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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鷓鴣天之碧云天共楚宮遙

第十章青蛇蛻

(一)

既然現在已經有了蜂毒解藥,上清觀中的事情皇上也就徹底放下心來不再有任何過問了,而是開始一門心思的著手處治大理寺前日里緊急奏報上來的汴梁城里一件緊要大事,說大事本自也算不上什么太過緊急的軍政要務,無非是汴梁城里的青樓花坊之中前日里又無端死了兩個朝廷大員,因為死時身上通體上下沒見一處傷口,口舌之內又無明顯中毒跡象,因此上汴梁城里的百姓經日里議論紛紛,傳言此二人的魂魄必定是被傳說中的鬼祟吸去,結果當即導致汴梁城里一百多處青樓花坊一夜之間門庭冷落,不得不齊齊掛出水牌子來閉門謝客了事。

皇上當即將當朝右丞相杜勛速速召來御書房中狠狠訓斥責罵一番,因為前日里大理寺的奏折上提及的無端猝死在青樓花坊之中的二位朝廷大員并非他人,而是杜勛的兩個叔伯堂兄,現任戶部度支的杜瑾大人和現任戶部左曹郎中的杜筠大人,這倒是還不甚緊要,更為緊要的是杜瑾的姐姐姐夫早年因病亡故,獨獨遺下一個三歲幼子無人撫養照料,杜瑾和夫人商量之后,就將此子過繼到自己家里,取名杜天恩,一直當做親子撫養長大,只是這個杜天恩他五年之前曾無端闖過一次滔天大禍,禍事大的幾乎要了自己腦袋,幸而皇上仁善,饒他一命,發配秦州,但是現如今杜天恩他卻已經是位高權重的回鶻當朝駙馬,而回鶻和大宋近年來一直是貌合神離,表面上甚是交好,實則邊境長年滋擾紛爭不斷,現在可倒好,杜天恩的叔父養父在青樓醉坊里喝花酒時一齊被鬼祟吸去魂魄,這件事情要是當真傳去回鶻,那杜天恩一怒之下,指不定還要憑空生出多大亂子。

杜勛因此而心中十分淤悶煩憂,轉身退下之后即急急的乘上車馬離開內宮直奔大理寺,想要當面問問大理寺卿他兩位堂兄的死現在到底查清楚了多少,誰想到大理寺官署之中現在更是已經亂作一團,因為就在杜勛只身去內宮御書房里面圣的當口,官署之中又接連接到兩戶人家報案,原來是昔日杜瑾府里的大管家杜德溫的兩個兒子杜元亨和杜元茂一起在杜元亨家醉酒后就不分橫豎的一起倒地呼呼大睡過去,誰知等到天亮二人還不見睡醒,家人無奈之下只得一一上前推醒他們,這一推不要緊,誰知竟發現二人此時已經身體冰涼,早已氣絕身亡多時,趙云軒接到報案后匆匆和沐云亭一起趕至杜元亨家中,發現此二人竟也和杜瑾杜筠二位大人一般,通體上下沒有半點傷口,口舌之中也無中毒跡象,只是從死狀看來多半是死于竹葉青蛇之口,但是中毒跡象與尋常竹葉青蛇又似微微有些不同,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同,沐云亭仔細勘驗過二人尸首之后一時間也毫無頭緒,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命人即刻將二人尸首一并運回義莊中去,他深知這一次若想清楚查明幾人死因,不將尸首通身上下扎上幾百銀針看來是不成的了,因為他現在最要緊的是先要查清他們身上到底是哪里最先毒發,難不成毒藥是用一根極其細小的竹管插進腹中直灌進去的?

沐云亭因此而感覺到此案即是自表面上看來也定然是十分隱晦蹊蹺,不然為何一先一后接連發生的四起離奇命案里,死的偏偏卻全都是姓杜的,難不成是當朝右丞相杜勛大人私下里得罪了什么皇親權貴或是江湖門派,以至于姓杜的滿門男丁一個一個的接連被仇家尋上門來殺戮滅口?但是若是當真如此,怎么著也該是從杜勛大人滿門一一殺起,這兇手卻好似是不長眼似得,勞心費力的在汴梁城里東奔西跑的設下殺人疑局,但是到頭來,卻只是不痛不癢的殺了杜大人兩個官位低微的叔伯堂兄和兩個管家奴才,似這般興師動眾的打草驚蛇以后,再想要潛進丞相府里去殺杜大人,他還能進得去嗎?

