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欄桿旁這幾位姑娘雖說是在竊竊私語,但是吵嚷聲卻著實不是太小,偏趕上沐云亭現(xiàn)時正盤膝端坐在軒窗下面靜心閉目養(yǎng)神,因為一時間還未入禪定,因此上軒窗外那一番私語八卦早已經(jīng)隨著如水的琴音盡數(shù)倒灌進(jìn)他耳朵,他微微的有些心煩意亂,因為他縱是自己已經(jīng)極其努力的尋找到諸多理由和借口證明自己對鳶漓姑娘是真心愛慕癡戀,也終難抵得過旁人言之鑿鑿證據(jù)確鑿的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一時欲火難耐,垂涎貪戀鳶漓姑娘美色。
不止一個人在他的耳朵邊上語重心長的勸誡他不要再去牡丹坊里流連鬼混,他是瑛王殿下,不是什么紈绔公子,這輩子若是有幸不被關(guān)回碧空寺中當(dāng)和尚,一輩子的終身大事也多半是等著要替他父皇和朝中重臣或是四鄰番邦聯(lián)姻用的,因此上葉云飛他才在夜深人寂時親身來到他屋里言之鑿鑿的教誨他說既然身為大宋皇子,那就理應(yīng)替大宋和四鄰番邦的安穩(wěn)和睦積些功德,好生留著干凈身子等著圣上替他賜婚,從此以后不必再去牡丹坊里見那個妖媚惑人的狐貍精琴師。
但是,若不當(dāng)真是個千嬌百媚,清眸流轉(zhuǎn)的小狐貍精,那一對澈水清眸中晶瑩潤透的盈盈粉淚又怎會在含眸凝睇之間仿若滄海月明的清露一般悄然無聲的涓涓滴落在瑛王殿下玉潤無瑕的指尖,蔚藍(lán)深湛的心海,那一雙輕拂琴弦的纖纖玉手上靈犀翻轉(zhuǎn)著的十根修長水嫩的小狐爪子,又怎會在嫣然回眸之間似是流散孽海的清風(fēng)一般溫柔如水的輕輕撫摩在沐云亭菱角分明的眼角,劍眉入目的額間,那額間一點血紅朱砂上深深凝結(jié)著的,卻仿佛是這只小狐貍精一生一世都注定是難以忘卻掉的妖媚,誘惑和俊美,她知道她是此生中第一個得入瑛王殿下法眼的狐媚妖女,許是因為一個月前他第一次扮作一個汴梁城里的尋常紈绔公子來牡丹坊里探查樊芊蔚和官瀟湘身世時意外的發(fā)現(xiàn)了她玉碗上的一點守宮朱砂,他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登臨牡丹坊花閣,就有幸消受到一個處子,而這偏又是汴梁醉坊之中最為嬌艷欲滴的讓人貪癡顛倒,催魂攝魄的紅塵處子。
沐云亭只一回眸間就已注定此生再也放她不下,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女人,他確信她在遇見他之前心里從來也沒裝進(jìn)過任何一個男人。
她一身單薄的白衫羽衣時常仙袂飛散的讓他感動,愛不知因何而起,卻已經(jīng)是那樣的一往而深,天荒地老,但是或許,那當(dāng)真只是他一個人的天荒地老,因為今生他卻未必能夠愛得起她,因為……
“外面這樣晴好的天氣,公子卻又在這軒窗下面發(fā)哪門子呆了,”貼身丫鬟靈芝一手奉著茶果,一手微微有些調(diào)皮的伸出兩根指頭來在沐云亭眼前格格嗤笑著晃了幾晃,沐云亭恍然回過神來,“哦?天氣晴好,那敢問靈芝妹妹怎么也陪著在下在這軒窗子底下虛耗,若是再不去樓下找你的那個小廝,稍時你家小姐小憩醒來,你可就又有的忙了。”
“那就勞煩公子疼疼靈芝,先將姐姐帶出去到街上逛上幾遭再回來梳洗撫琴,靈芝這一晌午可不是就閑下來了,”她說。
“嗯,好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晌午頭上的太陽是最毒辣不過的,你這是存心要你家小姐舊病復(fù)發(fā),痛不欲生的嗎?”他微微有些嗔怒的瞪眼看著她問。
“哦,公子不說靈芝倒是忘了,想來這日子過得也是真快,自半年前小姐和靈芝來到汴梁,日日這樣軒窗花影絲竹聲聲的,都快忘記現(xiàn)下已是秋涼了,靈芝知道去歲間這汴梁城里的落雪本不算太大,但是公子你前日里卻早早的替姐姐她置辦來了那件從長白山千里迢迢販運(yùn)來的雪貂絨子裁剪成的撒花錦裘和十余領(lǐng)銀狐絨的團(tuán)花斗篷,只是姐姐素日里那件紫蓮花的藕荷斗篷披的慣了,那件雪貂裘氅怕是派不上什么用場,但是公子你也不要太過見怪,姐姐她自幼篤信佛法,平日里最恨世人無故殺生戕命,公子你送給姐姐的那件撒花錦裘少不得要賠上長白山里多少小貂性命,姐姐她又豈肯輕易拿來披在身上,若是她當(dāng)真拿來披了,說不得你憐香惜玉之下又會千里迢迢的跑去滄州府替她采辦更加珍奇百倍的銀貂裘氅,如此罪大惡極的殺生惡孽,姐姐她又怎肯忍心看你去犯呢?”她說。
