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誰想到阮玉遙在將劉員外尸身拉去老婦家中之后,只是順便去汴河邊上的醉仙樓上喝了頓酒,再回來義莊之中時,卻發現老婦的尸身竟然比自己還要快的被送來義莊之中,前來送尸身的公差只說是劉洋瘋病發作,跑去老婦家中將老婦一斧子劈了,劈人時口中還一連聲的喊著他是瘋子,殺人有理,劈人無罪,不打白不打,不殺白不殺……
老婦的家人現在就在汴梁府衙外面,計算著能把劉家田產折算多少銀錢賠給他們。
“都三條人命了,就算是個瘋子,是不是也該收押起來,不然左近街坊四鄰哪個還敢隨意出門?”阮玉遙非常氣忿的斥責跟隨在葉云飛身邊記錄老婦尸身傷情的幾個官差。
“但是大宋律法本就如此,隨意收押,若是一不小心死在牢中,反而卻是弟兄們的罪孽,弟兄們家中都不是日進斗金,大富大貴,要是罰俸三月,哪里還有閑錢去醉仙樓上打酒?”
“那你知道他明天還拿斧子劈死誰?”阮玉遙氣的跳腳,“萬一哪天街坊家的孩子一不小心進他家院中撿拾掉落紙鳶怎么辦?”
“阮兄不必心急,這個劉洋他雖是瘋子,但是卻自來只殺和他有些相干之人,從未傷過不相干的外人,”葉云飛在一旁言道。
“怪就怪在這里,一個瘋子卻知道只殺和他相干之人,不殺街上行人,”沐云亭忍不住心中疑惑,“莫不是怕為父母償命,有意裝瘋賣傻,”他說。
“但是他自小就是個瘋子,東街上人盡皆知,”一個年近四旬的義莊雜役開口言道。
“那,他少年時可曾在街上傷人?”葉云飛問道。
“少年時倒是未曾隨意傷人,只是喜愛在街上隨意掐死幾只貓犬雞鵝,”
“如此有目標的殺人,府尹大人對他瘋癲的判斷未必妥當,”葉云飛言道。
“這位大俠,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一個浪蕩江湖的行俠仗義之人,為何卻連一個瘋癲后生都不愿意放過?”阮玉遙冷言。
“若他并非真瘋,你卻如此草率論斷,那日后他在汴梁城中殺傷的人命,全數算在你頭上如何?”他問。
“好啊,葉云飛你現在就去將劉洋抓來殺頭,看汴梁城中百姓對你是何論斷,如何?”
“這個不必你來提醒,我現在正要去劉洋家中仔細探查一番,”葉云飛冷笑,“事情真相一五一十水落石出,汴梁城中才能真正的長治久安,”他說。
……
……
(二)
沐云亭以為葉云飛口中之言多少有些道理,隨即和他一起去了劉洋家中查探,卻見劉洋正在請幾個幫工將家中打掃一新,不少之前劉員外的私人隨身物件都被自堂屋中清掃出來,堆在院中,幾個幫工開口向劉洋討要這些私人物件,劉洋卻倒是很痛快的一口應承下來。
沐云亭見了覺得奇怪,雖說是睹物思人,不見不煩,但是這堆隨身物件中明顯有一些該是劉洋自己之前的隨身私物,難道他連之前的自己也開始一并不愿面對起來,所以當即退出了劉洋家中,而是開始私下向東街上的街坊四鄰打聽一些劉洋的少年舊事。
一個鄰居記得劉洋生來不喜吃胡麻餅,一吃胡麻餅即會渾身瘙癢難耐,但是近來卻見他經常在門前大口撕咬胡麻餅吃,確是有些奇怪。
另一個鄰居記得劉洋少時口吃,說話時經常不清不楚,現在這個毛病卻完全不見,想是前幾年獨自一人自東街上走失了一段時日,因為機緣巧合在外面治好了口吃舊疾,半年前他自外面回來之后就再也沒有發過一次口吃。
“何止,幾年不見,整個人都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模樣身量倒是沒怎樣變化,就是脾氣性子,和之前變化太大,之前是怎樣瘋癲也不會動手殺人的,”對門一個老婦言道,“這個劉洋生來怕見血,我家在門口殺雞都能將他嚇背過氣去。”