“殿下多心了,依云飛看來,這件案子多半和杜勛大人他并無太大干系,”他說,“大人可莫要忘了,杜德溫生前,可一直就是杜瑾大人府中的看門總管。”

“可是杜瑾大人自為官以來卻一直只是在戶部分管一些修繕皇族宮室皇陵王府和祈天祭臺開銷這樣的尋常事宜,而平日里又未曾聽說杜瑾大人他在奉旨修繕宮室皇陵時貪贓枉法,無故克扣工匠差役薪俸,這天下間又有誰人如此執拗的非要治這樣一個清水衙門里面虛耗度日的七品郎官死地?”沐云亭憂心,“難不成這件事情當真會和回鶻汗國有莫大相干?畢竟回鶻汗國的阿思慕蓮公主是當今可汗最為寵愛的一個女兒,”沐云亭低頭蹙眉的深深嘆口氣說,“當日因為慕蓮公主執意要和杜天恩成親,可汗一氣之下還險些將她廢為庶女,趕出皇宮。”

“杜天恩是大宋子民,怎么會一夜之間成為回鶻汗國駙馬爺的?”

“聽說是少年時曾經跟隨表姨夫的商隊一起去西域一帶販運玉石瑪瑙,在向回鶻王室兜售中原地區盛產的綾羅錦緞時和慕蓮公主一見鐘情的,”他說。

“這么說來杜天恩這個回鶻駙馬現如今也僅僅只是掛個虛名而已,我大宋暫且還不必提防回鶻汗國借機發難,兵發玉門關下?”

“但是若是還不盡快查清杜瑾大人死因,可就不知道了,”他說,“大人想必知道,近年來回鶻可汗一直有意聯手夏遼,兵臨雁門關下。”

“但汴梁城里四下里傳言杜瑾他是在青樓醉坊之中喝花酒時趁夜被鬼祟吸去魂魄,”沐云亭無奈,“不然為何直到今日,仍舊勘驗不出他身上到底是中了何種奇毒而陡然之間毒發身亡,且死狀和因病猝死極其相似?”

(二)

“殿下,云飛昨日里回去碧空寺中找風千隱閑話時,在回心亭上側頭佇目亭畔幾枝隨風搖曳的繁茂竹枝,倏忽之間忽然眼前靈光一現,似是隱約看見一條細小如竹筷的竹葉青蛇在翠竹枝葉之間盤桓捕食,心中不免顫顫而栗,心想著如此細小青蛇,若是半夜里順著軒窗爬來云飛榻上,或是雙耳,或是口舌,甚至是鼻梁之間,豈非都可令它有可乘之機?”他淡然苦笑,“結果昨日夜里,云飛可是先用帳子將六識盡皆包裹起來入睡,當真可是做到《心經》上所言的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了,”他說。

“照你所說,這兩起案子四條人命,竟都只是尋常意外,是近日里汴梁城中青蛇泛濫,趁夜鉆入生人口鼻耳內所致?”沐云亭的臉色看起來越發陰沉難看,“云飛,本殿看你這次是鐵了心要將那四具尸首開膛破肚才肯甘心的了?”他問。

“殿下,數月之前張丞相就曾向圣上諫言,要求禁止那些南方藥材商人販運泡制藥酒的竹葉青蛇進京,亦同禁止那些天竺藝人肆意在汴梁城里的酒坊鬧市之中耍蛇賣藝,以至于現在汴梁城里四處都是從酒坊食肆中逃脫出來的其毒無比的大小蝮蛇,咬傷人命之事時有發生,張丞相無奈只好擅自調令朱雀門內三千禁衛軍輪番在鬧市大街上巡視捉蛇,但是殿下你也知道,在這么大的汴梁城里,想要捉個江洋大盜都不是那么容易,更何況是捉蛇?”他說,“尤其是從南詔境內販運過來的那些五步奇蛇,一旦被其咬中,世間根本無藥可解,如此下去,汴梁城中必定會落得個天怒人怨,人心惶惶,百姓紛紛外逃投奔親戚,但是那些毒蛇偏又會趁機藏匿在車馬行囊之中,在汴梁城外四處流散,殿下,再這樣下去,大宋皇朝國將不國,可當真是件指日可待的事了。”

“哼,危言聳聽,”沐云亭冷笑,“你當真以為,這世上但凡是能夠入藥的活物,在這汴梁城里當真能夠有幸活到泛濫成災那天?”