“小丫頭,你懂什么,你姐姐的身內(nèi)長年淤結(jié)著一股釋散不開的至陰寒氣,每月一到十五月圓之夜即會渾身似千萬銀針探穴一般經(jīng)脈閉結(jié),痛不欲生,愈是到了北風(fēng)蕭瑟,落雪紛飛時節(jié)身內(nèi)真氣淤結(jié)的愈是厲害,此種痛不欲生之苦連江湖中人都未必能夠忍受得住,恨只恨云亭根基不深,武功粗淺,雖然已經(jīng)努力參悟了一個月有余,還是無法徹底替你姐姐驅(qū)散掉身內(nèi)長年淤結(jié)下的那股至陰寒氣,你姐姐每逢月圓之夜身內(nèi)所承受的錐心刻骨之痛并非是常人能夠親身感覺得到的,”他說,“而云亭自幼年間就時常聽師父說起,長白山上的千年雪貂絨子是世間稀世珍奇的武林至寶,只要披在身上即可立時化解身內(nèi)真氣逆轉(zhuǎn)時所受千般苦痛,你姐姐她若是因為不忍殺生而不肯拿來披上,本也無法一力強(qiáng)求,好在云亭身內(nèi)的真氣現(xiàn)今總還算是盈滿,只要每到月圓之夜都能夠及時趕來替她輸真氣療傷,你姐姐她一時間總不至于會有什么大礙的,”他淡淡的抬起頭來,微微有些愁眉緊鎖的輕輕噓口氣說。
“勞煩公子牽掛,只是鳶漓命該如此,不敢抱怨天命,說來,這也不過是上天在讓鳶漓還此生的債而已,”牡丹坊里最溫柔似水,千嬌百媚的傾世琴師玉鳶漓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仙袂飄渺的悄然侍立在二人身后,“只是公子以后千萬不要在私續(xù)真氣替鳶漓療傷了,”她說,“公子這一個月每逢月圓之夜即不惜自傷真氣替鳶漓療傷,如此似海深恩,鳶漓本就已經(jīng)粉身碎骨都無以報恩一二,若是公子因為替鳶漓療傷而終有一日真氣耗盡,武功盡失,那鳶漓只怕是萬死也難以贖其罪了,”她一身羽衣霓裳的含眸看著他說,那額角間一綰青絲半掩,眼眸中幾許流光凝愁的傾世嬌顏,溫柔絕美的似是連昆侖之巔的冷冷冰雪都能融化,連天山云峰的千年磐石都能感動。
“姑娘這可是折殺云亭了,舉手之勞,怎敢欺心煩勞鳶漓姑娘如此耿耿牽掛,云亭現(xiàn)在其實還是個未得家父原諒的戴罪之身,鳶漓姑娘現(xiàn)下雖然因身不由己而不得不棲身青樓之中撫琴為生,但是比起在下這個戴罪的囚俘來,身家可不知是要清白尊貴多少,”他輕輕的伸手執(zhí)起案上一壺碧螺清茶,“九月天氣已是微寒,前日里汴梁城里方才降過幾場細(xì)雨,你的身子本自單薄荏弱,快在暖榻上歇息下來,喝碗滾燙的濃茶才好,”他說話間已經(jīng)溫柔的伸出手來,悉心的將她攬在身旁暖榻上面,回頭命令靈芝即刻去鳶漓小姐的玉床上取一襲錦衾過來。
“公子想是糊涂的很了,”鳶漓在暖榻上忍不住微微笑笑,“九月里的天氣秋高氣爽,云卷云舒,”她說,“公子順著軒窗放眼向街上望去,今日里的天氣如此晴好,許多街邊女子仍然還是一身輕盈羅裙,云鬢花顏。”
“哼,真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沐云亭忍不住不以為然的閑閑回頭向窗外望了一眼,“女子體弱,本就極易被邪風(fēng)入體,傷寒催命,如此妄自輕賤自己玉體,紅顏薄命,少年早夭,想來也是該的,自已自作孽而死,又豈敢抱怨上天妒恨紅顏,”他說,“更莫說那些已經(jīng)生兒育女的婦道人家,如此將夫君幼子丟棄家中不管不問,卻三三兩兩的結(jié)伴去山中采風(fēng)玩樂,照云亭看來,都該丟到汴水里喂魚才對。”
“好啊,鳶漓此生竟是錯看公子你了,”她微微有些謔笑的含眸看在他臉上,“敢則公子也是和那些世間凡夫俗子一般的以肆意輕賤編派天下紅顏娥眉為樂,但是公子可莫要忘了,自己這身玉樹臨風(fēng)的纖纖玉體,也是自母親身中誕下來的呢,”她一雙清澈眼眸中幾許凝愁眸光似浮云澈水一般橫波流轉(zhuǎn)在他身上,那溫柔似水的含眸嫣然一笑,在汴梁九月的黃葉紛飛之間,傾世絕美的似是連九天仙闕的瑤池仙子都會為之潸然,連廣寒仙宮的亙娥神女都能為之淚下。
“鳶漓姑娘,云亭自幼未曾見過自己生母模樣,連父親也一年不曾得見幾面,”他說,“即是那些皇宮里的尊貴皇子,父親本自三宮六院,妃嬪如云,自己兒子模樣,怕是都未必能夠記得清晰,”他說話間眼神之中已經(jīng)微微泄露出幾許好似已經(jīng)在心底里悄然掩埋了許久許久的無限悲涼,寂寥和落寞,許是因為父皇,許是因為母后,許是因為自己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機(jī)會回去見一見自己出生的宮閣樣子了,又或許是因為一別經(jīng)年,雖然皇宮和碧空寺相距不過二百多里,但是自己至今還未曾有機(jī)會再回去皇宮中那個真正稱之為家的殿閣中閑憩幾日……
“公子切莫太過傷心動氣,男兒志在四方,既然已經(jīng)年及弱冠,出來自立門戶也是必須,可知山間飛禽走獸也是會將成年小獸自窩中趕走,公子本不該對自己父親所為如此介懷,”她微微有些娥眉輕挑,眸光流閃的溫柔看著他的眼睛,“而且公子你現(xiàn)在身上又不缺銀子,自立門戶,反而樂得無人管束,”她說。
“哼,不怕鳶漓姑娘見笑,這個月,已經(jīng)去妹妹家里借了不少了,”他看起來心中著實是微微有些戲謔不羈,“別人家都是重男輕女,獨獨我家,妹妹們各個錦衣羅衫,珠環(huán)翠繞,男丁有口飯吃即可,”他淡然冷笑的輕嘆口氣說。
“公子多心了,富貴人家自來即是如此,畢竟男兒生來就該建功立業(yè),功成名就,自然不能只將眼睛盯在家中那些祖產(chǎn)上,雖然宦海沉浮,福禍只在一夕,只是這世人又有幾個能夠及時參悟得出這其中的玄機(jī)天意,放手功名,孑然世外的呢?”她微微有些惋惜的淡然苦笑著說。
