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我自認為自己外表標致,聰明伶俐,做一個電影演員是一件很可行的事情。那樣既可以讓我萬貫家財,也可以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可是當總是看到那些演員們的花邊新聞時,又會想自己真的會愿意是那樣的人嗎?演員合適嗎?當演員是要有什么樣的途徑才能到達呢?星探好像不大可能發現我,但有一種地方叫電影學院,長大了我可以去那種學校上大學。那一定要很高的分數吧。于是這個夢想成了我努力學習最初的動力。
(一)
小時候看到電影最多的時候,是當附近村子里有老人過世后的那幾天,下土埋葬之前,家里的人會請縣里電影隊的人來家門口放幾場電影。那時放電影是埋葬儀式的一種吧。
電影隊的工作人員大概是在下午時分來到這家辦喪事的家里。沒有固定的時間,具體的要看季節和當天的天氣情況。如果是在炎炎夏日,他們大概會在太陽剛剛落下時候來;冬天可能會早一些,也就是兩三點左右,正是暖和的時候;春秋也是相仿。
他們到了以后,先卸下很多放電影的工具,然后再把這些東西一一準備好。
他們會找到兩個距離合適的大樹掛起白色的大銀幕,這個看似簡單的工作其實還是要花費一定時間的。白色銀幕的邊緣都是黑色布邊,而且每個邊上都在相應的位置均勻的分布著金屬的大圓洞。這些洞主要是為了調整銀幕位置時,讓繩子能夠更容易的穿過。當然高高的梯子是必不可少的。在銀幕的兩邊他們會將兩個大大的音響也掛在樹上。
接下來,他們會在找到一塊合適支起放映機的地方,讓它對準銀幕,主要是要對焦。準確的焦點位置才能放映出最好的成像效果。然后他們會用一排小凳子擺出第一排的觀影位置。我們都知道他們是怕在村子里看電影時,總有一群小猴子般的孩子喜歡坐在銀幕的最下面,用手摸銀幕。銀幕洗起來比較費勁。還有的看到起勁時會用土坷垃去扔銀幕上的壞人,特別是在看抗日劇的時候。所以有的舊的銀幕上有時我們會看見手印、布丁塊、臟臟的印記等等。
所有的這些都準備就緒以后,也會是放電影前的一兩個小時。也就是這個時候,萬事俱備,只欠天黑。放映員們會被請進家去吃晚飯,邊吃邊和親戚鄰里們聊聊家常,比如今年的麥子比去年收的早啦,誰家的小伙子很能干啦、最近好的電影片子有哪些啦等等。話題形式多樣,只是氣氛總是恰到好處的融洽。這時辦事的這家人會派上幾個能行精干的小伙子看著銀幕、放映機以及他們布置好的場面。防止整個場面受到破壞,特別是放映機、膠片等是很值錢的東西。
那時候的放映員在村子里是有著很高的威望的,我的舅舅就是這其中的一員。他自己本身就在電影院上班,有需要的時候也會下鄉演電影。有時會是村民點名要他出演,有時會是單位派送的工作。大家都說他膠片纏的不緊不松剛剛好、中間不斷片,更不會因為夜深了想早早回家而跳片,他也不會因為哪家的晚飯好壞而決定放電影的質量。總之舅舅是一個特別受尊敬的人。
天麻麻黑了,人們也從地里下活回來了。這一場電影無疑將會是他們勞累了一天之后最好的放松時刻。這一場電影也是旁邊村子里人們交流的最佳時刻。平時大家都忙忙碌碌,到了放電影的日子就早早安排好了自己的活計,好像奔赴一場預約一樣,聚集在一起聊著各自的家長里短,互相交分享著各自的勞作經驗。
孩子們早早地拿起了自己的凳子占起了位置。同村的小伙伴怕旁邊幾個村里同學到的晚了,沒有好的位置,他們會互相劃地為座,寫上某某人的名字,放上凳子。各種花招百花齊放。冬天太冷的時候,會互相帶棉大衣,夏天帶扇子西瓜瓜子等。真是好不熱鬧。那幾個能行精干的小伙子還要不停地維持秩序,生怕他們擠掉前邊第一排定好的位置,然后超過第一排座位的位置去摸銀幕,害怕后邊擠到放映機,還要檢查孩子們有沒有準備好的土坷垃小石子。他們也是操碎了心。
那些互生愛慕的姑娘小伙子們也已經早早約好,不知道是在某個安靜的角落,還是在看電影龐大隊伍的最后,還是在某段無人的小路上互訴衷腸。
終于太陽西下,電影要開始了。大家都爭先恐后的猜電影的名字,不時地會猜測接下來會是什么情節,鼓掌聲、歡呼聲、唏噓聲此起彼伏。
這個晚上大部分村子的人都在看電影,但家里也會留一個人看家。在這萬巷空境的晚上,也是賊人小偷們的猖獗時刻。每個村里都會有專門巡邏的“警衛”,有時還會帶上幾條大狗。然而無論怎么戒備森嚴,每個電影夜里,總會有人家里進賊。第二天小孩子們一去學校就會討論此事,而且會猜測,誰家村的誰誰誰,昨天看電影時沒見他去,肯定是他。