“殿下,云飛絕非危言聳聽,少時待殿下你親眼看過這幾具尸首的腹中之物,就全明白了。”

“云飛,本殿自來只慣于施針把脈,戳尸這件事情,我看還是不要太為難了,”他說,“左不過是在腹中找一條毒蛇,交給汴梁府衙內的仵作,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大礙。”

“殿下,怕只怕蛇是從耳中鉆入,那樣又豈能輕易在腹中找到?”

“什么,難道你還當真要本殿找把大錘來將四具尸首的腦袋一個一個砸爛,杜家那兩個平頭草民倒是尚可,但是杜瑾杜筠兩位大人,他們的腦袋豈是輕易砸得的?”沐云亭氣惱之下,反而微微笑了,“是了,”他說,“險些忘了,你們江湖中人不常見到皇宮大內之中的金瓜擊頂刑罰,是想趁機見識一下的嗎?”

“殿下,一具腥腐皮囊而已,”葉云飛笑嘆,“就是埋入土里,也只是白白便宜那些貪得無厭的草蟲螞蟻罷了,”他說,“只是殿下可以先砸杜家那兩個平民小子,反正四人死因一樣,砸爛一個取證,也盡夠了。”

……

……

但是誰想到,還未及沐云亭掄開大錘將杜元亨和杜元茂給砸的腦袋開花,幾只通體上下美艷非常的青玉色黑寡婦毒蛛即斷斷續續的從兩具尸首鼻子孔中閑游出來。

“黑寡婦毒蛛自來即是通體黝黑,這世上又怎會有如此晶瑩美艷的黑寡婦毒蛛?”

“殿下,青體赤斑,此毒蛛斷非尋常人家所有,須知要精心調養出一只這樣精致小巧的青玉毒蛛,沒有三千兩銀子,是斷斷不能夠的。”

“但是云飛,據本殿所知,在這汴梁城里素日里即有諸多達官顯貴嗜好豢養如此毒蟲為樂,這青玉色毒蛛看似奇珍無比,世間罕有,但是和雪玉蜈蚣相比,卻當真還是尋常的多了,”他說。

“殿下,怪道這四人所中之毒似蛇非蛇,”葉云飛豁然,“敢則卻是以蛇毒飼喂的黑寡婦毒蛛。”

“可是這四人之死近似于密室殺人,”沐云亭疑慮,“你又怎能一口咬定這四人定是被這毒蛛殺死,而非是在死后毒蛛鉆入口中嗜血?”

“即是密室中殺人,定是身邊人所為,”他說,“既然二位杜大人同時喪命于千花坊中,那當夜受命陪侍二位大人的千花坊中歌妓婢女,必然脫不了干系。”

“那些女子前些日子就已經被禁在監寓之中待審了,”沐云亭微微有些神情疲憊的連連眨著眼說,“但是杜家那兩兄弟可是在自家劃拳吃酒時一命嗚呼了的,當日二人親眷都被打發在老二家吃睡,老大家里,除了兄弟二人,就只剩下一條看門狼狗和幾只雞鴨了,而且當夜,也未曾發現有人出入老大家中,”他說,“他們自己又都只是杜府里的奴才下人,無事也斷不會有錢養這些毒蟲取樂。”

“殿下憂慮的是,若是這四人身上稍有一點半點毒痕傷口,大理寺即可按照豢養毒蟲,意外身死蓋棺結案,”他微微笑笑,“只可惜,尋常人即是當真豢養毒蟲不慎,也斷不至于被毒蟲鉆入口中咬死。”

“即是鉆入口中,也只需咬中舌尖即可斃命,”沐云亭無奈苦著臉說,“毒蟲在人腹中久了,說不定會被化掉。”

“殿下糊涂了,凡人肚中皆有蛔蟲啃食,云飛在碧空寺里可是沒少了幫殿下一起替人煎煮驅蟲湯藥。”

“現在這件差事被交接在風千隱手上,”沐云亭無奈,“真擔心他因此而造了口舌是非,壞了道行修行。”

“他又不是碧空寺內弟子,現在正一心等著殿下一個口諭將他放出來呢。”

“都當太監了還這么六根不凈的,放出去做什么,娶妻生子去嗎?”

