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人,民女不敢站著,只是民女斗膽敢問大人,依大宋律例,處死人犯,必須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斬首示眾的嘛?”她問。
“未必,只要圣上開恩,可以在天牢里賜死。”
“可是青兒他太可憐了,民女怎么忍心讓他眼睜睜的看著爹娘才剛活過來,又要被開刀問斬,身首異處。”
“那就帶他回家啊,”挽玉氣憤,“小孩子那么可憐,你還帶他來刑場胡鬧。”
“但是青兒太想念他爹娘了,明日要是一覺醒來之后再問民女要他的爹娘,民女到時又該怎么辦呢?”
“喂,你還講不講理,”阮玉遙聽了之后微微有些嗔怪,“難道為了你們,就將人犯當場放了?”
“大人勿怪,”她看起來渾身有些哆哆嗦嗦的,活像一只受驚的小花兔子,“民女只是太想念小姐,太想和眼前的小姐說一句話,大人,民女不敢欺瞞大人,我家小姐是家中獨女,在這世上并無任何兄弟姊妹,雖然這世上長相酷似之人亦是十分尋常多見,但是長得和我家小姐如此相像的人,玉枕至今還真是未曾見過,小姐的眼神玉枕是不會忘的,三年時間匆匆而逝,玉枕沒想到能在這里,又看見小姐那樣的眼神,玉枕懇請大人,讓玉枕再去跟眼前的小姐說句話吧,三年前,小姐和風公子他雙雙從蓮花峰上失腳墜落懸崖,從此以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可憐奴婢獨身一人撫養青兒,到現在卻連小姐的尸首都沒有找到。”
“你家小姐三年前墜崖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沐云亭心中忽然微微一動,“風公子,你是說,和你家小姐一起墜崖之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那個風公子。”
“啟稟大人,民女本是蕩陰人氏,自幼被父母賣去濮陽玉府之中當漱瑤小姐的貼身丫鬟,玉老爺平日里將小姐她視若掌上明珠,夫人對小姐她更是百依百順,倍加寵愛,但是玉府在濮陽城之中卻有一個最大的仇家風府,風玉兩家祖上都是先周重臣,在朝廷中一直是一言九鼎,德高望重,但是后來身為先周兵部尚書的玉鎮山他私下里投靠了趙氏,而且親自帶兵沖進汴梁城想要將登基繼位未及三月的幼帝柴宗訓斬殺,那時候身為先周兵部侍郎的風亦寒的兩個兒子都是幼帝的貼身侍衛,長子在護駕時被玉侍郎手下兵將亂刃刺死,次子被活捉,大宋太宗皇帝當時以風亦寒的次子性命要挾他投降趙氏,風亦寒非但不從,還舉劍行刺太宗皇帝,玉鎮山為了保護太宗皇帝而失手誤殺了他,從此后風亦寒的次子,就是現在的風老爺將玉家人視為仇敵,后來玉鎮山在攻打江南唐軍時戰死,玉家獨子,就是現在的玉老爺他世襲了先父爵位,風亦寒的次子投降趙氏之后也被封了忠義侯,但是風府和玉府之間卻一直還是仇深似海,抵死不相往來,即是被玉府放出來的丫鬟,若是和風府中的小廝成親,也會雙雙被風老爺他命人反綁雙手一頓亂棍毒打之后扔在后院中的看戲臺子前面,連著幾天曬在晌午大毒太陽底下,七日之內他二人若是還沒有在后院中的看戲臺子前面被晌午時分的大毒太陽活活曬死,就該準備著被拴塊石頭一起沉到衛河里面去了……”
“哼,本宮聽明白了,再下去就該是風府的公子戀上了玉府的小姐,但是卻雙雙被家人阻止甚至是拆散,然后兩個人就跑到蓮花山上,找個懸崖跳下去殉情了,可是因為他們之前已經偷偷生下來青兒,所以青兒就只好由你來撫養了。”
“亭主說的沒錯,風千隱公子那時確是醉心于我家小姐,但是風老爺一怒之下卻將他遠遠的送去終南山上修道,后來我家小姐假說要去終南山上拜師學藝,騙過了老爺和夫人,只是帶著奴婢一人就去終南山上找風公子他去了,兩個人后來就在終南山上有了青兒……”
“嗯,這下可好,生米成熟飯了不說,還買一送一,買大送小,”挽玉竊笑,“這一下那兩個,哦,不,是四個老家伙還不趕快的替他們辦喜事嗎?順便也連孫子的滿月一起辦了。”
“不,各位大人,風公子和我家小姐后來非但沒有結為連理,反而還成了仇人。”
“怎么,姓風的變心了?”阮玉遙冷笑。
“我家老爺知道消息之后當天就帶人去風府鬧事,結果被風老爺他盛怒之下一箭射死,夫人聽到消息之后氣血攻心,也一病死了,小姐她一心要去找風老爺他給爹娘報仇,可是沒想到,風公子他竟幫助風老爺他在府里設下天羅地網將小姐捉住,小姐被捉住后被風老爺派人打個半死之后命人扔到亂墳崗子上去,小姐她一口氣沒斷,從亂墳崗子上爬回家去,養好傷后就來終南山上找玉枕,要玉枕替她好生照料青兒,然后,她就施計將風公子他誘騙上蓮花山去,兩個人在蓮花峰上刀光劍影的一陣打斗,最后在打斗中不知為何,二人雙雙從懸崖上摔落下去……”
“哼,你家小姐是呆子嗎?難道還沒看出那個姓風的其實心里面最愛的還是他的父母和風府小侯爺的榮華富貴嗎?”花顏氣急之下順手揪起玉枕頭發,“既然這樣,那個青兒就直接送回風府去啊,你撫養他,難道風府還會按月給你分例錢嗎?”她問。