“常言道,攻城略地志已酬,陳辭欲伴赤松游,在下沒有攻城略地本事,也未必能有伴游赤松福氣,”他說。
“公子這可就錯了,”鳶漓的眼眸中恍然間不可名狀的淡然流閃出幾點秋水橫波般的清澈眸光,“鳶漓聽聞昔年建成太子的幼女李婉順一生未曾有孕,想是幼年時羹湯之中有什么蹊蹺,公子可千萬不要以為,建成太子棄了皇位去寺院中念經(jīng),就一定能保全自己兒女,這伴游赤松的念頭,公子以后還是再也不要去動才好,”她說,“除非公子你甘愿在陵墓中妻妾在側(cè),子女繞膝,”她淡然謔笑,“或者形單影只,身后寂寞。”
……
……
(二)
“姑娘好大膽子,竟敢在汴梁城里如此指桑罵槐的編派當(dāng)今圣上,”他微微廝笑的回眸看著她說,“當(dāng)真以為在下不知道多年以前的南屏世子一事?”他問。
“編派,公子,鳶漓口中所說,只是青樓酒肆間幾許數(shù)百年前的八卦傳言而已,當(dāng)今圣上他平日里本來也并未少了在汴梁城里私服玩樂,”她說,“些許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語,以當(dāng)今圣上的聰慧圣明,又怎會如此興師動眾的對鳶漓這樣的青樓女子大動干戈,斬盡殺絕的呢?”
“好啊,我看你是認(rèn)準(zhǔn)了圣上他是個明君才敢如此肆無忌憚的信口在這里無事生非,造謠生事的了?”他微微有些意亂情迷的輕輕伸手撫弄著她額角間一綰浮云流水的三尺青絲長發(fā),“但是可千萬莫要忘了,”他一雙翦水雙眸深深迷醉寵溺的癡心流連在她幾許煙水兩忘,天地?zé)o情的清澈眸光之間,“千萬莫要忘了,”他說,“明君的慈悲為懷自來只是施舍給他喜歡的人的,姑娘當(dāng)真以為戲臺下看戲的拈花少女,當(dāng)真能和戲臺上的俊美小生成為好友?”
“公子糊涂了,戲臺下的拈花少女,自來只想要和戲臺上俊美小生身上的戲服和口中的唱詞成為好友,”她說。
“姑娘多心了,同一身戲服,同一套唱詞,換個人站在臺上,未必有哪個拈花少女想要和他成為好友,”沐云亭抬起頭來微微眉睫輕挑的笑看她說,“自己若非戲中人,又怎知唱詞中一生悲歡?”他說,“只是,唱戲之人能出得戲,戲中之人卻出不得戲,”他微微有些戲謔不已的嗤嗤看著她說,“那敢問姑娘,此生是想要做唱戲人,還是想要做戲中人,”他說,“雖然都一般是蕓蕓眾生,身不由己,”他微微冷笑著微蹙起自己一雙劍如柳葉的黛青眉睫,“若非萬不得已,南屏世子當(dāng)年也并非非死不可,”他說,“只是有資格當(dāng)皇帝和最適合當(dāng)皇帝的,從來未必會是一人,”他微微冷笑的搖搖頭說,“這才真是半世紅顏隨逝水,一襲煙雨任平生……”
“想不到公子的膽子竟自比鳶漓還大,”她在酒案上微微廝笑的拈手執(zhí)起一只白玉琢就的葡萄凝脂夜光杯來,“公子在這迎來送往的青樓花坊之間如此明目張膽的出言論斷南屏世子,想是當(dāng)真不怕圣上怪罪下來,抓你進(jìn)宮去當(dāng)小太監(jiān)嗎?”她淡然謔笑,“公子你也太不當(dāng)心了,千萬莫要以為這青樓醉坊之中,就一定沒有圣上眼線,”她說。
“手中無兵權(quán)黨羽之人,圣上自不必在意,”他說,“流連青樓之人,更不必在意,”他的臉頰上倏忽之間竟自當(dāng)真一瞬而逝過一絲不可抑制的慘淡微笑,鳶漓見了也十分的不以為意,當(dāng)即轉(zhuǎn)頭命令靈芝速速前去瑛王府中叫來一輛車馬將沐公子好生護(hù)送回去,很怕因為耽擱時辰久了,被沐公子一頭撞見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花顏亭主又帶人來醉仙閣里吵鬧,存心要和她一比高下,爭執(zhí)出二人到底誰才是汴梁第一美人才肯善罷,鳶漓本自汴梁城中寄身青樓醉坊撫琴為生的一只渺渺閑云野鶴,自是無心經(jīng)日里與她無端爭執(zhí)分辯,她現(xiàn)下心中只是時時惦記著前日里帶人闖上牡丹坊二樓來對自己糾纏不休的許公子,那許公子酒后失態(tài)樣子卻倒是當(dāng)真讓人驚嚇不已……
……
……
翌日,汴梁城內(nèi),瑛王府中。
“瑛王殿下,云飛這也是無可奈何,還請殿下你千萬不要為難云飛,陳公公特意前來傳的圣上口諭,瑛王殿下你現(xiàn)下確是不能出門,”
“胡說,父皇何時管過本殿死活,”沐云亭在房門里面急的大喊大叫,“既然知道本殿去逛青樓,徑自下詔廢了本殿就是,”他在里面狠命的拍打著屋門,“還在這里一臉關(guān)心的怕牽連本殿做什么。”
“殿下,可知前次綠蘿一案,蕓姝亭主也一樣要待在別院中避嫌。”
“信口雌黃,她轉(zhuǎn)頭就自別院后花園角門跑了,大理寺上下只是裝看不見她扮成官差前去天牢中替綠蘿送桂花糕吃。”
“可是殿下此次,也不是只想扮成官差前去大理寺天牢中送桂花糕啊。”
“廢話,鳶漓自來不喜吃桂花醬,只喜吃玫瑰醬。”
“但是鳶漓狐貍精若是肯好好的在牡丹坊中吃玫瑰醬,大理寺吃飽了撐得將她抓去問罪?”