……

……

沐云亭按照慣例前來蕓姝別院里找花顏分辨案情,花顏卻又哪里聽得進去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一疊聲的叫嚷著要以四人在醉酒中將毒蛛錯當作成仙的金丹一口吞了結案。

“亭主,人都死了,還成什么仙啊,”挽玉嬉笑,“亭主有所不知,前些天里圣上還下令將汴梁城里所有致人亡命的巫醫術士一齊押赴汴水邊上開刀問斬,”她說,“誰讓他們素日里為了聚斂錢財,欺騙四方百姓,聲言凡人只要七七四十九日之內不吃人間飯食,不食人間湯藥,只需以三千兩銀子求得自己一粒金丹即可飛仙得道,長生不死的呢,結果那些聽信謠言之人,不上七日就已餓死病死的無數,圣上聞聽之后龍顏盛怒,二話不說就派兵誅了他們九族的呢,”她微微有些詫異的吐吐舌頭,“天啦,餓了不吃飯,病了不喝藥,看來凡人成仙真的好辛苦啊,挽玉還是安安分分的留在人間里當個凡人丫頭好啦,嘻嘻。”

“哼,蠢丫頭,人家那可不叫騙人,叫愿者上鉤,”花顏嗤笑,“人死不是自來即稱仙游仙逝的嘛,”她說,“人家本來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死了才能成仙的嘛,而且,又沒人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去成仙。”

“可是亭主,那些巫醫術士好可惡啊,竟去跟人家說什么只有殺了自己全家才能成仙。”

“可是人家也沒說你不殺自己全家會怎么樣的嘛,”她咝咝冷笑,“人家若是刀架你脖上要你殺了全家尚可,旁人若是捧一千兩金子在你跟前要你殺了全家,那可就只怪你自己了。”

“可是圣上如此也并無什么不妥,”挽玉微微點頭,“畢竟那些人說穿了也算是些大騙子嘛。”

“哼,一將功成萬骨枯,誰人的榮華富貴不是在尸山血海白骨堆上堆起來,常言道,英雄一路白骨堆,至于騙子嘛,哦,挽玉,你不說我倒忘了,依我大宋律例,給騙子定罪先要認定他虛言這紅塵人世中之虛妄之事的啊,”她說,“只是那些巫醫術士虛言妄語的卻盡是些塵世之外之虛無縹緲之事,能不能依律入罪還不一定的呢,若要見怪,也只好怪罪那些凡夫俗子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連三昧真火都不知為何,天庭要你們干什么用,”她嗤然冷笑,“自來修行成仙之人又有誰個不是前世神仙妖精被打入輪回里來的,”她說,“哼,世人整日只知燒香拜佛,求神仙保佑,卻不知神仙胡亂插手凡間之事,是要犯天規天條的。”

……

……

(三)

說來也怪,明明是兩起板上釘釘的密室殺人鐵案,但是沐云亭卻當真是愁白了額前一綰三尺青絲也再思慮不出究竟何人才是殺人兇手,因為四人死因已經查明是一模一樣,并無什么例外,依此推斷兇手本該是同一人才對,只是千花坊中幾位歌姬婢女和杜老二家一干女眾家眷之中卻并無一人能夠有機會下手殺了他們,事發當日她們全都結伴在一起或是庭外賞蓮,或是女紅花繡,內中無一人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悄然離開眾人匆匆下手行兇之后又神鬼不知的瞬時潛回,絲毫未曾引起眾人半點懷疑非議。

只是雖然是千頭萬緒,雜亂如麻,但是憑著沐云亭的細心,還是在這千頭萬緒的一團亂麻之中窺探到一點蛛絲馬跡,他溘然驚覺到當日千花坊中幾位歌姬和杜老二家中一干女眷卻是為何在案發當時無一人得以留在兇案現場,因為偏偏那兩日汴梁城中夜風極大,將城中多戶人家門前燈籠吹翻在地,千花坊中和杜老大家也未能幸免,因為燈火已息,當日的杜瑾大人和杜筠大人在花坊中又已然喝醉,因為二人素日里十分吝嗇銀錢,因此上花坊中的姑娘們也就無一人肯服侍他們二人過夜。

偏巧杜家兄弟素日里對待妻女也不甚太好,動輒拳腳相加,因此上兄弟二人醉酒之后家眷也多躲著他們,如此一來,定是有人趁著燈火被夜風吹熄之機暗中下手殺了他們,想是先以棉帛絲絳堵在幾人鼻上,迫使他們開口喘氣,伺機再將毒蛛送入口內,只是那毒蛛本身奇毒無比,在暗夜之中又怎能避免傷及到自己皮肉?沐云亭正在義莊之中呆呆瞪著眼前幾具已經愈漸疲軟幾成一灘爛泥的腥腐尸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卻見葉云飛手里提著幾兩青玉色蛇蛻,自門外悻悻低頭闖了進來。