電影結束后,路上行人踩著月光,一邊回味著劇情,一邊說笑著,明天是否能起床。一個愉快的電影之夜就這樣在眾人期待、歡愉、進行后完滿的結束了。
電影放映員們打起手電筒,落下銀幕,收起機器,他們行事謹慎小心,總是不敢在晚上將機器運走,害怕天高風黑夜。他們一般先把機器放在過事的主人家里,第二天再來拉走。
(二)
第一次在電影院看電影,那是我幼兒園的時候,爸爸帶我看了《老虎拔牙》和《大花和小花》,那是兩部很好看的國產動畫片。我回家后就講給了媽媽,講給了奶奶,外公、姑姑,家里能講的人都給他們講了。我還給我的小伙伴們講了好多遍。從幼兒園講到小學,從小學講到初中,講到高中,講到大學,后來還講給了我的孩子們。
記得我當時上小學時,有一次學校組織看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我的同學們都排好隊伍,由老師帶領從學校走到了電影院,學校和電影院大概十里路。大家都知道我的舅舅在電影院上班,所以校長就和家長商量能不能省出一張票來,讓我不跟著學校隊伍去,最后我走了一半的路,剩下那一半是爸爸騎著自行車帶我去的。爸爸當時也是帶隊老師,只不過他帶的是另外一個學校的學生。
在電影院我還看過《人生》、《開國大典》、《賽虎》、《勿忘我》、《廬山之戀》等等當時流行的電影。
記得有一次放暑假的期間,天特別的熱,我和飛哥一起在舅舅的放映室里,準備看快要開的電影。放映室在二樓,那時舅舅正在放映室里做放映前的準備,我們從二樓的放映室窗戶往下可以看見電影院的大門。大門口買票進入的人絡繹不絕,各種小吃商販也想趁著放映前的這段時間多收入幾塊錢。
越是炎熱、冰棍雪糕就越好賣。那時候賣冰棍的人是自行車后座上馱一個木箱子,箱子里襯上小棉被子。冰棍雪糕就這樣被棉被裹好放在箱子里。自然冰棍的叫賣聲同時吸引了我和飛哥的注意力。我倆都想吃。舅舅說,再等等吧,等電影一開始,人們都進電影院了,買的人少了,他自然會想盡快處理掉,不然大熱天的容易化掉。
飛哥是我舅舅的孩子,他大我五六歲的樣子,在那個重男輕女,講究男孩傳承的年代,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他的前面有三個姐姐。自然從外公、到舅舅、再到我們這一代,他集我們大家寵愛于一身。再加上飛哥外表帥氣,做事情有眼色、會來事,待人熱情大方。我們大家都很喜歡他。我也總是在我的小伙伴跟前夸獎我的飛哥,大家都很羨慕我,總說自己要是能有這樣一個哥哥該多好啊。
過了一會,電影開演了,外邊的的太陽火辣辣的,路上幾乎沒有了行人,頭上的草帽是那個賣冰棍的小伙子唯一能躲避太陽的地方,他我也搞不清楚他是在朝著誰喊著,冰棍便宜賣了.......飛哥幫舅舅一起播好電影后,便飛一般的沖下樓去,沒有幾分鐘又飛一般的沖上來。可是他手里沒有拿冰棍。
他給舅舅說那個小伙子一共就剩下二十多個了,再不賣就化了。本來一個冰棍五分錢,一個雪糕兩毛錢。如果能給他一塊錢,他就把箱子里所有的冰棍和雪糕都給我們。于是舅舅又給了飛哥些錢,臨走時給他說,不要太坑那小伙子,讓他多少賺一點。大熱的天,他是在給自己掙學費呢,他是一中的學生,家里掏不起學費讓他上高中。
飛哥飛快的洗了一個臉盆,然后拿著錢和臉盆飛奔下樓,把箱子里所有的冰棍和雪糕都倒在了盆里,又把那一把錢看也不看地塞給了那個小伙子。
他奔上樓以后,我倆把所有包裹冰棍雪糕的紙都撕下來,冰棍和雪糕沿著臉盆邊整整齊齊的一一擺開。然后我只吃了一個,我對他說,我媽說了一天最多只能吃一個冰棍,吃多了肚子疼。舅舅和飛哥相視一看都笑了。飛哥說,沒事,不會疼的,我和舅舅不給你媽說。我說那樣太不好了,撒謊的人是大壞蛋。舅舅和飛哥只是咯咯地笑。
我們一邊吃,一邊看電影,飛哥還要一邊操心和舅舅學習放電影、整膠卷的技術。
臉盆里的冰棍越放越小,最后來不及吃的都化成了水。飛哥拿了兩個杯子,把冰棍水倒進杯子,我倆一邊喝,一邊干杯,到最后我實在是喝不下了。剛開始覺得喝臉盆里的水太惡心了,到最后感覺冰棍水其實真的太好喝了,它雖然是用白糖做的,但比白糖水好喝多了。