“不,青兒他即是我家小姐的親生孩兒,玉枕受小姐所托,自是要好生撫養青兒。”
“胡說,是因為這個青兒他是姓風的他親生兒子,你是不是看上那個負心漢了?”挽玉在一旁眉開眼笑的嘻嘻調笑她說。
“天啊,亭主,這么一說,那個青兒他和刑臺上的那個男犯將離,眉眼之間還真的是很相像的呢?”挽玉忽然之間大驚失色的抬手指著刑臺上面,只見青兒那時候雙手摟抱著將離脖子嗚嗚哭的更加兇了。
“風公子,風府小侯爺,云飛,昨日給犯人驗身時,他的背上是不是當真刺著一個風字?”沐云亭陡然間恍然大悟的回頭看著他問。
“殿下,刺身在汴梁城里極其尋常,背上刺著風字又怎樣,風老爺手里可不見得有先皇御賜的免死金牌。”
“但是本殿的規矩你也是知道的,只要案情稍稍出現一點變故,就不能隨意草率處決人犯。”
(二)
將離和海棠被從刑場上押回大理寺官署中時,身上穿著的已經不再是大牢里的囚服了,既然玉枕認定海棠就是玉府的千金小姐玉漱瑤,將離就是風府的小侯爺風千隱,那就即刻派人快馬加鞭的去濮陽城將風老爺和風夫人一起請來認親就可以了,漱瑤的父母已逝,只在親眷中請來幾個稍稍親近的人即可,要真是兩個侯門貴府之中走失了的千金小姐和千金少爺,在刑場上一刀下去,惹出來的禍事可就著實大了,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風亦寒和玉鎮山當年畢竟是先舟舊臣,他們的后人,真的已經從心里面徹徹底底心甘情愿的歸降圣上,歸降大宋皇朝了嗎?
風老爺和風夫人在大理寺官署之中一眼看見風千隱就忍不住飛身撲將上去摟著他大哭,因為三年之前他和玉漱瑤一起自蓮花峰上摔落千丈懸崖之后,他們夫婦二人殫精竭慮的帶領府內一眾親兵侍衛在蓮花峰下四下里尋找他的行蹤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但是一連找了半載,卻連他的尸首都沒有找到。
風千隱那時候因為聽到父母的哭聲,大受刺激之后,已經漸漸恢復起一些昔日記憶,他漸漸想起來三年前他失腳摔下懸崖之后剛好摔落在山下一池水深千尺的飛瀑清潭里面,被幾個正在潭邊擔水的山中獵戶救起之后抬回到他們在松樹林中一間狩獵時棲身用的小木屋里,那時的獵戶還沒有進山,就順勢將他收留在小木屋里養了幾個月傷,后來山里的獵戶紛紛進山打獵去了,將他一個人留在小木屋里,那時候他因為受傷失憶,已經根本記不得自己是誰,就離開蓮花山在左近的村舍集鎮中四處浪蕩,渴了喝捧清泉水,餓了烤只野兔子,燉只野山雞,但是因為山上的野山雞野兔子一個個的逃得比誰都快,辛苦捉來十只倒能一眨眼跑了九只,他那些日子里能三五天逮到一只野山雞野兔子燉烤來吃就已經很滿足了,其余時候只能依靠山中野果和河中魚蝦充饑度日,后來宮里征選內侍,他被襄王親自選中,送進宮里,但是卻一直沒有接到襄王派人送來的密信,襄王那時只是奉命為皇宮征選內侍,私下里并沒有命他進宮充作細作眼線。
“那漱瑤又是怎么進宮的?”沐云亭好奇,“你們當年不是一起從蓮花峰上掉下去的嗎?”他問,“怎么,當時那幾個獵戶沒有在深潭里也一起將她救起來嗎?”
“回稟殿下,將離在內宮里見到瑤兒時,已經記不得她是誰了,她也沒有記起我來,我只是覺得一眼看見她就很癡迷她,雖然知道內宮里宮女太監私通是死罪,但是還是忍不住經常去后宮里找她,甚至唯恐她因為容顏嫵媚而被哪位皇子要去甚至是被圣上封為妃子,”他說,“瑤兒那時私下里跟我說過她隱約記得自己是從山下的深潭里順著溪流漂流到一條山澗子里面,醒來之后被在山澗子采藥的郎中所救,被送到山下一個小村子里借住在農家茅舍里養了幾個月傷,后來皇宮里派人征選宮女,她養傷的那個小村子的人家都不肯將自己的女兒送出來甄選,她為了救全村的女孩自愿進宮當差,進宮之前她只見過襄王一面,她真的不是襄王派進內宮里的眼線,還請殿下明察。”
“這還查什么啊,襄王他又不是瘋子,難不成還當真會派兩個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的失心瘋來當細作眼線的嗎?”花顏在一旁暴跳如雷的“叮叮”踢著她的小鞋尖子,“父皇他現在整天的就是在朝堂上疑心這個要反那個要反的,他現在只要在朝堂上探頭向下面丹犀上三叩九拜著的滿朝文臣武將瞪眼一看,指定是看誰都像要造反的。”
“亭主,結黨營私本來就是皇族宗親的大忌,圣上如此決斷,本來也并無什么大錯,畢竟,朝廷難免也有詿誤,也不算委屈了襄王,”沐云亭說。
“既然這樣,就即刻結案好啦,”花顏媚眼含笑的吃吃瞪著他說,“人犯當堂翻供,指控襄王的證據現在已經徹底飛灰湮滅的啦,”她說,“至于那兩個對食私通又偽造官籍的人犯,本宮可以大慈大悲,求父皇饒過他們死罪,發派去掖庭當差,將他們關在那種地方,想給襄王他通風報信,又怎么把消息給遞出去呢?”
