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月以后,紫嫣順利生產,生下一個眉清目秀的白凈女嬰,取名文嫣,母女二人自然是一起被接回來韓府之中,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在孩子滿月時齊來給韓府送來賀禮,紫嫣雖然因為生下來的是個女孩兒在心里不是很高興,但是文嫣的滿月酒總是要在府里擺的格外排場一些的,她現在只想一心挽回夫君的心,她未必不知道一個二十三歲的生過孩子的女人和一個十五六歲的青樓歌姬之間的天壤之別。
但是或許,紫嫣她在夫君夜夜流連青樓醉坊這件事情上未免有些太多心了,因為韓文龍頻繁出入青樓歌坊時正是她身懷六甲的時候,這樣的事情,在汴梁城里任何一家富貴人家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可惜即是如此,杜夫人因為護女心切,還是忍不住自己只身一人怒氣沖沖的乘著馬車從尚書府趕來當眾潑了韓文龍一身女貞陳紹,“怎么著,紫嫣生了個女兒你生氣了?”杜夫人一手托著只空空的酒碗,一手指在韓文龍臉上,跺腳看著他大罵,“多虧你那親爹親娘在運城老家,一時半刻的還跑不過來,要是由著你那愚魯不堪的爹娘,現在怕是已經將孩子送到西山上喂狼去了。”
“母親大人息怒,家父家母目不識丁,怎敢如此對待尚書府中的千金小少主。”
“什么,尚書府里的千金小少主,難道孩子不是你們韓家的嘛?”杜夫人早氣糊涂了,索性從桌案上抄起一壺女貞陳紹跳起腳來徑直灌在韓文龍腦袋上面。
“娘,今天是孩子滿月,你就別再搗亂胡鬧了,”紫嫣一臉盈盈粉淚,虛情假意的阻攔她娘在韓府里面吵嚷鬧事,因為她怕母親一怒之下將文嫣抱走,本來她現在一心想要借著文嫣來挽回夫君的心,所以心里一百個不愿意父母在此時此刻將她和孩子接走。
“夫人,讓你受委屈了,”韓文龍的眼睛里似乎含著些似是而非的甜言蜜語和溫情暖淚,許是因為他很愛紫嫣,但是,他愛她,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夫人,而并非是因為,她是他的戀人。
但是,對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戀人,夫人,之間的區別已經不是很大了吧,因為他是一個男人,一個成親之后還夜夜流連青樓的凡夫俗子般的男人,他現在是尚書大人的乘龍快婿,又是吏部員外郎,戀人,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雖然現下,他的祠堂里還成天不見天日的躲藏著一個叫清菊的豆蔻少女,確切的說,她不是少女,是仙女,因為她是從祠堂壁墻上懸掛著的那副美人卷畫中走下來的,是傳說中的畫中仙子。
紫嫣自和文龍成親的那天開始就知道韓文龍他其實并不是太喜歡她,只是愛她,但那愛卻只是恩愛的愛,而不是情愛的愛,她是尚書府千金,溫柔,美麗,聰穎,和善,他那時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御前禁衛,但是爹爹說,他從前是運城府衙里的帶刀侍衛,因為一心除暴安良,秉持公道而得罪了當地不少權貴,所以才被調來京城安置了個御前禁衛的閑差。
紫嫣知道文龍和她成親興許就是看中了她尚書府千金的尊貴身世,因為他是個有理想和抱負的人,他想要在朝廷里占有一席之位,實現他自幼就一直在堅持不懈的打拼和追求的一切無私理想和抱負,而這些,是只有自己這個尚書府千金才能夠施舍給他的,那些貌美如花嬌艷欲滴的風塵少女,只能是一個男人身心歡愉的工具,他遲早還是要回到自己身邊來的,尤其是在朝廷里有人彈劾誣陷他的時候。
紫嫣其實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十分厭倦維持這種和夫君之間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幸福生活,但是一日一日的,也就這么維持下來了,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尚書府的后花園里一直就有一個小小佛堂來的,本來是給那些失寵的姬妾預備的,紫嫣甚至覺得,或許過不了幾年,韓府后院里,也該是時候修建起一個來了。
她總是那樣一個善良的讓父母為她心疼心痛到極點的閨閣弱女,若非如此,韓文龍他早就被圣上一道圣旨發派到雁門關戍守邊關去了。
(二)
“夫人,孩子百日,該回尚書府去看看她外公外婆去了,”韓文龍一邊在閨閣里殷勤的幫助紫嫣打點行囊,一邊悉心的將女兒的襁褓自夫人手中接過,俯下頭來輕輕親了親她嬌嫩的小臉蛋子。
“帶這么多衣裳,夠穿上三兩個月的,”紫嫣心中隱隱散發出一種油然而生的悲涼和激憤,“尚書府里做針線的下人薪俸加起來比你半年的俸祿都要多上很多,我在娘家時身上的鳳冠霞帔,算起來,也不比王府里那些千金郡主少上多少,”她說,“想要我在娘家多待上三五月的,不妨請官人直說,祠堂里藏著的那個小狐媚子,就連這幾日的清閑,都耐不得嗎?”