“云飛,怎么,今日這替監寓內嫌犯煎湯熬藥的苦差,竟又著落在你身上了,”他見狀忍不住微微沖他笑笑,“只是千萬莫要忘了,現下監寓中關押著的都是些弱質女子,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千萬不要太抱怨了,”他說。

“哼,站著說話不腰疼,知道這幾兩蛇蛻是我今早跑了幾家藥材鋪子才好容易尋來的嘛?”他說,“近日里這城中百姓也不知怎地,想是又被什么巫醫術士給哄騙住了,個個都以為每日里將三兩蛇蛻燉湯喝了即可長生不老,飛仙得道,結果,這才不幾日工夫,城內藥鋪子里的蛇蛻就盡皆被那些凡夫愚婦重金搶買空了,牽累的我只得到離汴梁城百里之外的中牟鎮藥鋪子里去采買,”他一臉愁眉苦臉的瞪眼看著他說。

“好啦,一群凡夫愚婦,也值得這樣嗔怪動氣,”沐云亭淡然慘笑,“只是不知幾日之后,誰人的腦袋又要被扔進汴水里隨波順流去了,”他說。

“哼,這次聽說是玉清觀里幾個持齋的女冠妖言惑眾所致,”葉云飛氣急,“但是偏這幾個女道姑子又全都是些朝廷命官府內侍妾,汴梁府衙又管不得她們,但是賤人就是賤人,當日全都是從杜大人府上嫁出去的掃地丫頭,現在飛上枝頭當主子了,聽到杜大人他不幸遭了歹人毒手,她們竟還在三清道祖身前瘋癲發笑,笑的發髻上的玉蛛釵子都險些從頭上掉落下來,”他說。

“青玉蛛釵,云飛,這已是四五年前汴梁城內盛極一時的簪環釵翠了,如今,已經無人肯再戴出來現世了吧,”他問。

“誰讓她們命苦,一個個的全都嫁給清水衙門里的朝廷大員了呢,”葉云飛謔笑,“太常寺太祝司馬觥大人,光祿寺太官武伯庸大人,國子監主薄謝延年大人,哪個不是清水衙門,正室夫人的簪環珠翠尚且采買不來,更何況是偏房侍妾的?”他說。

“哦,你不說我倒忘了,這三位大人當年可是一同聘娶了杜大人府中的三個掃地丫頭,只因為那三個丫頭是流落在汴梁城里的飛天玄女,杜大人他才想要盡早打發她們出門了事,想來,也怪可憐的。”

“大人不必可憐她們,她們雖然身為飛天玄女,但是在杜府中的名聲卻很是卑賤,”他說,“誰人不知飛天玄女即是昔年被朝廷斬殺的鸞皇教教眾家中留下的弱女遺孤,這些幼女不必像幼子一樣被押入掖庭,養到十五歲時罰為內宮粗使太監,只需要被送去汴梁城中各親王內臣府中為奴為婢即可,誰想到她們三人自從四五歲時被送進府去之后,十幾歲即開始引誘府內少爺杜天恩,一心想著要當杜天恩小妾,只是當日杜天恩年紀還不及弱冠,小小年紀怎經得起如此胡鬧,因此上大病一場,險些送了性命,”他微微冷笑,“誰想到五年以前,杜天恩因為闖禍遠走回鶻,去給人家當了當朝駙馬,這三人卻又開始回過頭來引誘杜大人,許是因為杜大人他醉酒之后一時沒有把持得住,因此上酒醒之后就即刻命人去幾位同僚府上提親,心中只想著要盡早將她們給打發出去了事。”

“云飛,凡夫愚婦口中閑言碎語,盡皆是以訛傳訛,捕風捉影之事,你一個江湖中人,以后可千萬不要再如此口無遮攔的八卦汴梁城中朝廷命官家事,若是被圣上知道,定然對你更加放心不下,”他說。

“哼,八卦,更八卦的殿下你還不知道呢,”他嗤然冷笑,“聽說過白天當道姑晚上逛妓院的嗎?”他問他,“想是知道杜大人那日要去千花坊中喝花酒,三個人竟自一同趁夜跑去和杜大人通奸私會。”