沐云亭聽了這些街坊四鄰口中之言后心中已經明白了七八分,隨即將劉洋父母的同族親戚全數請來汴梁府衙之中,然后命人將劉洋請來府衙之中要他和這些同族親戚一一相認,沒想到這個劉洋對這些同族親戚卻有一大半都認不出來,唯一能識辨出來的就是幫忙料理他娘喪事的舅舅,但是卻只認得跟隨舅舅一起前來幫忙的兩個表哥,對舅舅家十二歲的小女卻并不認識,而這個小女明明在劉洋前幾年走失之前經常來家中和他一起玩鬧。
至此這個自稱劉洋之人不得不當堂招供自己并非劉洋,只是模樣身量和劉洋有九分相像,他名叫劉豐,家在金家鎮,全家種田為生,雖然每日能得溫飽,卻十分艷羨那些手頭寬裕,花錢大手大腳之人,可巧在金家鎮中和劉洋相遇,那劉洋雖然有些瘋癲,但是卻很良善,當時劉洋身上只有不多銀錢,還是拿來替自己解了燃眉之急,二人隨即相熟,劉豐聽劉洋說到在汴梁城中也算是家境殷實,就是和父母街坊時常吵架,才賭氣跑出來四處流浪,眼見得身上銀錢快要用完,天氣也將轉冷,想想也該回去家中過冬,待到來年春天,再去沁陽城中尋個事做,若是在外面能做出來一些驚天動地功績,也好在父母街坊面前揚眉吐氣。
……
……
(三)
劉豐因為家中清貧,自己又偏巧和劉洋模樣身量有九分相像,就在隨后幾月之中刻意觀察模仿劉洋舉手投足,待到模仿的足可以假亂真時,就伺機將劉洋一榔頭拍死,埋在自家田地之中,然后依著劉洋之前所言,來到汴梁城中冒充劉洋,當做是他的替身,代替他享受家境殷實的幸福人生,一開始自己并未被劉員外夫婦懷疑,后來因為對劉洋幼年之事一無所知,時常被劉員外夫婦以為是瘋癲之癥發作,一直催促著找郎中抓藥,還找來幼時乳娘和年長街坊來勸,劉豐怕自己被乳娘和那些年長街坊發現是冒名頂替,就以瘋病發作為借口先后尋機打死劉員外夫婦,后來又以同樣借口打死乳娘以絕后患,本想著找機會將劉員外家宅院變賣之后攜帶金銀細軟逃去外鄉,沒想到這樣快就被官府發現端倪……
葉云飛隨即帶人去金家鎮找到劉洋尸骨,此案了結之后汴梁城中即極少再發生命案,葉云飛為此在私下里悄悄提醒沐云亭,此次自鄭紅一案開始,到劉洋一案為止,阮玉遙似是在這幾個案子中顯現的過于積極聰慧,查找破案線索比沐云亭和葉云飛二人加起來還要輕而易舉的多,沐云亭也覺得這個阮玉遙近日來行止確是有些異于平日,自然點頭示意葉云飛暗地里對他多加留意一些。
因為得到瑛王殿下口令,葉云飛自此之后自然是日日留意這個阮玉遙的一舉一動,但是一連半月,都未曾見他在汴梁城中有什么異動,反而是城北后街上一間名為五蘊醫館的小小醫館門前這幾日里人群聚集,議論紛紛,都說是好好的醫館為何要突然關閉,本來聽街坊鄰居說這家醫館的藥丸能醫治百病,結果自己好容易一道打聽著尋來,醫館卻掛牌停診,關門大吉……
葉云飛覺得此事十分蹊蹺,因為之前那個鄭紅就曾經無意間說過想要送自己幾粒五蘊醫館的秘制藥丸強壯身體,百病不侵……
因此上葉云飛一念之下,親自來到汴梁府衙大牢,因為之前幾樁離奇命案的兇犯現下全都關在府衙大牢之中,他們要等到刑部將案件一一復審上報皇上之后才能秋后問斬,刑部復審一個命案差不多要兩個月,五個命案加起來將近一年,所以今年秋后問斬是趕不上了,只能等到明年秋后,現在正是大牢中陰冷潮濕季節,幾個兇犯在大牢中濕癥發作,吵著要沈風雷來幫他們醫治,葉云飛疑惑沈風雷是誰,為什么一定要沈風雷來幫他們醫治,幾人都說是之前吃過五蘊不空醫館館主沈風雷賣給他們的藥丸,吃了之后身子飄飄欲仙舒坦的很,現在沈風雷不給他們藥丸吃了,他們在牢中舊疾發作,難受的要死要活……
葉云飛好奇之下問幾人之前到底有什么舊疾,為什么這個沈風雷的藥丸能夠同時醫治幾人舊疾,幾人并非同一家族之人,家族傳下病癥怎可能偏巧一樣?