“胡說,昨日里那個混帳男人只是因為醉酒之后糊里糊涂的四下里亂闖,偏巧闖進(jìn)醉仙閣里一頭撞在槅扇屏風(fēng)上面猝死過去而已,和鳶漓她有什么相干,難不成一只螞蟻爬到太上老君身上被風(fēng)吹下去摔死,也算是太上老君殺的不成?”
“殿下編派誰不好,非要無端編派太上道祖,將太上道祖拿來和一個青樓妖女相提并論,當(dāng)心圣上聽了龍顏盛怒,怪罪下來殿下可當(dāng)真吃罪不起。”
“還龍顏盛怒,清顏道長的丹藥,還能當(dāng)真長生不老不成?”
“瑛王殿下,越來越放肆了,”昭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然侍立在葉云飛身后,不由分說伸手從葉云飛腕上扯下鑰匙打開房門將他釋放出來。
“趙云軒,你別貓哭耗子,”沐云亭在門外氣得跳著腳說,“你想當(dāng)太子,也不至于先從鳶漓身上動手,亂本殿陣腳。”
“沐云亭,你現(xiàn)在當(dāng)真是被那個小狐貍精給媚惑住心識,有些走火入魔,色迷心竅了,”他說,“許文煥的尸首是大理寺卿在醉仙閣里親自勘驗過的,”他微微有些無可奈何的搖頭嘆口氣說,“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許文煥他當(dāng)日確是在醉仙閣里中毒身亡,而非如牡丹坊主所說,是醉酒之下一頭撞在槅扇屏風(fēng)上面猝死。”
“廢話,他是不是中毒死的,關(guān)鳶漓何事?”沐云亭一怒之下伸手扯住趙云軒衣領(lǐng),“難不成左少卿你平日里就是這樣斷案的,一個喝醉酒的混賬男人吃了摻假的砒霜之后偏巧毒發(fā)在誰家里,就算做是誰殺了他的?”他怒極之下,反而失口笑出聲來,“怨不得當(dāng)年建成太子在東宮里用了十余碗毒酒都未能毒死秦王殿下,敢則是建成太子他蠢笨至極,一連下了十余包摻假的毒藥,事后卻也未見建成太子命人將賣假藥的抓來殺了,一國太子如此荒唐行事,李淵他想必是老眼昏花,老邁癡呆,當(dāng)初才會立個這么不爭氣的東西當(dāng)東宮太子,”他看起來微微的十分有些冷嘲熱諷,幸災(zāi)樂禍,“常言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當(dāng)年建成太子和齊王元吉被秦王斬草除根,一門全滅,十個年幼孩童無一幸免,李淵的其余幼子又全數(shù)年紀(jì)尚幼且非皇后嫡出,皇族里最舉足輕重的兩位親王殿下被他親手?jǐn)乇M殺絕,斷子絕孫的,真心是自斷左膀右臂,”他說,“趙云軒,你可知道一個皇朝若當(dāng)真想要四平八穩(wěn),長治久安,朝廷之中親王,外戚,朝臣三足鼎立之勢必不可少,三方之間相互牽制,誰也不可一手遮天,一家獨大,若是少了和皇上他最為血脈相連的親王一脈,日后誰來牽制后宮,誰來制衡外戚,誰來提防朝臣,誰來抵御外侮?”他問,“你現(xiàn)在心中只惦記著本殿比你早生出來幾月,”他說,“但是現(xiàn)今宮中除你我之外,還有幾個男丁,”他驀然冷笑,“不是任何人都能像父皇一樣,身為獨子卻能一肩扛起江山社稷。”
“瑛王,你喝醉了,怎么在王府里如此明目張膽的信口雌黃,胡說八道,”趙云軒忍不住淡然冷笑一聲,“當(dāng)真以為瑛王府中沒有父皇眼線?”