“什么,云飛,你是說三位夫人在案發那晚暗地里去過千花坊中見杜大人他?天哪,”沐云亭瞬時間眼前靈光一閃,“青玉蛛釵,青玉毒蛛,青玉蛇蛻,云飛,若是本殿沒有記錯,江湖中人中了蛇毒之后若是想要以毒攻毒,以毒蛛吸進身內毒血,即會以蛇蛻纏繞毒蛛吞咽下去,待毒血吸進以后再順著蛇蛻將毒蛛從口內拽出,”他說,“前日里是我疏忽了,”他默然搖頭,“一心只以為兇手是同一人所為,卻沒想到,三人下手反而更為隱秘,一人借著夜風吹襲打滅燈火,一人趁勢將花坊中的姑娘引開,一人以毒蛛下手殺人,只是中毒之人口齒緊咬,因此上才令三人在倉惶之間未及再將毒蛛從四人口中扯出,只空將蛇蛻取走,這才竟自在尸首上留存下少許蛛絲馬跡,可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他說。

“哼,怪道她們會四下里妖言蠱惑汴梁城里的凡夫愚婦紛紛前去藥鋪子里搶買蛇蛻,”葉云飛忿然,“以汴梁城內千萬百姓掩飾,倒是也真心想得出來,只可惜,既非江湖中人,這釣毒蛛的青蛇蛻子花結,諒她們也打不出來。”

“只是本殿還有一事不明,”他說,“如此處心積慮,機關算盡的想要取人性命,必是要心懷深仇大恨才是,”他深思苦慮之下還是忍不住深深搖了搖頭,“但是據本殿所知,那杜大人父子,可是一手撫養她們長大的救命恩人啊。”

“許是從前行止不端,心中有虧,為了保住自己現下一身榮華富貴,殺人滅口也未為可知。”

“但是你也說了,她們三人夫婿悉數全是清水衙門,府內的分例錢,怕是還比不上挽玉姑娘的一個零頭吧,”他問。

……

……

(四)

杜家三個掃地丫頭分別名為杜蘅,杜宇,杜若,因為身世關系,她們三人依照大宋律例一輩子都只能是個當侍妾的命,即是正室夫人仙逝,也絕無可能順理成章的補缺扶正,成為誥命夫人,因此上大理寺卿王福壽不管怎樣在大堂上對三人嚴刑責打,威逼利誘,卻始終還是無法審問出三人處心積慮的借著青玉毒蛛一氣毒死四條人命的緣由和動機,而更令王福壽吃驚的卻是,三人手臂上的守宮砂卻并非是用朱砂偽造,成親五年還是黃花姑娘,而且之前在杜府之中時也從未曾和杜氏父子有染,顯見的并非是為保榮華富貴而殺人滅口,難不成三人當真得了失心瘋了,無緣無故的放著好好的侍妾夫人不做,卻非要處心積慮的去下手毒殺自己昔日活命恩人?

杜府小丫鬟水靈在被王福壽單獨叫上堂來盤問時雖然口中所言與府內其他奴婢下人言辭相當,一般無二,但是卻在無意間透露出了一個十分隱晦蹊蹺卻看似尋常的緊要細節,因為據水靈所知,杜天恩當日在府中時對杜蘅,杜宇,杜若三個丫頭十分垂憐疼愛,三人發鬢上所戴的青玉蛛釵即是當日杜天恩他親手所贈,后來杜天恩他跟隨回鶻公主阿思慕蓮回去回鶻汗國當了當朝駙馬,杜蘅,杜宇,杜若三人從此以后好似就再也沒有在人前笑過。

王福壽聽了之后微微的感覺到事情有些蹊蹺,因為事前他已經去刑部查實了五年前那樁疑云重重的“欺君謀逆”大案,那件案子的緣起說起來卻似乎倒是十分簡單明了,當時身為戶部度支的杜瑾大人奉圣上之命去汴梁府衙銀庫中支取三千兩白銀作為修繕沈陵之用,杜瑾趁機向圣上舉薦了自己的過繼兒子杜天恩,圣上他聽了之后也沒甚在意,當即一口應準了讓杜天恩去全權監理庫銀領取和沈陵的翻修和打理重任,因為沈陵中埋葬著的是他一生中最為寵愛的沈美人,因此上圣上對此次的沈陵翻修和打理事宜十分看重,喝令杜天恩在工期之內對私自逃跑的工匠勞役一律以欺君之罪上奏朝廷,一人逃跑全家獲罪,一人抗旨,九族遭誅。

杜天恩因為在舅父的教導下自幼飽讀圣賢詩書,因此上對圣上如此嚴厲喝令心中很不以為然,在背地里一直暗罵圣上他是老糊涂了,沈陵中所葬之人縱是身世如何尊貴,這世上又豈有為了帝王家的一己之私而肆意誅殺平民百姓之理?