幾人都說自己之前一直因為他人生來富貴自己生來清貧心中積郁不忿,悶悶不樂,而沈風雷手中藥丸專門醫治此癥,吃了之后心情舒暢歡喜很多,一心想著成王敗寇,富貴險中求,幾條人命和家財萬貫之間如何取舍任誰都會忍不住鋌而走險,就算是鄭紅殺了綠蘿那兩個相好少爺,也是心想著若是綠蘿被當兇犯問斬,自己就多一次進蕓姝別院當差的機會。
葉云飛隨即伸手在幾人脖子根上一探,立刻斷定幾人都是吃了江湖傳言中的五蘊不空丸才會激發心中私欲,在動手殺人時顧不得官府查案查到自己頭上該當怎樣,只知道殺了這些人就算是不能得到自己渴求富貴,也能因為對方沒機會享受而出了胸中一口惡氣。
因為五蘊不空醫館窗欞上鐫刻花樣狀似一只噴火玄鳥,因此上葉云飛在心中認定此事必定和鸞皇教脫不了干系,若是汴梁城中五蘊不空丸被求醫百姓分食過多,定然會引起城中大亂,但是現在醫館關門,沈風雷在逃,為了不引發汴梁城中百姓恐慌,沐云亭在聽了葉云飛回報之后決定先將此事放下,只讓葉云飛暗地里悄悄追查沈風雷下落即可,畢竟以鸞皇教現下所造罪孽,著實也是不差五蘊不空丸這一樁了。
(四)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
……
牡丹坊的醉仙閣中,這一首似天邊的流水一般幽遠而又清澈的靈犀琴曲,似是撩撥上千重云霄一般的虛無縹緲在汴梁城里最大的青樓煙花之地中最清幽嫻靜的一間軒敞亭閣里面,琴曲透過半掩的軒窗幽幽泄露在閣外披紅掛彩的雕欄走廊里面,引得勾欄之側幾個迎來送往的青樓花魁一面用手中絲絳相互撩撥戲耍,一面掩起袖來依靠在欄桿上竊竊私笑著軒窗內一個高挑冷峻的青衣背影:
“這位公子出手倒真真算是闊綽,滿汴梁城里找找,只怕也找不出這樣一個癡心的男人來了,咱們鳶漓妹妹在牡丹坊里是出了名的賣藝不賣身的處子琴師,自從去歲間來到牡丹坊,還當真沒有一個男人敢碰她一個指頭,誰想到上個月自從這位公子來了,一出手就是八千兩銀子,口出狂言要就此買下鳶漓妹妹的一生一世,但是鳶漓妹妹她今年不過十七歲有余,豈肯就這樣一輩子被一個汴梁城里的一個尋常富家公子霸占?人家可是一門心思要進宮去選妃子的人呢。”
“哼,不過是心驕氣傲,青樓里賣藝的一個小小琴師,竟也敢惦記著進宮去當妃子,莫要忘了,她的初夜早已經暗自托付在這位公子身上,腕上沒有守宮砂的女子,連掖庭都沒資格去。”
“可是鳶漓她確是汴梁城里無人能及的艷冠群芳,仙子臨凡的嘛,要說守宮砂呢,其實偽裝起來倒是也不算太難。”
“喂,你瘋了,那是皇宮,不是牡丹坊,偽造守宮砂,被抓到了可是要亂棍杖斃的。”
“其實鳶漓妹妹也真是的,盡早聽樓主的話,就跟了這位公子回家也就是了,咱們樓主既然和鳶漓妹妹投緣,想必連贖身的銀子也是不會要的。”
“嗯,要說到咱們樓主,那眼光是再不會錯的,鳶漓妹妹一個連籍冊都不清不楚的人,樓主竟敢花錢買來一紙籍貫替鳶漓妹妹遮掩,果然,鳶漓妹妹第一次出來見人,就替她足足賺上八百兩銀子,看來這位公子也不簡單啊,真不知道年紀輕輕,是從哪里弄來的這么些銀子?”
“這你就不知道了,這位公子姓沐,經常出入瑛王府中,瑛王府豈是閑雜人等能夠有機會經常出入的,他多半也是什么皇親國戚府內的公侯世子,或是朝廷重臣子侄,銀子嘛,自然是多的數不清啦,最重要的是人家待她是真心的嘛,而且聽說這位公子現今還未曾娶親生子,她嫁過去就是正室夫人,哪像咱們,即是有幸嫁人,也是個當姨娘的命,連補缺都未見得能有人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