“亭主,不要胡鬧,現在事情即已查明,明日本殿就要上朝啟奏圣上,將他們兩個釋放回家。”
“喂,放回去干什么,”花顏好奇,“風千隱他現在已經是太監了,風府以后難道還能指望他延續香火,傳宗接代啊。”
“不是還有青兒嘛,亭主,”阮玉遙在一旁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聲來,“怨不得內宮征選太監時不敢要有家室的男人呢,原來是不想多掏一份撫養費。”
“而且現在漱瑤小姐她也未必再愿意嫁給一個太監了吧,”葉云飛在一旁哭笑不得的搖頭戲謔說,“玉府上下現在全都是漱瑤小姐她一個人的了,她不愁找不到一個才貌雙全的新夫君。”
“你們兩個住嘴,這件事情,只是漱瑤小姐一人決斷就好,旁人無權干涉什么。”
“可是那個漱瑤她還沒完全恢復記憶呢,還沒想起來她父母三年前是怎么死的。”
“想不起來倒好,”趙云軒無奈搖頭嘆口氣說,“將一個侯府少爺給送到宮里去當太監,父皇他這一次,豈不是要惹天下百姓恥笑?”
“可風老爺他本來就是先周降將,父皇找個借口給風千隱他安個不安分的罪名還不容易?”花顏謔笑,“大不了委屈皇兄你替父皇多多分憂一些,指證風千隱他時常去碧空寺里妖言蠱惑你欺君叛逆圖謀不軌,只要這個消息一傳出去,天下百姓不但不會再笑話父皇,而且反而會以為父皇他太仁慈了。”
“亭主,瑛王殿下他不會答應你的,”趙云軒聽了之后不禁苦笑,“當初,他可是因為得罪了你,才差點成了太監的。”
“可是父皇他本來也沒必要給那些降將余孽什么交代,殺就殺了,放就放了,無須借口,也無須理由,因為那本來就不關天下百姓的事嘛,”她說,“本宮最看不慣天下百姓那一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囂張氣焰了,王子傷生害命自是該與庶民同罪,但是欺君,忤逆,和天下百姓有何相干?當初若不是為了堵天下百姓的口,南屏世子也不會在沒有任何憑證指證他參與漢陽王和南詔后裔謀逆之下在九峰山上自裁枉死。”
“可是天下百姓皆是亭主你的衣食父母,亭主難道忘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這句古訓?”沐云亭聽了之后十分不以為然的淡然開口教誨了亭主幾句,但是料想到她也未必當真聽得進去。
果然,“那就怨不得當年李唐的子弟都喜歡去終南山上修道了,”花顏聽了之后炸毛似得跳腳冷笑著瞪眼看在他臉上,“修道成仙之后,是不是就再不要天下百姓來供養啦,皇兄。”
“亭主,別任性了,”沐云亭忽然之間微微搖一搖頭,“風千隱他現在倒是可以無事回家了,倒是風老爺他,怕是要留在汴梁城里住上個把月了,”他說。
“為什么?”花顏好奇,“風老爺他也想造反?”