……
……
雖然許文煥是汴梁府尹侄子,還和曹皇后沾些表親關(guān)系,但是因為在汴梁城中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名聲早已傳入圣上耳朵,圣上一直在尋找機(jī)會將他依律法辦,現(xiàn)在他忽然在牡丹坊中一命歸西,倒是省了圣上不少心思,所以此次圣上將大理寺卿叫進(jìn)宮來,也只是隨意訓(xùn)斥幾句,責(zé)怪他為何遲遲不將牡丹坊里一眾男女嫌犯盡數(shù)押解到掖庭里看押監(jiān)管起來,嚴(yán)刑拷問,大理寺卿不敢欺瞞圣上,因為許文煥身上所中奇毒確是世間罕見的雪玉蜈蚣之毒,此毒只在上古洪荒之時的天妖大戰(zhàn)中為青丘狐族暗中對東海龍族施放蠱毒時用過一回,之后就在三界之中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甚至連那些世外修仙門派之中也未曾有人尋獲到過,現(xiàn)今此種奇毒卻憑白出現(xiàn)在許文煥身上,大理寺卿以為,此間必有種種隱情,須待他回去之后仔細(xì)勘察明白才好向圣上奏報,不然,僅僅只是因為許文煥當(dāng)日是死在牡丹坊的醉仙閣中,就不清不楚的草草將一個青樓琴師抓來治罪,天下百姓聽聞之后,定會各個膽戰(zhàn)心驚,閉門不出,生怕哪一日里自己在街上閑憩漫步時腳下剛好碰到一具尸首,那樣一來,我大宋皇朝離天下離心,城破國亡也就不太遠(yuǎn)了。
但是皇上現(xiàn)在看起來卻像是越來越急躁不安,急于要將許文煥的案子速速判斷了結(jié),他當(dāng)然希望這只是一出汴梁城里再尋常不過的青樓女恨殺對自己糾纏不休的紈绔子弟的八卦懸案,因為他很怕這件事情再和眼下正肆虐江浙的鸞皇教扯上什么關(guān)系,再加上現(xiàn)在瑛王府里還關(guān)著個整日瘋言瘋語胡說八道的鎮(zhèn)星入輿太白蝕昴,皇上感覺到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這個本來就整日里在汴梁城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紈绔子弟許文煥的鐵青色尸首給攪擾的頭都要大了,太醫(yī)院里的那群蠢物就不必說了,只是竟然連大理寺卿都在自己跟前一口一個雪玉蜈蚣,天下奇毒的糾結(jié)難耐個不停,這擺明是為了討好瑛王在給青樓里那個媚惑眾生的小狐貍精脫罪,雪玉蜈蚣既然是世間罕有的天下奇毒,一個青樓醉坊中的小小琴師自是不能夠得到,但是如此一來,敢則這個許文煥他該是被天上的神仙下了蠱毒的了?若是天下百姓當(dāng)真這樣以為,那豈不又是一樁鸞皇教趁機(jī)惑亂人心的絕好事端。
因此上從案發(fā)至今,皇上一直就沒相信過什么雪玉蜈蚣,上古洪荒奇毒之類的奇譚怪誕,堅持要大理寺卿以青樓之間男女私怨失手錯殺結(jié)案,但是誰想到不幾日,牡丹坊里竟又有一個朝廷大員無端慘死在雪玉蜈蚣之下,此人姓孫名伏伽,曾經(jīng)在滄州府當(dāng)過幾年禁軍統(tǒng)領(lǐng),近日里才被召回汴梁,因為生性貪圖酒色,時常徹夜流連汴梁城中的各大青樓醉坊,翌日清晨被發(fā)現(xiàn)衣冠完好的橫尸在牡丹坊中,偏巧又是無端猝死在醉仙閣中那扇槅扇屏風(fēng)之下。
因為孫伏伽猝死時鳶漓和靈芝正在花坊后院池塘邊上喂食池中錦鯉,因此上對將軍在自己閨房之中橫遭慘死之事似上次的許文煥一般懵懵懂懂,一無所知,大理寺在孫伏伽身上仔細(xì)勘驗之后斷定他和許文煥身上所中奇毒一般無二,因為二人偏巧是在酒后先后一頭猝死在醉仙閣中,大理寺卿隨即眼前靈光一閃,開始急急命身后幾名府衙差役務(wù)必盡快探查清楚許文煥和孫伏伽在猝死之前是不是偏巧在酒樓食肆之中痛飲過大量大理國販賣過來的竹葉青酒?