“夫人,清菊是好人家的女兒,她不是青樓歌姬。”
“那和我有什么關系,”紫嫣激憤,“她是良女還是賤婢,都只是一個搶走我夫君的女人,她若是家生子,現在只怕已經被我派人吊死在祠堂里了,”紫嫣說著,眼神中微微泄露著些許揚眉吐氣和春風得意,那世界上最悲涼的揚眉吐氣,最悲傷的春風得意。
“你是我的夫人,你只能穿我花銀子給你買來的衣裳,從今以后,我不許你在韓府里再穿著娘家帶來的衣裳,”他微微有些霸道的看著她的眼睛,嘴角間隱隱泛濫起一絲不懷好意的嘶嘶微笑。
“哼,還買衣裳,你的俸祿能請得起二十個下人就不錯了,”紫嫣眼角間漸漸的洋溢起一絲久違的濃濃笑意,“還有孩子的奶娘,繡娘,還有我每日里必須要吃的玫瑰酥酪,聽說汴梁南城的朱雀門外新開了家酥酪店鋪,店里有稀有的龍眼酥酪,我想吃了,夫君,那些衣裳也不要送回娘家去了,可以送到我娘家自家開的當鋪里面,想要多少銀子,他們就得給我兌多少銀子。”
“胡鬧,你要吃酥酪,我去命丫鬟給你買來就是,那些衣裳你要不想送回娘家去,就拿出來分給丫鬟下人,前幾天我又買來幾個奴婢,本想吩咐針線上的人給她們一人裁幾件衣裳,既然有現成的,也不用麻煩她們了。”
“那妾身想要荔枝龍眼石榴青瓜酥酪,夫君這就命人給妾身去置辦去吧。”
“這樣的乳酪要現成發酵的,價錢可不低呢,”他微微謔笑。
“價錢再不低,也比不過你在青樓里賞的纏頭,”紫嫣微微有些廝笑的伸手點著他的腦袋,“家里那幾個貼身丫鬟是從哪里來的,打量我真不知道呢。”
……
……
自從韓府里剛剛百日的小千金自外公外婆家省親回來之后就忽然中毒暴斃以后,大理寺上下一眾官員就再也沒過上一天清閑日子,因為讓小文嫣中毒暴斃的那碗蜜餞乳酪是她母親紫嫣親手喂給她的,按規矩只能先將紫嫣夫人暫且置留在監寓里面,但是杜大人和杜夫人整日里帶人來大理寺里大吵大鬧,指著鼻尖罵大理寺卿王福壽是個昏官,這天下哪有親生母親下毒謀害自己孩兒的,指定是韓府里哪個小狐媚子和韓文龍這個畜生暗地里茍和上了,二人密謀下毒毒殺孩子,嫁禍紫嫣。
紫嫣自從孩子因為她親手喂食下的一碗酥酪點心而忽然暴斃身亡之后,在監寓里關押還沒幾日的功夫,頭發就已經在一夜之間全都白了,她在監寓里哭哭啼啼的一口咬定是韓文龍在陷害她,因為他現在已經利用她達到了攀龍附鳳的目的,現在,開始起心要謀害她了,因為那碗酥酪,本來是丫鬟端給自己吃的,若不是愛女心切,先喂給孩子,現在在冰棺里躺著的,只怕就該是她。
親自替紫嫣從廚房里端來乳酪的丫鬟素菊和案發之前出入過廚房的其他三個丫鬟清菊,蕊菊,素菊也一并被送來監寓關押,此案王福壽早稱病告假,推在瑛王昭王二位殿下身上,翌日開堂問案時,丫鬟素菊跪在堂下一把清涕一把眼淚的直呼自己冤枉,那碗酥酪是自己親手給夫人端過去的不假,但是自己絕沒有暗地里下毒加害夫人小姐,那碗乳酪是廚房里早就隔水蒸過晾在桌案上的,她去廚房之后見里面沒人,順手就端出來了。
“順手端出來了,從廚房到韓夫人閨房可要過幾道回廊,穿兩重院子,這一路上,有人看見你嗎?”趙云軒問她。
“啟稟殿下,那時正是過午,院子里的下人都回房里歇息去了,素菊這一路上,并未遇見過人。”
“那就是說從廚房到院子,沒有一個人可以證明你沒機會下毒的了?”趙云軒的眼眉剎時間微微倒豎起來,“你說你沒下毒,那為什么藥鋪伙計說前幾日里韓府里的一個丫鬟去藥鋪里買過兩錢砒霜?”他問,“而韓府里其他下人也向本官證實,那幾日你剛好告假出府去了?”