“不,玉枕那丫頭說得很清楚了,三年前,玉大人他,是被風大人一箭射中,失手誤殺了的,雖然玉大人他帶人去風府鬧事也是不對,但是到底罪不至死,風大人他雖是失手,但是依照大宋律例,只怕也要發配充軍才對。”
“可那是濮陽城太守的事情,殿下,這件案子該發回濮陽城府衙才對,”葉云飛看起來微微有些疲憊,“我前日剛從濮陽城里回來,殿下要是早說,我不若一起將玉大人開墳鑿墓,將棺材給殿下你一起拉來。”
“但是濮陽城府衙也歸大理寺管,咱們有權過問此案。”
“殿下,父親大人他當年只是失手將玉大人的左琵琶骨一箭射穿,玉大人他不可能會不治的,”風千隱忽然間俯身叩拜在沐云亭跟前,“還請大人明察,千隱在終南山上隨師父練武多年,深知些許箭傷,根本不至于令玉大人他回府之后不治身亡,此事和家父他未必有甚牽連,大人,千隱雖然知道自己現在是個太監,已經再配不上瑤兒,但是此番禍事本是因千隱而起,還請大人恩準,讓千隱替家父代受一切刑罰。”
“胡鬧,玉大人他究竟因何亡故,本殿自有決斷,倒是你,當年若不是你一心縱容你爹爹他仗勢欺人,將玉大人射傷,也不至于有今天這等局面,你明天還要隨本殿進宮面圣去呢,至于圣上他對你如何處治,怕也不是本殿能管得了的了,”沐云亭無奈。
(三)
次日,沐云亭果然將風千隱帶去皇宮里面圣,但是只是在御書房里,皇上在當面聽沐云亭啟奏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早氣糊涂了,下令將征選太監時不負責任,錯抓了風府小侯爺的掌事太監即刻拖出去斬了,但是風千隱當面向皇上承認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因為自己墜崖失憶所致,與旁人并無太大干系,還請圣上不要龍顏盛怒之下肆意草菅人命,亂殺無辜,他現在心甘情愿留在內宮里侍奉圣上,不想再回風王府去,因為他已經不能再娶漱瑤了,他現在只想在內宮里安安靜靜的度過他的余生,親眼看見漱瑤她找到一個新的夫君,風光出嫁。
“可是你今年才只有二十五歲,”皇上聽了之后微微有些不忍,“皇宮里的太監現在已經夠多的了,哪里還需要你當差,”他說,“但是朕現在倒確是有件為難的事情想要托付給你,”皇上的眼眸之間忽然耐人尋味的閃爍出一絲稍縱即逝的青澀目光,“瑛王府的差事你肯去當嗎?”他問,“想必你也知道,云亭身邊那個來路不明的葉云飛,只能算是他的一個隨身侍從,朕不想讓天下百姓說朕的閑話,堂堂的當朝瑛王殿下,身邊卻連一個貼身隨侍的御前帶刀侍衛都沒有……”
“是,將離謹遵圣命。”
“可是圣上,玉大人的事情……”
“該怎么查就怎么查去,年紀大了,隨意跌個跟頭都能死人。”
……
……
因為玉大人夫婦三年之前就已經被眾多族親依照祖制發喪下葬,現在又要翻尸倒骨的開棺驗尸,濮陽城府衙里的差役微微顯得有些很不情愿,因為他們不大想得罪風府,身為官府差役,最不濟也該知道濮陽城里的每一任太守上任之前都要經誰點頭同意才可。
風府在濮陽城里本來就是位高權重一手遮天的侯門世家,雖然是前朝降將,但是因為風老爺他在濮陽城里舉手投足之間一向是反手遮天,飛揚跋扈的,連玉府的人見了都要遠遠避開,不敢隨意造次,所以三年前玉大人他被風老爺失手之下一箭射死,太守大人聽聞到此事之后就借故告假遠遠的躲回汴京去了,但是玉府中那個小丫頭豈是好惹的,聽說她抄起兵刃就去找風府尋仇去了,結果剛一闖進府門,就被風老爺他命人給打個半死……
但是雖然連玉家族親和漱瑤在內都哭哭啼啼的一力阻止沐云亭開棺,不過只要是沐云亭想要做的事,只怕迄今為止還沒有辦不到的,因為他身上有圣上欽賜的九龍玉佩,玉佩在此,誰若再膽敢橫加阻攔開棺,依律當以欺君抗旨論處。
這一次開棺阮玉遙和風千隱也一并在場,花顏身邊一下子多了兩個少年太監取笑,心里早就已經歡天喜地的樂開了花,所以即是在玉家祖墳里面,花顏的小腮幫子上也忍不住一閃一閃的閃爍著一抹雨后黃昏中最溫柔璀璨的七彩霓虹,“喂,玉夫人的骨頭好白啊,”她一臉眉開眼笑的伸手指著棺木中兩具合葬白骨中微微有些短小的一具,“哼,竟然還敢用夜光杯陪葬,這是皇爺爺平日里喝酒時最喜歡用的杯子,她竟然沒有進貢,自己私藏下來帶進棺材里去,這下可好,只怕就這一個罪名,就夠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的啦。”
“亭主,圣上封你為右少司卿可不是為了讓你來看什么白骨頭黃骨頭的,”沐云亭在棺木邊上無可奈何的深深回頭看她一眼,“亭主方才看清楚了嗎?”他問她,“可曾發現玉大人的骸骨上有些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
“他是被箭射死的,琵琶骨上當然會有些傷痕啦,”挽玉在一旁取笑,“只是琵琶骨沒斷,氣先斷了,還鎮遠大將軍,一把老酥骨頭而已。”
“不對,玉大人他是被箭頭上的劇毒滲透進傷口之后毒氣攻心而亡的,”沐云亭看過骸骨之后,忍不住低頭鎖起眉睫,“只是兇犯可真是歹毒之極,竟能尋來如此奇毒暗中嫁禍風大人。”
“什么,嫁禍?”趙云軒聽了之后心里忍不住“格”的一驚,“你怎么會如此確信風大人他是被人暗中嫁禍?”他問他,“風大人他是武將出身,射箭時力道自然大些,玉大人他因為受到驚嚇而舊患重發,也是件情理之中的事情,”他說。
“可是玉大人他的骸骨上隱隱有些灰色灼痕,而且琵琶骨上的灰色灼痕顏色明顯焦黑沉淀的多,”他說,“只是此種奇毒并非中原所有,而是遠自天竺那邊傳來,初中毒時癥狀和偶感風寒相似,至死時完全是重病不治情狀,此毒名為雙生彼岸草,花形和香氣都和傳說中的曼珠沙華酷似,出了名的無常索命,見血封喉,只是毒發時雖然和傷寒不治相似,但是仔細勘驗,還是可以勘驗出來的。”
……
……
“這么說當日若是玉府沒有匆匆將玉老爺下葬,是完全可以找到玉老爺被風老爺毒殺的證據的?”葉云飛疑心,“可是這也不能說就一定是嫁禍啊,”他微微蹙眉,“雙生彼岸草在中原確是不很常見,但是在天竺卻很尋常,”他說,“許是風老爺他不識藥性,誤將此種奇毒當做香料擦拭弓箭用了。”
“不,斷然不會,”沐云亭聽了之后連連搖頭,“雙生彼岸草雖然異香濃郁,但是奇毒卻可隨香氣滲入身內,風老爺他若是自己將此種奇毒染在箭頭上,怕是比玉大人他歸天的還要早,”他說。
“殿下,你是說,此毒必定是在風老爺和玉大人在院中吵嚷交涉時被人暗中匆忙沾染上的,”葉云飛憂慮,“但是如今事情已經過了三年有余,這個人只怕是神仙也難再找了吧。”
“未必,”
“為何?”
