛若有所思的低頭直勾勾盯著井口邊上的幾處殘存的散碎青苔,“要是先被打暈扔進去的,井邊上的青苔上不會留下那么多劃痕。”
“而且也不會喝那么多水,”花顏負氣,“你們把陳府上下幾十口子全關掖庭里,一個一個的提出來審問,問問這丫頭私下里和哪個少爺走動的近些就可以了,”她微微竊笑的瞪眼看著他們四個,“要不要讓瑛王殿下給這丫頭搭搭脈,看看她是不是一尸兩命才是最要緊的。”
“亭主,本殿可是一向只會給活人搭脈的,”沐云亭淡然一笑的回頭看向她說,“而且這丫頭身上有守宮砂的,只是亭主你一向眼睛不好,給當成朱砂記了。”
“哼,輪到你笑話我,”花顏氣急,“我看你是在碧空寺里給關的傻了,現在這世道,有守宮砂的,可不一定就是處子。”
“是啊,皇兄,”昭王無奈沖他點點頭說,“你自幼跟隨空見大師在碧空寺里潛心練武學醫,平日極少踏出山門半步,可知道,守宮砂退卻之后是可以用蜈蚣血加上朱砂偽造的,當然,沒有守宮砂的也不一定就不是處子,”他說,“守宮砂遇明礬水加蒸面點用的火堿就會褪色,只是,民間這些臟亂丑事,本來也不該太過對你這個世外真人說的,”昭王冷笑,“只是你現在年紀也不算太大,只要一步踏入紅塵,尋歡作樂的事情,只怕是一學就會,無需皇弟怎樣教你。”
“昭王殿下說笑了,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他有幾人。”
“瑛王殿下,你睜眼看看,現在這里有哪一個是在汴梁城里逍遙自在的蓑衣漁夫啊,”阮玉遙一氣之下反手將蓋在冰棺死尸上的灰白麻布一下子給囫圇抖落起來,“搭脈不會,分尸你總會吧,”他棱角分明的額頭上登時凝結起兩道入目劍眉,“拿剪子把肚子剪開,我不信三個月大的肉胎還看不出個人形,”他微微嗤笑的瞪眼看著他說。
“不必了,”沐云亭說話間已經輕輕的俯下身來,伸手將那具冰棺里的女尸的手腕抬出來仔細看了一看,“指甲里干干凈凈的,沒有一點污跡,不大像是和人撕扯過的,”他說,“其實有沒有身孕只看臉上就可以了,”他說著輕輕的伸手撥開她臉上散亂下來的幾綹子青絲烏發,“有身孕的女人因為容易濕火上升,臉上會起很多暗斑紅痘,大府里的丫頭吃喝充足,又沒那么勞累,她臉上的紅痘應該更比這種年紀的人更多才對。”
“胡說,母妃當年生本亭主時臉上就白白凈凈的,一個痘子也沒有生,不過大理寺里有現成的仵作,這種事情,確是也不該勞瑛王殿下你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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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有沒有身孕又能怎樣,”沐云亭在冰棺旁邊默然的伸手將麻布反手替她覆好,“我記得案卷上記錄著,這個丫鬟名叫玉蟾,聽起來倒是像個日后能扶正的。”他說。
“可惜,死的太早了,”葉云飛嘆氣,“別說扶正了,到現在,許是連個姨娘都沒爭上呢。”
“汴京府衙中的那些官差在打撈尸體時,是不是偷懶了?”沐云亭好想倏的想起來什么,“案卷上說,這丫頭打撈上來時衣衫是松散著的,據陳府下人說,這丫頭發現時井水里已經有異味了,泡了這么長時間,她系裙子的絲絳絡子到哪里去了?”
“那還用說,肯定是被他們粗心大意的掉到井底去了,”花顏嗤笑,“既然是個能扶正的,絡子上能不系著少爺的定情玉佩嗎?玉佩掉到井里,還會自己漂上來給你們當呈堂證供的嗎?”
“那還不趕快派人下去撈出來?”沐云亭聽了,登時扭頭狠狠的朝一旁的葉云飛凝眉瞟了一眼,片刻之后,葉云飛即急急忙忙的從外面尋來一根長桿,三下五下的從井里面將一根系著龍鳳玉璧的絲絳絡子給打撈上來。
“喂,快看,龍鳳環佩啊,看樣子,少爺對她還很癡心的呢,”花顏見了,登時一雙媚眼如絲的吃吃凝眸微笑著媚惑他說,臉頰上靈犀清澈的嫵媚笑容在陳府后院的斑駁回廊之間傾世絕美的燦若人間四月里一株純白無暇的踏雪梨花……
“亭主,死者為上,”沐云亭忍不住抬起頭來無可奈何的向花顏凝眉搖搖頭說。
“哼,就是因為她已經死啦,不然,一個奴婢丫頭,哪里有資格勞煩本亭主和二位皇兄替她冰棺運尸,沉冤昭雪來的,汴梁城里制冰硝石多少銀錢一斤,二位皇兄算計過嘛?”
“開堂問案吧,昭王殿下,”沐云亭淡淡的回身向趙云軒默然點點頭說,“這一次,本殿覺得亭主她說的有理,這丫頭長得那么漂亮,身上簪環珠玉又一應俱全,按照一般的規矩,這不是她這個級別的丫頭的分例錢能妝扮的來的,陳府中和這個丫頭熟識的下人一個也不要放過,最要緊是知道她身上這些值錢的物事都是從哪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