“素菊在京城里本來有個舅母,那幾日是告假出府探看舅母去了,”素菊跪在堂下聲淚俱下的哭訴著說,“小女子的舅母前些日子偶感風寒,素菊那一日是去替舅母買藥去的,因為看病的郎中要小女子順道幫他帶兩錢砒霜配丹藥用,小女子就順帶著替郎中買了。”
“果真如此?”趙云軒的眉目之間微微透著些疑慮,“既然如此,玉遙,你和葉云飛速速去那個看病的郎中家里,仔細搜查清楚。”
……
……
阮玉遙從郎中家里回來時向昭王稟報說根本沒找著砒霜,葉云飛當然就更找不著了,但是二人順手將郎中家里在瓷罐子里封存著的亂七八糟的丹藥囫圇包成一包全給帶回來了,誰知道砒霜是不是已經變成丹藥。
花顏一看包袱里呼啦啦的一下子抖落出那么多小瓷瓶子,跺著小鞋尖子吩咐沐云亭趕緊湊上去嗅嗅,沐云亭自幼跟隨師父學醫,花顏的眼睛現在雖然還沒怎么徹底治好,但是配方里含有砒霜的丹藥,他的鼻子嗅起來卻真心還是很容易的。
“亭主,丹藥里沒有砒霜,”他十分肯定的將掌中幾十粒大小不一的丹藥丸子覆手灑在桌案上一只七寸有余的大青瓷盤子里面,“但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認定那個丫頭說謊,”他說,“砒霜既然也是一味藥材,那亭主你需要時,也可隨意從醫館郎中手里轉來。”
“你是說那個郎中也是受人所托,代為采買這兩錢砒霜?”趙云軒的眼眉直到此時才漸漸舒展開來,“既然如此,玉遙,速速去將那位江湖郎中請來。”
“殿下,不用了,玉遙早就問過他了,他不承認這兩錢砒霜是他叫那個小丫鬟代買回來的,空口無憑的,咱們也不好上大刑吧。”
“胡說,大理寺里什么時候動過大刑?”趙云軒微微皺眉,“難不成還要對韓夫人動刑。”
“昭王殿下,玉遙說的沒錯,現在韓府的事情已經在汴梁城里都傳開了,”沐云亭微微有些無可奈何的淡然搖搖頭說,“現在即是將全汴梁城里的郎中全都抓來,也沒一人敢承認那兩錢砒霜的,”他說,“大理寺雖然自來不會嚴刑拷打犯人,但是汴梁城里的百姓,可未必知道這些。”
“可是他又不知道有人拿這兩錢砒霜去害人了,”挽玉冷笑,“怕擔不是,也沒有怕到這地步的。”
“姑娘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沐云亭言道,“殊不知現在大理寺在汴梁城里的名聲,可是狼狽不堪的很呢,”他一臉強顏歡笑的苦苦看著桌案上那些在大青瓷盤里滾動的滴溜亂轉的大小丹藥丸子,恨不得現在就抓過阮玉遙來掰開嘴一口一個的給他全灌進去。
“殿下,挽玉姑娘說的沒錯,砒霜并非朝廷禁物,即是轉手賣給他人,也無須承擔什么太大責任,除非……”
“除非來買砒霜的人,身份稍稍有些特殊,不方便讓旁人知曉。”
“可是一個江湖郎中,又高攀不上什么皇親國戚,會是什么人托人買兩錢砒霜能夠托到他的身上?”趙云軒方才微微有些舒展開的眉頭立時間又倏的一下緊皺上了,“汴梁城里百姓采買砒霜一向不必來官府備案,從百萬人群中想要找到這個人,豈不是比大海撈針還難?”