“雙生彼岸草在中原一向價值千金,而且一買就是整劑,從不拆散零賣,兇手若是將剩下的藥泥轉手兜售出去,即是在三年以前,也能轉手賺取上幾萬兩銀子。”
“可人家要是不貪財呢,”挽玉嬉笑,“瑛王殿下自幼在碧空寺里布衣荊釵,清茶淡飯的,想必幾萬兩銀子堆在一起的樣子,連見都沒見過吧?”
“姑娘,在下之前早已問明一件事情,風老爺他自來取箭的動作就和旁人不同,因為他慣用左手,所以取箭時只會碰到箭羽,而不會碰到箭頭,”他說,“但是兇手顯然并沒注意到這些,一看就不是細作高手所為。”
“殿下,你的意思是,被指使的人,既然肯為了銀錢去做這個,他多半是個十分貪財忘義的人。”
“自然,雙生彼岸草極易被施毒的本人誤吸誤碰,這樣危險的事情,主使的人未必敢親身上陣,”他說,“而且看起來玉大人的事情極有可能只是一個猝不及防的小小意外,而兇手的真正目標,其實是風大人。”
“可是風大人當日和玉大人爭吵時,風府中的刀劍兵刃都堆積在后院中的木架上面,風老爺他順手抄起什么就是什么,兇手怎能確定風老爺他順手抄起來的,一定就是弓弩羽箭?”
“云飛,風大人他身邊兵刃再多,義憤之間順手抄起來的,也定是他心中最偏愛的那個,而風千隱他之前已經交代,他父親一輩子嗜箭如命,當日在戰場上,有小李廣的稱號。”
“大殿下確是聰慧非常,家父一輩子確是嗜箭如命,對其他兵刃從來看不上眼。”
“千隱,記得,是瑛王殿下,不是大殿下,昭王比本殿先封王的。”
“殿下教訓的是,千隱謹記。”
“哼,沐云亭他現在千方百計的在替你爹爹脫罪,你卻恩將仇報,張口大殿下閉口大殿下的,傳到父皇耳朵里,非將你押去掖庭里用弓弦勒死不可,你知不知道,本朝只有東宮太子才能被稱為大殿下。”
“亭主,卑職只是無意冒犯。”
“可是瑛王殿下,你現在可是弄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人來替風大人頂罪,你這不是存心和本宮過不去嘛,”她說,“人找不到,你要本宮和昭王怎么去向父皇他老人家交差結案去啊。”
“小侯爺,你現在還能記起來三年之前的風府之中有過什么行跡可疑的人嗎?”沐云亭回過頭來隨口沖風千隱問了一句,但是也著實是沒對一個才剛恢復起之前一些散碎記憶的人抱什么希望。
“殿下,千隱的記性你是知道的,這樣的事情,為何不直接去向家父詢問?”
“可是風大人他可未必會向本殿說實話啊,”他說,“倒是你,因為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倒是不一定還記得在本殿跟前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的。”
“風府之中家奴下人眾多,這三年中放出去的,買進來的,進進出出的不知又有多少,前日卑職在葉云飛的陪同和監視下回過一次風府,府內的家奴下人多半倒還認識,但是其中少了哪些,卻著實已經是記不清了。”
“喂,什么監視,你怎么這么說話,”葉云飛氣急,“我是怕你三年多沒回來過記不清來路才親自送你回家去的,”他說,“而且整個濮陽城都知道你三年前從懸崖上掉下去了,你自己跑回家去,不怕被人當厲鬼啊。”
“卑職本來就是戴罪之身,不敢怨恨護衛大人。”
“好啦,是本殿的主意,之前確是怕你們父子二人預先串通毀匿證據來的,”沐云亭無奈,“但是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怕是縱是有心,也未必能夠辦到的了。”
“卑職不敢欺瞞殿下,家父他平日里脾氣雖然乖戾暴躁,飛揚跋扈一些,但是欺男霸女,仗勢欺人的事情,倒是一直也不屑去做。”
“你父親在濮陽城,又或者是在朝廷里,真的沒有得罪過什么皇親國戚和王公貴族?”沐云亭看起來深深的有些不可思議,“一劑雙生彼岸草的價錢可是不少的呢,”他說,“幾萬兩銀子,即是對一個尋常官員,都不是筆小數,其實若是想要傷生奪命,鶴頂紅也一樣用得,犯不上巴巴的從天竺花幾萬兩銀子將此種奇毒弄來,更何況見血封喉的奇珍翳毒在大宋也并不少見,此種奇毒的價格如此奇高,多半是天竺商人故弄玄虛所致,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本殿在想,能一出手就是幾萬兩銀子的人,斷然不會被天竺商人的故弄玄虛和巧舌如簧戲耍。”
“說不定是山上的賊寇呢,殿下,”阮玉遙冷笑,“殿下不要忘了,他們做的可是沒本的買賣。”
“但是平白無故的,那些山賊草寇搶這些東西去做什么?更何況山賊大多識字不多,此種奇毒香氣不可外泄的玄機,他們是不該知道的。”
“殿下,山上的賊寇也有世家子弟去落草的,當年柴家就是這樣起家。”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不是亂世。”
“殿下,風大人他平日里有沒有得罪過江湖中人?”葉云飛疑慮,“據在下所知,前來我大宋做香料生意的天竺商人為了在運貨途中不被山匪打劫,通常都會私下里和那些山匪草寇相互拜會結交,而雙生彼岸草在天竺是又似砒霜一般尋常多見,采買價格不會超過半兩銀子,若是江湖中人想從天竺商人手中得到它,價格至多不會超過百兩銀子,”他說。
“不,家父是朝廷命官,又是忠義侯,怎會私下結交江湖草莽?”風千隱見狀忍不住急急的俯身跪倒在沐云亭身前,“還請殿下明察,家父斷不會私下里和江湖中人往來。”
“你急什么,私交江湖草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阮玉遙微微有些嗔怪的瞪眼看著他說,“你以為你家里那些雞零狗碎事情,朝廷當真一無所知?”