結果誰想到幾日之后,這杜天恩反倒在汴梁城里的金部銀庫前第一個犯下了欺君之罪,因為那一日杜天恩本來是要杜管家替他隨身攜帶上官印一起去金部銀庫中支取銀兩來的,但是卻偏偏是在出門以前,下人回報說門外面來了一個赤衫赤馬的回鶻少女,提著馬鞭闖進府門來非要來找杜天恩不可,杜天恩一聽就知道是阿思慕蓮公主,料想到她是跟隨她父皇向大宋派遣來的使臣來到汴梁城里找自己的,只是現下自己又要速速去府衙銀庫里領取官銀,無暇陪伴慕蓮在府內歇息品茶,慕蓮因為本來在驛館里閑著也是無事,就當即決定不若先跟隨杜天恩去府衙里將官銀取來,交給管家將銀票帶回府內,自己和情郎順勢去汴梁城里最熱鬧的幾處酒樓樂坊逛逛,傍晚再一起回到杜府中處治官帳,誰料當日因為杜管家一時疏忽大意,以至于將自己的私印錯當成杜天恩的官印帶在身上,到了府衙之后才發現帶錯印簽,杜天恩因為當時一直被慕蓮糾纏著要帶她去汴梁城中最熱鬧的酒樓樂坊中賞玩閑逛,因此上就順勢吩咐杜管家回府取回官印之后替他在銀庫簿子上扣上印簽,再將銀票替他送回府去,之后即帶著慕蓮去左近排場最為豪華氣派的幾間酒樓樂坊之中尋歡作樂去了,但是杜管家當時卻心中懶于再回府去取一回官印去了,結果就和當日負責看守銀庫的兩名府衙班頭商量著將自己的私印扣上去了事,支取了銀票之后即回轉杜府之中歇息,到了晚間杜天恩才發現官印一直放在府內未被帶出,但是印簽一旦扣在銀庫簿子上面即不能夠再加篡改,不然即以欺君之罪論處,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誰還平白無故敢去橫生枝節,自找麻煩?

結果誰料到三月以后,銀庫簿子上那枚扣錯的印簽最終被人發現,圣上大怒之下命人將杜天恩,杜管家和兩位府衙班頭一起抓進天牢里面定了重罪,杜瑾和杜筠二位大人因為唯恐自己受到牽連,竟然在朝堂上一力向圣上進言要定四人死罪,因為此次扣錯印簽之事東窗事發,是因為杜管家的侄子在沁陽城中開的一間藥鋪子私自偷賣金瘡藥給鸞皇教教眾,而官府清剿鸞皇教教眾時是嚴禁醫館藥鋪私自偷賣金瘡藥給受傷的鸞皇教教眾的,而杜管家侄兒這間藥鋪其實當初本是杜管家出資開起來的,杜管家和侄兒之間自然是有不少銀錢往來,官兵在查抄杜管家侄兒藥鋪時在藥鋪子里發現了扣有杜管家私印的銀票,沁陽太守就將此案上報汴梁府衙,定了杜天恩和杜管家的私下勾結鸞皇教之罪,再加上圣上他因為無法忍受有人在修繕沈陵這件事情上對他欺騙障弊,當即定了四人死罪,幾日以后,杜管家和兩位府衙班頭被立時推出午門處斬,而杜天恩卻因為阿思慕蓮和回鶻使臣的從中求情而被發配秦州,到了秦州之后,杜天恩即被阿思慕蓮公主帶兵劫走,成為回鶻駙馬,按例這輩子是不能再踏入大宋境內一步了,如今雖然已經事過境遷,汴梁城里的百姓大多已經將當年那起似是而非的“欺君大案”給愈漸淡忘掉了,滿朝文武在近日來也未曾再有人無端提起過那樁陳年舊案,但是圣上他這五年以來卻一直仿佛是對杜天恩余恨未消似得,經常連前來汴梁城里拜見皇上的回鶻使團都懶得接見。

這也難怪兩位杜大人在汴梁城里莫名被害身死,但是時至今日,卻未見杜天恩他急急從回鶻趕回汴梁城來為他的兩位舅父奔喪,想是因為當日他的兩位舅父為了怕自已因此而受到誅連牽累,竟然在朝堂上當堂向圣上進言要求將杜天恩處斬,杜天恩心中記恨他們,想來也是該的,如今這姓杜的三個丫頭起心謀害二位大人,想必無非也是為了要替杜天恩報仇出氣,只是杜管家當日已被和兩位府衙班頭一起推出午門處斬,他的兩個兒子為什么卻又會在五年之后一樣慘遭三人毒手?難道是當日杜管家將銀票取回之后,他的兩個兒子私下里從銀票上支取了不少銀兩,以至于官賬上面多處出現虧空,火上澆油雪上添霜般的加重了杜天恩罪行,因此而惹得三人心中記恨?五年之中一直即對二人耿耿于懷,非要想方設法的至二人于死地不可?