“既如此,咱們不妨守株待兔試試,”沐云亭冷笑,“兩錢砒霜的價錢也不算小數,”他說,“能夠放心將那么多錢給個江湖郎中,不像是尋常關系的買主所為。”
“既然這樣,玉遙,去公帳上支取幾兩銀子,和葉云飛盡快去找間方便監視的客棧住下,”花顏微微有些謔笑的回頭看著二人,“但是,客棧中的一日三餐本宮只給你們每人報銷一兩銀子,酒錢自備,聽曲看戲的錢,自己想辦法,”她說。
(三)
雖然幾日之內,阮玉遙和葉云飛就在醉香樓中花銷了三十多兩銀子,但是總算查實,那兩錢砒霜最后是被一個在醉香樓里當差的奴婢丫鬟給買走了的。
趙云軒當即對二人帶回來的醉香樓丫鬟小蝦連夜預審,小蝦交代自己確是從一個江湖郎中手里轉讓了兩錢砒霜,但是那是昔日里一個在醉香樓當差的好姐妹宜男托她幫忙采辦來的,宜男數月前已經被一位員外郎大人帶回家當貼身丫鬟去了,自己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韓府中的事情她也是前些日子方才聽說,但是那兩錢砒霜真的是被宜男從自己手里轉走的,之后自己和宜男就再也沒有見過,宜男現在到底怎么樣了,她在醉香樓里也一直打聽不到。
“一位員外郎大人?到底是哪位員外郎大人?”趙云軒追問。
“吏部員外郎韓文龍韓大人。”
“韓府中并沒有名叫宜男的丫頭。”
“丫鬟的名字都是主人隨意指的,宜男是她的本名,她在韓府中的名字,叫清菊。”
“什么?你肯定是她,”
“她是醉香樓樓主的堂外甥女,自幼家遭劫難,被送到幾個堂姨家里隨緣寄養,錯不了的。”
“來人,速去監寓里面,將那個清菊帶來。”
……
……
“大人,不好了,那個清菊她,在監寓里服毒自殺了。”監寓里當差的衙役慌慌張張的一頭跌倒在堂案下面,“都是小的失職,嫌犯關進監寓時,沒有一個一個的仔細搜身。”
“她是服什么毒自殺的,仵作可曾驗過?”趙云軒在大堂上氣急敗壞的低頭怒視他問。
“回殿下,仵作驗過之后說是疑似砒霜,只是七竅沒有見血。”
“胡說,七竅沒有見血,怎么就敢肯定是砒霜中毒?”
“殿下息怒,仵作說可能是藥量不大,沒有傷及七竅。”
“算啦,還是本殿親自去吧,”
“昭王殿下,仵作說是砒霜,那就是砒霜了,”葉云飛微微謔笑,“殿下你又不會驗毒,去了也是多此一舉。”
“閉嘴,你是江湖中人,本殿和昭王殿下若是什么毒都會驗,為什么一定要帶著你一起去,”沐云亭無奈。
“殿下,江湖中人用毒和民間百姓可不一樣,”葉云飛冷笑,“練武之人有真氣護體,尋常毒藥傷及不到,所以云飛雖是江湖中人,但是卻還從未見過江湖中人會用砒霜的。”
“哼,本殿倒是一直也沒想通,江湖中人在鏢上喂毒,為什么還要另配解藥。”
“為了保命啊,殿下,誰都有個馬失前蹄的時候,一不小心傷到自己身上,沒有解藥,不是等著送命?”
“哦,原來江湖中人也那么貪生怕死的啊,”花顏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踮腳蹭到二人跟前,“哼,太讓人失望啦,本宮前兩天還熬夜在錦帳里偷看那個什么《仙云山傳奇》來的,”她微微鼓著自己的小腮幫子,眉眼含笑的嗤嗤看著他說。
“亭主,書不那樣寫就賣不出去啦,”葉云飛慘笑,“亭主自幼在深宮里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怎么能知道江湖中人睡覺都要睜半只眼睛的無邊煎熬和疾苦。”
“哼,想不吃苦就去考武科功名或是軍中效力去啊,即要江湖中人的自由隨心,又要朝廷中人的養尊處優,榮華富貴,哪里有這樣好事情。”
“亭主,現在不是取笑誰的時候,”沐云亭的眉頭立時間微微緊皺起來,“難道還要等挺尸不成?”