竹葉青酒本非大理國所有,但是自釀酒的方子傳到大理以后,當(dāng)?shù)匕傩站蛯⒎阶犹砑拥阶约宜劦闹袢~青酒之中,大理國的竹葉青酒和江南竹葉青酒自然是天壤之別,不敢同日而語,因為大理國的竹葉青酒是以竹葉青蛇毒牙內(nèi)的催命奇毒做引,經(jīng)九九八十一味珍奇藥草浸泡發(fā)酵所成,長年飲食可讓人經(jīng)脈疏通,百毒難侵,只是在飲食清酒七七四十九個時辰之內(nèi)絕計不可吃食蟾宮酥酪,不然即可至五毒八反,七竅流血而亡。
但是因為酥酪本非大理國所有,蟾宮酥酪更是只在錦云王朝皇族之內(nèi)才些許吃食一些做清火解毒之用,因此上長年以來,大理國中的酒販在往汴梁販運(yùn)竹葉青酒時已經(jīng)很少再向買主提及蟾宮酥酪的事情,因為凡是吃過蟾宮酥酪的人十有八九必為錦云王朝皇族中人,而錦云王朝皇族中人又自來不喜飲食大理竹葉青酒。
案發(fā)時醉仙閣的桌案上剛好擺放著幾碟蟾宮酥酪,而許文煥和孫伏伽在胡亂闖進(jìn)醉仙閣前又確曾在牡丹坊里徹夜飲酒作樂,想必是開懷痛飲過幾壺大理國販賣過來的竹葉青酒后又在醉仙閣中誤食了桌案上的蟾宮酥酪所致,和旁人并無太大干系,此案到此為止已經(jīng)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大理寺卿翌日即同昭王殿下一起進(jìn)宮面圣,將許文煥和孫伏伽因為飲酒過后誤食蟾宮酥酪的確鑿證據(jù)一一呈送到圣上跟前,皇上仔細(xì)勘驗案上證據(jù)之后立時下令結(jié)案,以朝廷名義向許文煥和孫伏伽的妻女親眷每家撫恤三千兩官銀了事,汴梁府尹見狀也只好無可奈何的命令家人將許文煥的尸首從汴梁府衙之中盡快認(rèn)領(lǐng)回來好生安葬,但是在許文煥下葬之前,他還是每日里只身跑去大理寺中質(zhì)問大理寺卿為何一個出身漢女的小小青樓琴師平日里竟會在桌案上無端擺放上幾碟蟾宮酥酪?牡丹坊中長年以竹葉青酒待客,為何卻單單只有自己的侄子偏巧誤食下蟾宮酥酪斃命,若是因為琴師鳶漓素日里本就喜愛飲食蟾宮酥酪,那第一個中毒身亡的,就該是扮作富家公子的沐云亭了。
大理寺卿以為許大人他如此在府衙大堂上和他大吵大鬧純粹是胡攪蠻纏,無理取鬧,若是合該他侄子橫死,只怕是連在牡丹坊里喝碗清水都會被堵在喉嚨里噎死,醉仙閣桌案上擺放著的蟾宮酥酪又不是旁人存心按著他脖子給他灌進(jìn)嘴里去的,身為汴梁府尹侄兒,卻如此整日的在青樓酒肆之間尋歡作樂,游手好閑,說起來本就該死,又何況自己還一味的貪杯享樂,無事生非,死了便死了,許大人府上剛好少了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惹事禍秧。
(三)
自從大理寺中傳來蟾宮酥酪這個絕好消息,沐云亭在瑛王府中一瞬之間心里面靈光一現(xiàn)的自然只是牡丹坊三字,雖然只是在一瞬之間莫名其妙的在心里面稍縱即逝般的煙云飄渺,一閃而過,但是他知道,那時因為他的心里面一直在垂涎覬覦著她,他對她的垂涎覬覦自一月前的那次初夜開始就一直也沒有放下,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更像是在玩弄她,甚至是在糟蹋她,因為世人皆知天地人三界男歡女愛盡皆只是緣起于紅塵色欲之妄念,妄念之后即是八苦,這正是有念盡忘,有生盡苦,他對她的愛終其不過也只是他一個人的地老天荒而已,因為他其實根本就從未抓住過她,一個連身體都已經(jīng)完整的托付給他的女人,她的心卻仍然是那樣虛無縹緲的流連在他的五蘊(yùn)六識之外的,空見師父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當(dāng)頭警醒過他,甚至失口斷言他其實是從來也未曾有幸窺透過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的心的,尤其是他身邊的女人,因為他身邊的女人都并非凡人,除非六根清凈,五蘊(yùn)皆空之人,不然,即是窮其一生一世,都未必能夠窺探到她們心中半點所思所罔,所欲所念。
沐云亭自恃自己長年在碧空寺中棲身,早已是看透紅塵之人,怎么可能那么輕易的承認(rèn)自己對鳶漓到底不過也只是一念紅塵色欲之愛而已,現(xiàn)今許文煥的案子已經(jīng)徹底審結(jié),當(dāng)今圣上也已經(jīng)親下手諭將他自瑛王府中解禁,他現(xiàn)在一心只想速速去牡丹坊里找她,人世間的紅塵愛欲本來就是一件讓人很欲火難耐的事情,一日不見如隔千年,在瑛王府里被囚禁起來的這些時日,對他,無甚于一個漫漫無期的無量之劫。
今日圣上派人來瑛王府中宣讀手諭的時辰來的著實是稍晚了一些,午膳時辰已過,現(xiàn)在又不是桃花滿地梨花漸落的人間四月暖春節(jié)氣,人間四月的汴梁城里自然是數(shù)不盡的橫波拂柳,桑榆繁茂,但是現(xiàn)在已是九月,青草半枯,樹葉微黃,而且天晚的更要稍稍早些,酉時未到卻已是城中掌燈時分,牡丹坊里的花燈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漸漸的亮起來了,沐云亭在瑛王府中只是匆匆梳洗打扮了一番,平日里的錦衫開氅羅衣玉冠前日里全都被葉云飛替他拿去洗了,衣櫥里現(xiàn)在只余下一條單薄素白的長衣青衫,是之前在碧空寺時穿的,他本不想這樣衣衫清素花冠不整的前去醉仙閣中私會鳶漓,但是他私下里也早知道葉云飛將他的衣衫錦裘一件件的拿去清洗之后根本就沒放在太陽底下晾曬,他料定自己決計不敢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穿著內(nèi)襯跑出瑛王府去在汴梁大街上快馬加鞭,招搖現(xiàn)世,卻沒想到他竟會提早在衣櫥里私藏下幾件蔽體的素衣,他總是忘了鳶漓的初夜在半年前就已經(jīng)是完完整整的托付在了自己身上的,一個富家公子在香樟玉床上赤身散發(fā)的浪蕩樣子,她早已見過,而且,還不止一次見過。
沐云亭在只身一人前去牡丹坊私會鳶漓的路上不自覺間竟已不知所以的胡亂花出去百多兩銀子,因為想著鳶漓這幾日里橫遭官府懷疑是命案嫌疑,每日里無端被盤查詰問多時,甚至幾度被大理寺錯認(rèn)為巫女妖孽,心中必定氣惱難耐,沐云亭一心只想著稍時在醉仙閣見了鳶漓之后該如何苦心殷勤,討得她歡心,因此上一路上好吃的好玩的足足買下半車,內(nèi)中尤其以會學(xué)人說話的鸚哥鳥雀居多,甚至順勢還將街邊酒坊中幾個天竺耍蛇人竹簍子里的神蛇給一并買來,等著稍時在牡丹坊后院中的蓮花池旁給她戲耍取樂。
但是不知為何,今日里的牡丹坊卻是比尋常任何時日都顯見的莫名奇怪的很,坊中上下三層樓閣中的花燈全都花枝招展的在晚風(fēng)中通明搖曳著,獨獨卻是一旁的醉仙閣里還是那樣孤燈不明,清冷如月,沐云亭微微的有些奇怪,提起步子急急沖上三層樓閣,竟自將身閃在醉仙閣軒窗外面,偷眼向閣中瞄了一瞄,只見小丫頭靈芝一個人正在桌案前心灰意懶的默然收拾著閣中諸多丹青筆硯,錦囊香袋,他以為鳶漓這時想必正在閨閣錦帳中歇息,因此上也就沒有太過在意,轉(zhuǎn)身來到樓下叫了一桌清酒,些許要上幾個清淡酒菜,心想著等桌上這幾壺清酒喝完,鳶漓她也差不多該醒過來了。
(四)
“什么,你,你說什么?鳶漓她,她昨日已經(jīng)被圣上選進(jìn)宮去賜封為昭容美人了?”