“大人,這又有何難解?”沐云亭冷笑,“他二人當日定是為了要替自己父親脫罪,而一口咬定杜天恩非是私下里和杜管家勾結,而是一切本就是杜天恩在背后指使,杜管家只是聽命行事,畢竟再怎樣,杜天恩是少爺,杜管家是奴才,以鸞皇教勢力,豈有不勾結主子卻勾結奴才的道理,若是再遇見有心人將錯就錯,杜天恩他可就似當年楊文干謀反案里的大唐建成太子一般,即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說。

“唉,此事當年到底只是一樁意外,還是暗中勾結鸞皇教,欺君枉上,犯上作亂,如今已經再無對證,”王福壽無奈,“但就是因為杜瑾大人他當日被人告發和襄王之間走動頗為親近,就連圣上他,也趁機將錯就錯,想用杜天恩來敲打襄王一黨,要他們最好不要日日在他眼皮底下如此明目張膽的大膽放肆。”

“這卻也怪不得圣上,”沐云亭沐云亭一念及此,忍不住微微嘆口氣說,“杜家確是不該私下里和諸位王爺走動過甚,結黨營私,自來即是朝廷官員大忌。”

“但是自來慈父多敗女,慈母多敗兒,”王福壽憂慮之下無奈長嘆一口氣他說,“怪只怪杜大人他家門不幸,竟自養出了杜天恩這樣的叛逆敗類,養兒養的竟自丟了身家性命。”

“大人,這你可就錯了,”沐云亭看似微微有些嘲諷謔笑的瞪眼看著他說,“那幾個丫頭既然心中愛慕杜天恩,斷不會為了自己活命,而一口咬定杜天恩在背后指使,”他說。

“可是瑛王殿下,她們心中若是當真愛慕杜天恩,又怎會處心積慮的下手毒殺杜天恩的兩位嫡親舅父?”王福壽微微皺起眉說,“如今事情都已經鬧到如此田地,杜天恩心中豈有不恨這三個丫頭的理?”他問,“她們如此,心中究竟到底是愛他還是恨他?”

“又愛又恨,愛的是杜天恩,恨的是回鶻駙馬,”沐云亭微微有些似是而非的搖頭看著他說,“這世間女子,恨一個男人會殺他全家,愛一個男人,卻是也會殺了他全家的,”他說,“因為對這些女子,愛一個男人是可以將他藏在心里用一輩子去回憶的。”

“瑛王殿下,圣上他,也已經在心里無數次的回憶過一個人了的,”他說,“但是當日,卻還是狠心下手誅殺了沈相府滿門,可當真是斬草除根,心狠手辣。”

“確是如此,但是,似乎,沈相府中眾人因為是南詔皇族后裔,在被抓進天牢之前就已經全數吃了秘藥,賜死令下和不下,已無差別,只是為了不讓他們在天牢中集體自裁一事成為那些流散在外的南詔后裔聚眾起事由頭,才公然宣稱是滿門賜死,九族盡滅。”

“瑛王殿下,玉清觀里殘余著的毒蛛和蛇蛻,全都搜出來了嗎?”王福壽倏忽之間話鋒一轉,“千萬記得,給這三人定罪,這緊要證據上,是半點也疏忽不得的。”

“大人放心,此案證據再不會疏漏下一絲一毫來的,斷不會似當年大唐的楊文干謀反案一般惹人議論,”他說,“只是若此案當真是杜天恩在背后主使,斷不會讓兩名當班值守知道,除非這兩名當班值守本就是鸞皇教教眾,可若這二人本是教眾,又斷不會讓杜管家在支取銀票時扣私印,因為這樣極易敗露自己身份,甚至牽連附近分舵教眾,如此,二位當班值守和杜天恩之中,定有一方和鸞皇教無關,但是現在四人中只有杜天恩活著,此案內情,確是已經死無對證。”

“如此說來,這幾個飛天玄女是非殺不可的了,不然汴梁城里日后還指不定要無辜暴死多少人命,”王福壽看似心中十分有些驚悚后怕,“因為就連她們自己也不知道此案內情究竟為何,若是今日為了杜天恩報仇,明日為了鸞皇教教眾報仇,那當日和銀票一案稍有牽涉之人,只怕是一個也別想活命,”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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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魚尾巴草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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