“阮公公,風大人是先周降將,你以后說話注意一些。”
“可是現在這個風千隱一問三不知的,風大人也不說話,瑛王殿下你又一口咬定兇手另有其人,但是那個人怕是一時間也沒處找去,這案子還怎么結,案子不結,圣上怪罪下來,還不是我們昭王府頂缸,”他說。
“怎么,怕被圣上降罪,但是你都已經是太監了,還能有什么可再接著罰的,”葉云飛微微有些謔笑的搖頭看著他說,“怎么,罰你遣送回去錦云王朝,當不成男皇,去當女皇。”
“葉大俠不必如此取笑,玉遙想要離開大宋,怕是沒人能夠阻攔的住。”
“那你還怕什么?”花顏叱笑,“你放心,父皇他哪天要派人將你遣送回去,本宮一定會提前派人向你來通風報信來的。”
(四)
果然不出沐云亭所料,在濮陽城左近的一家香料坊里,坊主失口向他承認自己三年前以一萬五千兩銀子的低價從風府中一個掃地丫鬟手里買來了多半瓶子雙生彼岸草,之后又以三萬五千兩的價格轉手售出,但是那個丫鬟長的什么樣子他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那個丫鬟的嘴角下長有一顆黑痣。
“是翠墨,”風千隱聽了之后大驚,“她是母親大人房里的陪嫁丫鬟,三年前因為生病被放出府去嫁人去了,可是這個翠墨一直在風府里面安分守己的,怎么會做出這種事來,而且她識字不多,平日里也從不出府,怎么會被人主使向家父行兇?”他微微的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因為翠墨她本是二十幾年前外公外婆一家人一起去寶蓮寺里上香時順手從外面撿回來的孤女弱嬰,是被外公外婆一家一手撫養長大,不到八歲即被外公命人送來風府之中服侍母親大人,因為千隱當時年幼,母親大人即令千隱自幼尊稱她為姐姐。
“風夫人的陪嫁丫鬟,喂,風小侯爺,不是云飛多心,風大人他到底是個男人,府里連一房側室都沒有,你覺得很正常嗎?”他問。
“葉大俠不要見怪,家父戎馬半生,心思從不在女人身上。”
“可是你倒好,你爹爹送你去終南山上修道,結果不言不語的連孩子都有了,不過也幸虧如此,不然,忠義侯府可就要斷香火了。”
“葉大俠不要取笑卑職,一切全都是卑職的錯,卑職現在也無顏再回風府侍奉爹娘去了,等到案子了結,即刻就會隨幾位大人回京復命。”
“那個翠墨三年前是因為什么病被放出去的?”沐云亭微微有些懷疑的看著他問,“若是尋常的風寒雜癥,不至于要將人趕出去的。”
“聽說是血崩之癥,父母大人當時正為玉大人帶人來府里鬧事而心思煩擾,無心過問一個丫頭的事情。”
“血崩之癥?什么樣子的血崩之癥,一個自幼在夫人身邊侍奉,二十來歲還未曾婚嫁的丫鬟,她因何會得血崩之癥?”