沐云亭在酒桌前像是一頭暴躁不已的小獅子一般暴跳如雷的一把揪住牡丹坊主李雨蟬額前一綰青絲云鬢,他知道這個李雨蟬是南唐皇族后代,爺爺那一輩就因為南唐敗亡致家道中落,家中女眷無人三媒六聘,她自己又不甘為妾,只能流落在汴梁城中以開設(shè)青樓花坊度日,因此上她口中的言辭沐云亭是半個字也不肯信的,跳腳揪著她頭發(fā)喝令她現(xiàn)在就將鳶漓姑娘給交出來。
“沐公子,你就不要在這里任性胡鬧的了,”小丫頭靈芝在一旁冷冷清清的凝眉看著他說,“鳶漓姐姐說她自幼就立誓一定要被圣上選進(jìn)宮去當(dāng)妃子的,”她說,“不過你大可放心,你和鳶漓姐姐的事情,當(dāng)今圣上他心中自然知道,圣上他是真心愛慕姐姐的花顏月色和絕世琴技,不會在意她手腕上那顆守宮砂的。”
“胡說,當(dāng)今圣上都換了四個皇后了,能對鳶漓真心?”他說,“你當(dāng)圣上身邊的三宮六院美人御女還嫌少嗎?”他問,“后宮三千妃嬪采女,一個小小昭容,想要有幸得到圣上臨幸都要癡心等上半年,更不要說被他寵信,”他額頭間劍眉微蹙,手腕上青筋暴起的失口叫囂著說,“你家小姐想當(dāng)妃子想的瘋了,”他說,“她以為曹皇后是個能容下人的善茬子?”沐云亭氣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就這樣口無遮攔欺天枉上的在牡丹坊里大吵大鬧直到深夜,酒桌上的幾大壇子花雕清酒被他一壇接一壇的給灌了個伶仃爛醉,剛好葉云飛正急匆匆的只身一人來牡丹坊里找他,見狀只好無可奈何的將他扛在身上一路背回瑛王府去,誰想到半路上就被他給吐了一身,只得先就近來到蕓姝別院,花顏此時還未安寢,在回廊里偏巧一頭撞見沐云亭這個狼狽模樣,當(dāng)即命令葉云飛將他給扔在地上一腳踢進(jìn)蓮花池去替他醒酒。
……
……
沐云亭在蓮花池里懵懵醒轉(zhuǎn)過來已經(jīng)是翌日的晌午時分,這半天里花顏卻也一直都沒敢閑著,因為心中對沐云亭深深的充滿十分莫名其妙的慈悲憐憫和同情,因此上她在短短半天之內(nèi),就順利的從汴梁城里花費三百兩銀子替他采買下來兩位隨家人從大理千里迢迢來到汴梁城里投親未遇只得在酒樓彈琵琶度日的小美人胎子來陪他云雨初歡,尋歡作樂,但是不到兩個時辰就盡數(shù)被沐云亭給打發(fā)走了,因為她們現(xiàn)下年方十二歲,即是被賣到青樓花坊里面,依大宋律例,也只有年過十四方能出來見客。
花顏眼見得自己的一番苦心全都被沐云亭給沒心沒肺的存心糟蹋掉了,一氣之下對他的事情發(fā)下毒誓再也撒手不管,其實她這也算是好心幫他,她心中自是知道依大宋律例,沐云亭若是當(dāng)真在醉酒之后將那兩個小美人胎子給胡亂糟蹋掉了,立時就會被父皇派人給押去上清觀中閉門三年,但是依眼下情形,去上清觀也算是一個最好安排。
但是沐云亭可不這么認(rèn)為,他知道父皇在惦記他,父皇惦記著讓他進(jìn)上清觀跟隨清顏道長清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因自己的眉眼之間隱約與昔日的南屏世子稍有幾分神似,父皇不想要他有機(jī)會和昭王爭東宮太子之位,畢竟他到現(xiàn)在,在父皇心中都還是一個日后很可能會弒君殺父的忤逆兇煞,欽天監(jiān)觀一次天象就能決定一個宮中出生孩子生死,沐云亭以為,若是自己日后當(dāng)真有機(jī)會繼承帝位,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欽天監(jiān)的觀象臺一錘子捶掉。
只是,不管怎樣,沐云亭都只是沐云亭一人而已,云亭今生并非南屏世子替身,也并非兇星惡煞,父皇當(dāng)年親手所造殺孽,理當(dāng)該他自己一人擔(dān)當(dāng)承受,想要從云亭這里尋到些許安心釋慰,本自是想也不要想的,云亭的女人,他就更不要想,即是身為父皇兒子,只要云亭愿意,鳶漓現(xiàn)下即是身鎖禁宮內(nèi)苑,鴛鴦仙闕,云亭也一樣能夠神鬼不知的將她強(qiáng)擄出去,從此山高水遠(yuǎn),亡命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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