……
……
眾人來到監寓里時,一眼正看見幾個差役將清菊的尸體給從楠絲棺木里抬出來放在長榻上面,因為韓文龍在府里一直就和這個清菊不清不楚,所以他在清菊死后自己花費紋銀百兩替清菊買來了這具楠絲棺木。
“哼,這個棺材可是四品以上侍郎才可以用的,韓文龍,你想造反嗎?”花顏氣忿。
“亭主,下官當日任由你們將清菊當做嫌犯抓來監寓,心里本來就已經很不忿了,現在人不明不白的死在監寓里面,下官還沒向你們發難,亭主你倒先來向下官發難。”
韓文龍一氣之下當場甩下自己一身官服,拔起劍就要找花顏拼命。
“哼,敢在亭主殿下跟前如此放肆,我看你是活夠了,”挽玉大怒,“來人,將韓文龍先綁起來。”
“昭王殿下,這個清菊確系砒霜中毒亡命,尸首現在可以讓她的家人領回安葬去了。”
沐云亭此時早已勘驗完了清菊尸體,當著眾人面前言之鑿鑿的一口咬定清菊就是砒霜中毒身亡。
“哼,這算什么,畏罪自殺嗎?”挽玉冷笑,“姨娘沒爭上,倒將小命給搭進去了,韓文龍這個混賬東西,這丫頭害死了他閨女,竟然還給她陪葬上一口這么好的金絲楠木棺材。”
“姑娘,人死罪消,”沐云亭無奈,“更何況對有些人,若是一輩子只能當個丫鬟,那興許倒還真是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可這個清菊她出身本就低賤,這輩子本就是個當丫鬟的命,還整天想著要當姨娘,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喂,挽玉,你是嫉妒了吧,”花顏嗤嗤怪笑的媚眼看著她的小臉蛋子,“這個清菊若論姿色,可是比你還要嬌艷欲滴上不止三分,”她謔笑,“更何況看韓大人對這個丫鬟的一片癡心,別說姨娘了,明媒正娶的將她收為側室,也是不一定的事呢。”
“亭主,挽玉可是清白人家的女兒,可是這個清菊,她可是出身青樓醉坊的下賤胚子。”
“好啦,亭主,人都死了,先讓醉香樓來人將她領回去吧,韓府現在是案發現場,韓大人恕罪,本殿不能讓大人你去安排料理這丫頭的后事。”
(四)
……
……
三日以后。
……
……
“果然不出所料,棺材里面當真是空的。”
在東京城外汴水之畔一株大松樹下的一座小小墳塋一旁,沐云亭默然的回身向眾人搖頭嘆口氣說,“只可惜,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今日不揭穿這些,明日怕是還會有無辜旁人因此而受害。”
“這還有什么可說的,那個清菊擺明了是服斬魂草詐死,連咱們都看出來了,我就不信那個韓文龍他看不出來。”
“斬魂草在民間并不多見,一個青樓醉坊里的奴婢丫鬟,她是從哪里弄來斬魂草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挽玉冷笑,“大人只要肯出上五千兩銀子,挽玉明天就能給大人你弄來幾棵。”
“那個清菊現在一定還躲在醉香樓里,她堂姨現在未必知道現在咱們已經將她外甥女的墳給挖了。”
“但是也許這件事情,和她堂姨未必有多大干系,她堂姨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刻不會比韓文龍早,咱們現在去醉香樓,只怕也是白跑一趟。”
“什么,你瘋了吧,不是她堂姨,難道那丫頭半夜里能自己將三百斤的棺蓋移開?”
“昭王殿下,你先別著急上火,”沐云亭疑慮之間微微搖搖頭說,“其實是咱們疏忽大意了,咱們一直以為韓文龍因為色迷心竅,所以才有意在監寓里隱瞞了清菊用斬魂草詐死的事情,”他說,“但是,韓文龍是不可能提前預料到清菊會詐死的,因為那時毒殺文嫣的嫌疑人,還不是清菊。”
“但是這和本案又有什么關系?咱們現在不是一直以為是醉香樓那個樓主在搗鬼嗎?”