“殿下不要問了,翠墨她,懷上過家父的孩子,”風千隱見事情再也隱瞞不下去了,只好無可奈何的和盤向沐云亭托出這樁家丑。
“奇怪,這個翠墨既然是夫人房里的貼身丫鬟,按規矩,收她當個側室也不為過,你爹爹他為什么不給這個丫鬟一個名分?”沐云亭心中很是奇怪,“是因為她姿色容貌有些尋常,你爹爹他只是酒后一時興起?”他問。
“殿下,翠墨她那時雖然已經年過二十,但是容貌卻一直也沒太變過,爹爹他確是真心喜歡她的,后來翠墨的孩子胎死腹中,爹爹他只好將她放出去嫁人了。”
“胎死腹中?是吃食里被人暗中動了手腳,摻進了不少麝香所致吧,”沐云亭無奈搖頭,“你不必多心,這樣事情,在侯門深宅甚至是皇宮內院里都是尋常的很的,你母親她不會有什么事的。”
“母親大人只是暗中向羹湯里加進一些浣花白草,”他說,“世人都知,浣花和白草同服,可以讓懷有身孕的女人只能生下女孩,不能生下男孩,但是沒想到這兩味藥在藥材店里一直是用麝香在炮制的,結果,險些讓那個翠墨一尸兩命。”
“浣花白草水本來就是私密流傳在南詔的上古奇方,南詔那些巫女,是斷然不會將真正的方子外泄出來的,不然,是要遭天譴的。”
“不是天譴,是萬蛇噬心,殿下,就是將犯了忌的巫女捆綁起來,抬進蛇洞里面,讓萬蛇啃噬,不過只要咬緊牙齒,不讓蛇鉆進口中,通常是不會死的。”
“阮玉遙,你覺得這種事情很好玩的嗎?”沐云亭忍不住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說的如此輕描淡寫,怪不得中原一直稱呼南詔為蠻夷之地,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情,竟然也能做的出來。”
“殿下,相比起人彘來,已經仁慈的多了。”
“好啦,還不快閉嘴,本殿先不跟你計較這些,現在你就和云飛一起速速將這個翠墨緝捕歸案,盡量留下活口。”
……
……
沐云亭怎么也沒想到這個翠墨最后竟然是自己用圣上欽賜的九龍玉佩從左近州府縣衙里調來近兩千官差和禁軍才在云臺山上給捉回來的,阮玉遙和葉云飛那時早已經因為掉進云臺山上那些精心設計的機關陷阱而成了清風寨的囚俘,山寨中的山匪草寇加起來統共也沒有五百,但是因為云臺山易守難攻,官軍死傷幾近過半,阮玉遙和葉云飛最后是被風千隱從后山暗中潛入搭救出來的,因為他從前曾被父親送去終南山上修道,對機關陷阱中的奇門遁甲和九宮八卦還是稍稍熟識些的。
翠墨被緝捕歸案以后無論如何審問都咬緊牙關一字不露,甚至趁人不備狠心咬下了自己舌頭,風千隱本打算讓自己的母親前來對她勸降,但是沒想到風夫人卻失口透露出當日自己的父親母親從寶蓮寺外將翠墨撿回來時,她的襁褓之中就私藏著一封血書,從血書中風夫人得知,這個嬰兒本是姓劉,是當初被太宗皇帝率軍所滅的北漢皇族之后,當年太宗皇帝在太原降服北漢劉氏,因為欽天監司監斷言自古太原為龍興之地,易出開國帝王,而且太原城地形險要,城高池深,易守難攻,北漢之地百姓又自來習于戎馬,民風彪悍,難以轄治,因此上下令火燒太原城,城中王公顯貴和平民百姓逃跑不及者,死傷無數,后又引汾水沖毀大火過后的太原廢城,自太原城中僥幸逃出的王公貴族和不愿歸降大宋的平民百姓在此后幾十年間一直未曾斷過揭竿起事和暗中行刺大宋前去漢地上任的朝廷命官,翠墨父母即是因為暗中行刺汾陽太守被官差緝捕傷重身亡,臨死前在孩兒的襁褓之中藏下血書,將孩兒拋棄在寶蓮寺外,希望能夠被善良人家抱去撫養。
“這就難怪了,風亦寒的次子和玉鎮山一家全都投降了大宋,封侯拜相,富貴榮華的,她一個北漢皇族之后卻只能淪為丫鬟,她的心中豈會不恨?”
“殿下,那封血書如今已經不知去向,說不得是因為翠墨她無意中在母親大人的閨閣之中偷看到那封血書,才終于知道自己身世。”
“可是一個自幼被當成丫鬟養大的落魄王族,她是怎么知道那些奇門遁甲之術的?”沐云亭的眉頭忽然之間微微緊鎖起來,“千隱,據你在云臺山上所見,山上的匪寇真的都只是一些山賊草寇聚眾而已嗎?”他問。
“殿下果然細心,”風千隱默然的搖搖頭說,“一大半根本就不是草寇,而是鸞皇教的教眾。”
“鸞皇教,那個在江浙一帶為禍一方的邪魔妖教?”
“殿下也知道此教,據傳此教本是多年前一個東海仙島上的仙人所創,教眾都是些十國余孽,什么南吳,南平,南楚,南唐,南越,西蜀,南漢,北漢,西楚,西川,不過亂世割據稱王,不成氣候,只是那些昔日十國的王公貴族之后,又豈會當真甘心世代淪落為草民百姓?”