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殿中過堂的清風(fēng)中從來都是沾染著些許未央池中的紫蓮香氣的,千傾未央池畔的夜風(fēng)總是這般攜云帶雨的清涼如水,沁香襲人,只是近日里汴梁城里的細(xì)雨漸漸的少一些了,不過也好,這樣晴好的月夜,她總該從深宮仙闕里移出步來散散心的,依大宋宮規(guī),昭容采女入夜雖不可隨意出宮,但是出來院子里看看月亮卻總還是被準(zhǔn)許的,鴛鴦殿自來是新征選入宮的昭容采女被宮內(nèi)乳母教習(xí)教訓(xùn)宮中規(guī)矩禮儀的地方,他知道她現(xiàn)下一定還在里面耽擱著未能有幸得見圣顏一面的,因為她并非朝中重臣之女,也并非番邦和親公主,圣上他哪里有閑心召幸她呢?昭容之上還有婕妤,美人,夫人,嬪,妃,貴妃,皇貴妃,依照大宋宮規(guī),一個小小的昭容采女若想要一步一步爬到一宮之主的嬪妃位上,沒有十余年的苦心爭寵是斷斷不敢想的,爭寵失敗的下場也斷斷是常人不敢想的,后宮女子一個個如狼似虎,心思毒辣,機(jī)關(guān)算盡,心似蛇蝎,被打入冷宮或被遣去太乙觀里修道的下場已經(jīng)是最最好的,父皇他近日來不知為何,心思暴躁煩擾,喜怒無常的十分讓人膽顫,前日里剛有一個新進(jìn)得寵的三品美人被拖出太極殿去亂棍打斷雙腿,只因為她奉命為圣上侍寢時錯了妃嬪規(guī)矩,從父皇頭頂位置爬上龍榻,結(jié)果引得父皇他勃然大怒,本欲命人將她拖去冷宮白綾賜死,但是偏巧那一日是劉娥太后生辰,父皇他依例要去云凈寺里上香,因此上才僥幸得免死罪,只是被亂棍打斷雙腿了事。
但是一個被拖進(jìn)冷宮打斷雙腿的女人日后在這宮里的日子還能怎么樣呢?冷宮之中無醫(yī)無藥,缺吃少穿,三日才給一瓢水飲,五日才給一餐粗糲麥飯,冷宮之中的門窗都是被釘死了的,終日不見一捻陽光,沒人能在里面熬上三個月的,但是卻從來不見有人前去收尸,只要值守的太監(jiān)發(fā)覺到監(jiān)牢里再沒有活人氣息了,就會一把火將監(jiān)牢燒掉,因為圣上他怕極了這些怨女會陰魂不散,找他報仇,因此上徹底來個干柴烈火,挫骨揚(yáng)灰,他心中并非十分痛恨她們,只是自來被打入冷宮的女子,本就沒有一個能夠稱得上是善類。
沐云亭自是知道自己既然幼年時也曾在冷宮過活,那自然是從未見過冷宮之中那些被打斷雙腿女子被一把火燒成飛灰的,甚至連被打斷腿的女子都未曾見過幾個,但是即是如此,他也仍舊是那樣的不放心她,他夜夜趁著夜半時分只身一人飛檐走壁的來到鴛鴦殿中的屋脊上掀開玉瓦向殿內(nèi)苦心找尋探看,只為能在殿內(nèi)的水龍滴漏之間有幸見她一見,鴛鴦殿里的長夜對一個一心等待著龍恩圣寵,一步飛天的小小昭容采女,總是漫漫無期的連水龍吟漏中的滴水都不夠用的,她可知屋脊上的男人現(xiàn)下也正在夜半時分的清風(fēng)夜雨中默然陪伴在她左右?他夜夜飛檐走壁的潛來這里可不是只為了夜夜在蓮花池邊陪著她撫琴望月來的,他來這里就是為了要帶她走的,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她既然自幼就一心癡心妄想著要進(jìn)宮來當(dāng)什么美人妃子,那就讓她在鴛鴦殿里親眼看看那些宮中美人的慘淡下場也好,看見了她也就死心了,如若不然,今日里即是將她帶走,明日里她也一樣還會回來,因為她是女人,宮妃帝后的虛名妄念對一個容顏傾世的豆蔻少女與生俱來的教唆引誘和媚惑,是斷斷不會比皇權(quán)帝位對一個男人的攝魂奪魄相差上幾多的,因此上他現(xiàn)在才遲遲沒有暗下決心即刻將她從鴛鴦殿里擄走,因為他很怕自己會在倉促之間來不及擄走她的那顆愛慕虛榮的小桃花心,雖然身為一個女人,貪戀虛榮繁華本自該是件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任誰也不能止水波瀾,超凡離欲,只是,為什么卻一定要到父皇的后宮里來貪戀虛榮寵愛來呢?跟他一起待在瑛王府中當(dāng)瑛王妃不好嗎?雖然瑛王府中銀子不多,但是自己一身精湛醫(yī)術(shù),在汴梁城中開個醫(yī)館,銀子賺的也不會比王府每月分例少哪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