那一天,電影里演的是《開國大典》,當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呼喊:全國人民站起來了。我和飛哥正吃得起勁,權當是慶祝新中國成立了。
(三)
飛哥是舅舅家幾代單傳下來的男孩,家里人都對他寄予厚望。但飛哥卻是個除了學習一竅不通,其他方面卻八面玲瓏的人。
記得他后來給我講,中考完的那天下午,他終于覺得自己解脫了。那天下午他放學回來,外公在麥場上趁著微風正好正在揚麥子,老遠看見他了就喊著問,考得咋樣,飛哥掄起書包喊著道,終于再也不用上學了。外公生氣著憋了好多天沒有理他,他當然也很害怕,總是繞開外公走。后來舅舅想讓他再復讀一年,但是都被他一一拒絕了,這中間他挨了不少打。他說他就喜歡放電影,像舅舅那樣。
后來電影院招工,他憑借舅舅教給他的一身本事,理所當然的到了電影院上班。晚上下鄉放電影的這種活,人們總是不愿意去做,冬天冷,夏天蚊蟲多,走村串巷的,有時還要從墳地旁路過。剛開始舅舅擔心他害怕,也擔心他初出茅廬,這份工作做不好,所以晚上和他一起去。但是他總是樂此不疲。后來他娶了自己的同桌當媳婦,我嫂子比他沉穩一些,然后他們夫妻就總是一起出去。
這個時期的電影多是港臺片,也還是膠片時代。每次放電影之前,飛哥總是先要檢查膠卷是否能夠從頭放尾,而不是從尾放到頭倒著來;是否有斷片、臟片、磨損了的;是否纏的松緊合適,如果放映的話是剛剛好的時間,而并非太快或者太慢。是否會卡、會模糊等。有時為了放心,我們會在家拉上窗簾,關上門,先把電影看一遍。當然還要檢查鏡頭是否正常,是否有備用鏡頭,機器的各個部位是否能夠正常運行等等。
要是有哪個村要放電影了,我的同學們也總喜歡向我打聽,今天晚上放幾個片子,電影名是什么,誰演的,看看有沒有他們的偶像。這將決定他們今天晚上是否要早早寫完作業去看,還是不寫作業就去。
記得有一個周六,飛哥要在我們村放電影。他讓我那天放學后早點回家,說給我驚喜。我一放學就飛快地跑回家,一進家門,他就讓我快速地關上了大門,拉上窗簾,支起了電影機器,白色的墻當銀幕。這是要把當天要演的電影放一遍。村里的小伙伴見我一回家就關了大門,不明所以,趴滿了窗戶。實在沒有辦法,我只能出去和他們一起玩,留下飛哥一個人在家里。
這個時期我看過的電影也很多,年輕的電影演員俊男靚女也很多,像劉德華、周潤發、成龍、張國榮、黎明、郭富城、黃日華、梁朝偉、張學友、李連杰、周星馳、林志穎、小虎隊、古惑仔、張曼玉、劉嘉玲、林青霞、梅艷芳、吳倩蓮、鐘楚紅、周慧敏、王祖賢、等等等等。數不勝數。這真的豐富了我的少年時光。
我每看完一個片子,都要去和我的小伙伴們分享,也給他們帶來來了無盡的歡樂。一下課他們總是圍著我要我講故事,講到高興時,我們都會手舞足蹈,笑得合不攏嘴。
(四)
零六年開始,全國開始了數字電影,飛哥所在電影院的膠片電影也被數字電影所代替,下鄉免費放電影,在放電影之前再也不用檢查膠片了,省去了很多的麻煩。我們再也體會不到提前看電影的樂趣。
又過了幾年,國有資產私有化,電影院也變成了電影公司,飛哥成了經理,但他最熱愛的仍然是下鄉放電影。他喜歡放電影時和村民們融入的那種氛圍。慢慢的,電影公司加入了新的年輕的力量,隨著年齡的增長,飛哥很少再下鄉去,每個月放電影的任務都分發給了各支隊的年輕人。家里有專門一個房間存放著飛哥用過的各個年代的電影機器,對他來說這些都如兄弟般珍貴。
隨著類似像萬達里各種電影院的誕生與存在,電影公司的數字電影漸漸地褪去了以前的火熱,但是它在我們小縣城及周邊的村鎮里仍然很盛行。很多人還是喜歡帶著自家板凳、坐在村子街道里的那種自由,在銀幕下聊著家常,盡情享受著月光下的輕松與愉悅。無論如何,月光下的電影承載著我們這一代人獨有的情懷與爛漫。
現在飛哥50多歲了,規劃著電影公司的各種發展。而我也早已步入40歲,城市生活給這一代女性施加了各種無形的壓力,下班后我們總是拖著疲憊、不想出門。寧愿單獨在家看一部網絡電影,也不愿去電影院感受氛圍,感覺費時費力。
曾經在我30多歲的某一年,我演過幾部網絡電影短劇,算是我最接近電影的時候。那時心中演員夢似乎已沒有年少時那么強烈,主要是因為各種現實,最后我還是選擇回歸自己的已有的生活與工作軌道。
如果還有可能再去拍電影,我想那應該、或許是在我退休之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