“怨不得翠墨當日要貪心將雙生彼岸草轉手兜售出去,原來是為了替這個鸞皇教籌措銀兩采買刀劍兵刃和車船糧草。”
“殿下,鸞皇教在江浙一帶活動十分隱秘,也十分猖獗,近幾年間已經漸漸擴展到江漢甚至是京畿一帶,兵部之前也曾奏明圣上,要圣上發重兵清剿鸞皇教逆賊,可是不知為何,圣上他卻一直遲遲不肯發兵。”
“鸞皇教來歷不清,教主是何方妖孽也不甚明了,而且教眾行事隱秘,教主行蹤不定,清剿不易,若是因此而大肆緝捕十國王公貴族后代,又會擾亂人心,激起民變,圣上現在也不過是先要各地官府自己圍追清剿而已,可是十國余孽人數畢竟眾多,各地官府對此也一直是無可奈何。”
“那眼下這個翠墨怎么辦?派人將她押解回京處斬還是……”
“據云臺山上那些被抓教眾招供,這個翠墨本是鸞皇教七十二分舵的總舵主,既如此,就暫且先關押在濮陽府衙大牢里,其他分舵教眾若是前來搭救她,正好趁機將他們一網打盡。”
……
……
風千隱因為有皇命在身,在玉大人的官司了結之后執意要隨同眾人一起回京復命,風大人夫婦也沒有太過阻攔,因為他們現在正在濮陽太守跟前忙于和玉漱瑤打爭奪青兒撫養權的糊涂官司,理由是玉漱瑤現在完全可以再嫁,但是千隱他這輩子可能已經不會再娶了,玉漱瑤完全不必擔心青兒在風府里遭繼母虐待,但是風家人卻要時刻擔心青兒在玉府里遭繼父苛待。
風千隱看到爹娘現在一心只撲在孫子上面,對自己這個廢物兒子反而倒是不怎么管了,一氣之下跟隨眾人一起回到汴梁城來找圣上復命,皇上仍然還是讓他繼續跟著瑛王,但是沐云亭卻知道父皇這是放心不下自己身邊的葉云飛,也放心不下自己這個瑛王殿下名分,所以很快借口空見師父需要有人替自己膝下侍奉而將風千隱打發去碧空寺中當閑差了,皇上心知肚明,但是現在卻也著實是顧不上他,因為他前日里剛剛將貴為吏部尚書杜德方乘龍快婿的吏部員外郎韓文龍給革職罷免了,罷免他的理由十分簡單,他身為吏部尚書的乘龍快婿,夫人身懷有孕卻夜夜留連在青樓煙花之地,而且還在汴梁城最豪華氣派的醉香樓里一擲千金,一夜之間和三四個青樓歌姬鬼混,杜德方的獨生女兒杜紫嫣一大早的就大著肚子來到朝堂上求圣上替她做主,惹得滿朝文武百官在丹犀上一個一個的埋頭掩面譏笑不已,皇上在龍椅上早坐不住了,一怒之下當即罷免了韓文龍的吏部員外郎一職,要他在岳父家好生陪伴紫嫣待產,因為紫嫣今年年方二十有三,屈尊下嫁給韓文龍這個三十六七的吏部員外郎已經夠委屈的了,而且這樁婚事當初還是皇上親自為他們指的,現在鬧成這樣,一個九五之尊的大宋天子,臉面上豈有過得去的?
韓文龍自從在朝堂上被皇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鞭笞半百并且當面免官之后因為自知理虧,之后的幾個月里倒是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岳父家里陪伴紫嫣待產,但是他雖然是在岳父家里陪伴紫嫣,可并不是像外面謠言的那樣是因為自己在青樓里夜夜鬼混,所以將嫣兒她給氣回娘家去了,是因為他自和嫣兒成親之后就一直住在尚書府中,身為吏部員外郎,他在汴梁城里本來也有自己的宅子來的,只是因為宅子的位置有些偏遠,已經遠到快要出汴梁城了,所以那座宅子直到如今還一直在空閑著,位置偏遠的想租都租不出去。
紫嫣越到快要臨盆分娩時小姐脾氣越大,大到最后干脆將韓文龍給掃地出門,趕回韓宅里去棲身,韓文龍的宅子里雖然常年沒有主人居住打理,但是卻一直都有家奴丫鬟幫忙料理,只是因為主人常年不在家,家里的家奴下人一年一年的辭工出走,到如今只余下四個掌事丫鬟,全都是昔年從青樓里帶回來的,因為宅子后院的祠堂前面長年開著滿園菊花,韓文龍就隨口為她們分別指了秋菊,清菊,蕊菊,素菊四個名字,但是他現在最寵愛的丫鬟已經只余下一個清菊而已,這個丫頭今年只有十六歲年紀,是幾個月前他從汴梁城里的醉香樓中帶回來的,花顏月色,凝睇含眸,體態輕盈,飄渺如仙,她在醉香樓中并不是紅牌花魁,平日里也不接客,據她自己說醉香樓的樓主是她堂姨,因家境貧寒才來醉香樓里給各位姑娘充當丫鬟,韓文龍在醉香樓里對她一見鐘情,就私下里給了她堂姨一些銀子,讓她堂姨勸說她來自己府里當差,之前被他私藏在宅子里的青樓美人自從清菊來了以后就全都被打入冷宮了,韓文龍本來在尚書府里陪著紫嫣待產時就經常借口公務繁忙跑回韓宅當中和清菊廝混,現在既然紫嫣將他明目張膽的趕出了尚書府,那他自然也就樂得整日在韓宅之中和清菊廝混,為了防止消息傳到紫嫣耳朵里去,清菊平日里是從來也不出門見人的,韓宅中就像是從來也沒有這個人一樣,甚至是其余三個丫鬟,也一直都沒有見過清菊的真面目,因為她一直一個人住在韓宅后院菊花園中的韓家祠堂里面,平日里是連祠堂也不出的,而且即是偶爾從祠堂里出來,也是輕紗照面,素衣蔽體,身形飄渺的宛若祠堂中懸掛著的畫中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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