“醉香樓的樓主名叫李玉蓮,是南唐李氏皇族之后。”
“既然如此,清菊的斬魂草倒是也有地方去尋了,哼,擺明了是李玉蓮幫助她外甥女詐死外逃,再不立刻派差役去醉香樓抓人,只怕是連那個李玉蓮都要跑了。”
“可是亭主,你好好想想,難道你殺人之后就是為了等著總有一天東窗事發的嗎?”沐云亭看起來一副愁眉苦臉哭笑不得的默然搖頭看著他問。
“哼,本宮要想取人性命,會將馬蓮花直接扔在尸首上面。”
“亭主是武俠話本子看多了,馬蓮花又不是四時常開,”
“但是聽說大理就是四時花開。”
“那亭主可愿意放瑛王殿下和云飛一起去浪蕩江湖,去那四時花開之地看看。”
“你現在可一定要小心了,你的這番言詞,現在已經在大理寺里備下案了,”花顏謔笑。
“亭主放心,皇宮大內里十個御前侍衛,也未必逮得到我。”
“哼,你打量父皇他是呆子呢,真正的大內高手,怎么會輕易讓你看見。”
“可是清菊她只是一個小小丫鬟,她心里想的,怎么可能跟你們這些江湖浪子一樣?”沐云亭無奈搖搖頭說,“怎么,她殺人之后還很怕別人不知道,要存心故意向尸首上扔一枝馬蓮花來瀟灑耍帥的嗎?”他問。
“沒錯,但凡有人做了虧心事,都不大會惦記著終有一日被官府差役找上門來。”
“確是,清菊她當初算計著要用砒霜加害韓夫人或是文嫣時,是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東窗事發了的。”
“所以她即是從堂姨那里借來斬魂草,也只是以防萬一,因為監寓里不許嫌犯和外人接觸,所以幫助清菊詐死之后又借認領尸首之機替她給堂姨通風報信的,只能是她身邊的人,”葉云飛言道。
“這么說韓府里還有人和這個清菊是一伙的?”沐云亭默然搖搖頭說,“但是這個清菊在韓府里并沒任何親眷,而且也沒有和府內小廝有什么過甚來往。”
“你為什么總盯著小廝,”花顏的表情看起來當真是有些淡淡無辜,深深無助和澀澀無奈,“難道她的同伙就不能是她身邊的那幾個小丫鬟嗎?”她說。
“亭主,她們一個個的都等著給韓文龍當側室呢,”挽玉嗤笑,“還幫忙,怕是她沒死都得趁機上手將她給掐死吧。”
“挽玉,記得,不是所有丫鬟都想著要當少奶奶的。”
“可是現在那個清菊已經跑了,咱們去哪里抓捕她去?”
“她能跑,她的同伙可跑不了,”沐云亭搖頭冷笑,“而且兩錢砒霜,總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倒進酥酪里的。”
……
……
“殿下,現在如何是好,那個蕊菊咬死了她們姐妹二人是遭人陷害的,而且清菊當日向郎中手里買來的那兩錢砒霜,藥鋪子里的花押還封的好好的呢,這也不能胡亂誣賴了人。”
“哼,這下可好,雞飛蛋打的,連個頂缸的都沒有,”挽玉冷笑。
“姑娘,再怎么說,人家就是清白的,花押子還在上面,錯的了嗎?”沐云亭無奈,“只是,本殿一直奇怪,既然砒霜都已經備下來了,這姐妹倆怎么還遲遲不肯動手的呢。”
“許是一直惦記著韓夫人她一氣之下自己抱著孩子回了娘家,再也不回來了呢,”花顏謔笑,“你們不必見怪,后宮里的妃子,哪個都是這樣想的。”
“但是一定有先耐不住性子的。”
“殿下是說,兇手可能另有其人。”
“不,清菊和蕊菊的嫌疑現在還不能就這樣斷然排除,”沐云亭微微低頭揣度了片刻,之后忽然抬起頭來直直盯在韓文龍臉上:
“韓大人,本殿一直有一事不明,但是又一直不敢冒然開口向大人你討教,”他微微有些好奇的瞪眼看著他問,“敢問韓大人,汴梁城里前些日子一直四下流言散播出的那位畫中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問。
“沒什么,百姓以訛傳訛而已,”韓文龍的眼神看起來微微的有些羞澀暗淡,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清菊自來韓府以后就一直住在后園祠堂里面,”他說,“她的模樣,只是稍稍有些酷似祠堂里懸掛著的一張美人畫卷。”
“那張畫卷上的美人,和韓大人你到底什么關系?”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下官在和紫嫣成親之前,一直在沁陽府衙之中當帶刀侍衛,”韓文龍微微有些無可奈何的埋頭深深嘆口氣說,“那時下官才只有十七八歲年紀,私下里,和沁陽城中一個豆蔻梢頭的知府千金稍稍有些糾葛。”
“后來呢?韓大人,是大人你變心了,始亂終棄,還是她貪圖榮華富貴,將大人你給甩啦?”挽玉在亭主身邊一個勁的跳腳向韓文龍取樂。
“姑娘,這個是韓大人私事,本殿只是隨便問問,并非有意要讓韓大人他難堪。”
“后來她死了,殿下,你滿意了嗎。”
“韓大人,本殿實是無心冒犯失禮,還請韓大人莫要見怪。”
“殿下言重了,只要能夠證明清菊清白,殿下有什么疑慮盡可向文龍開口,文龍定然不會對殿下你有半點隱瞞。”
“韓大人,本殿知道你與那清菊丫頭在韓府里私下里云雨貪歡正甚,可是你想過沒有,若她當真是毒殺文嫣小姐兇手,韓大人你與她夜夜同枕而眠,就不怕哪天半夜里丟了腦袋?”
“是啊,韓大人,她今日可以為了爭寵下手毒殺你的妻女,明日就可因為被你冷落而下手取你性命,”葉云飛忍不住附和著微微點點頭說,“若是大人你現在能夠隱約知道清菊下落,還請韓大人你以大宋律法和自己全家性命為重。”
“閉嘴,不要信口胡說八道,”韓文龍見到眼前幾人如此編派自己,陡然間心頭怒起,火冒三丈,“在下與清菊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從無僭越禮法之處,還請各位自重。”
“哼,這算什么,惱羞成怒了嗎?”挽玉冷笑,“一對奸夫淫婦,還想給自己立貞節牌坊,呸,見過被狐貍精迷了心竅的,可還沒見過被迷了心竅到這地步的。”
“姑娘,嘴下留德,不然,不要怪韓文龍劍下無情。”
“什么,你難道還想殺了我不成,啊,亭主,救命啊,”挽玉一看韓文龍當真是有些無名火起,惱羞成怒了,嚇得趕緊跳腳躲到亭主身后。
“好啦,現在不是玩笑的時候,”沐云亭看看眼前情形,知道從韓文龍嘴里斷然是再打聽不出半點那個清菊丫鬟的下落來了,但是他看起來也并不像太過憂心疑慮的樣子,“哦,對了,玉遙,云飛,忘了問你二人,那個江湖郎中他,在幫助清菊采買砒霜時,有沒有暗中賺取過幾個辛苦錢?”他說。
“那當然了,那兩錢砒霜的辛苦錢,可價值半兩銀子呢,”阮玉遙冷笑,“左右也是韓文龍的錢,那個清菊才不會在意。”
“這么說他幫助清菊采買砒霜,完全只是為了貪圖那半兩銀子的辛苦費了?”沐云亭一念及此,忽然眼前靈光一現,“既然這錢賺的那樣容易,那只要是有賺錢的機會,他斷然不會白白放過去的,對吧?”他問。
“殿下是說他不一定只幫助清菊采買過砒霜,還可能幫別人買過?”
“韓府里的丫鬟平日里都很少出府,想買砒霜只能去求原來一起在青樓中的姐妹,但是青樓女子生性心思靈慧細致,心中怕是早已料定那砒霜買回去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為了免于招惹是非,誰會明目張膽的親身去藥鋪采買,”沐云亭淡然微笑的搖搖頭說,“所以,江湖郎中才無意間發現了這個財路。”
“可是若要照這樣查下去,咱們豈不是全要累死?”
“不會的,”沐云亭的嘴角間瞬間勾畫出一絲耐人尋味的淡淡怪笑,“汴梁城里的青樓教坊雖然最多有百十余處,但是韓府里總還不至于所有丫鬟奴婢全都是從青樓里買來的吧……”
……
……
韓府里丫鬟奴婢雖多,但是出身青樓的數來數去就那么四個,大理寺里的官差傾巢出動去查訪之前轉手出賣過兩錢砒霜的江湖郎中,豈有找不到的,沒過幾天,一個姓王的江湖郎中就被官差押解著來到大理寺大堂,趙云軒命人將祠堂里那副美人畫卷取來給他辨認,他只看了一眼,就十分肯定的搖了搖頭,“大人,不是,小人確信不是這個丫頭。”
“怎么那么確信?”趙云軒好奇,“十五六歲的少女,長得樣子都差不多吧?”他問。
“可那丫頭臉蛋子胖的多了,”他說,“而且聽口音,像是太原府人。”
“太原府人,韓大人,恕本殿冒昧,大人府上的所有丫鬟繡娘,本官都已經命人仔細畫下像來,還請大人你不要見怪。”
趙云軒說話間已經命令兩旁差役將十余張韓府之中的丫鬟面相一一攤開在王郎中面前,少時間,只見王郎中伸出兩個手指,十分肯定的指著其中一張畫像,“大人,就是她,”他說,“那丫頭眼睛下面有些麻點,錯不了的。”
“是秋菊,”韓文龍聽了之后心里陡然一驚,“這,這怎么可能,秋菊她平日里在府上規規矩矩的,從未和紫嫣爭寵。”
“可是大人你第一個從青樓里帶回來的丫頭,好像就是這個秋菊,”趙云軒無奈,“這樣的丫頭本殿在宮里見得多了,可知,越是平日里規規矩矩的人,旁人就越是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可是殿下,文龍當初將這個秋菊帶回府里來只是因為不忍見她在青樓中挨打受氣,自將她帶回府里以后,從未和她在私下里有什么越禮之舉。”
“呵,好啊,和這個丫鬟之間清清白白,和那個丫鬟之間沒越禮之舉,可是,這話你敢當著韓夫人說嗎?”花顏在一旁跳腳問他。
“亭主……”韓文龍頓時間感覺到心中一陣憂思煩亂,無心再開口辯駁。
就在這時,只見監寓里幾個當差的衙役忽然間慌慌張張的從外面橫沖直撞進大理寺大堂里來,“不好啦,出事啦,二位殿下,監寓里面出大事啦,”幾個官差衙役跌跌撞撞的一頭撞到在堂案下面,火急火燎的向趙云軒將監寓里剛才發生的事情如實稟報一番。
“什么,那個清菊竟然在光天化日下一人獨闖監寓,還帶走了蕊菊,”趙云軒聽了之后頓感十分的難以置信和不可思議,“一個青樓里灑掃奉茶的奴婢丫頭,竟然只身一人獨闖監寓,你們幾個手里的兵刃,難道是平日里擺弄著玩耍的嗎?”他立時間氣急敗壞的在大堂上失口喝斥起堂下幾個正戰戰兢兢跪伏在他腳邊的官差衙役。
“殿下莫要著急上火,其實,這倒也不怪他們,”韓文龍直到這時才猶豫不決的淡然開口言道,“那個清菊她,身上一身飛檐走壁的江湖功夫,雖然平日里能夠仔細掩飾的很好,但是,下官前次替她掐指搭脈時,還是無意間發現了她身內那一股至清至寒的九陰真氣,”他看起來雖然是微微有些遲疑了一下,但是,最終,還是忍不住十分認真的看著他說。
“什么,大人你卻為何不早些說出這些?”沐云亭疑慮,“一個會武功的丫頭,莫非她當初就是沖著大人你來的?”
“這個下官就不知道了,”他說,“清菊她在韓府中時,一直隱藏的很好,下官也只是無意間發現了她身上的一些端倪,但是空口無憑的,也找不到什么破綻,”韓文龍無奈笑笑,“但是不管怎樣,她身上那身飛檐走壁的江湖功夫,和殿下身邊這位侍衛大人相比,總還是差得遠呢。”
“是啊,看,我都犯迷糊了,”沐云亭陡然間清醒過來,“玉遙,云飛,還在那里傻站著干什么,還不趕快速去帶上官差緝捕逃犯,再耽擱下去,等到她們一逃出汴梁城去,可就不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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