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倒懸蠶室

太始元年冬，司馬遷蜷在蠶室角落，看著血珠從葦席縫隙滴落。那些血在下墜途中突然凝固，凝成細小的竹簡，上面刻著“李陵降匈奴“五個字。

“這是第幾次了？“他伸出只剩三指的右手，接住血簡。宮刑后的軀體像被抽去脊梁的蛇，稍一動彈就有碎骨摩擦聲從腹腔傳來。腐臭的空氣中，七十二卷《太史公書》草稿正在蠶繭般蠕動的墻壁里發光。

門外傳來鐵鏈拖地聲，獄卒王五端著銅盆進來：“中書令大人，該剜字了。“

盆中墨汁沸騰，漂浮著歷代史官的斷指。司馬遷知道，這是要他用盆中墨改寫《孝景本紀》——景帝夜召程姬的秘事，正被劉徹用劍尖從竹簡上剔下來。

“陛下說，改完這段就放您見女兒。“王五的瞳孔里游過蝌蚪狀的小篆，那是武帝種在獄卒眼中的禁制咒。

司馬遷的斷指突然抽搐，不受控地蘸墨書寫：“是夜，彗星襲紫微，帝憂心社稷...“字跡未干，墻壁里突然伸出無數青銅枝椏，將謊話連根拔起。蠶室開始倒轉，血珠往屋頂飛升，凝結成新的竹簡。

二、鏡淵

未央宮的銅鏡迷宮深處，劉徹冠冕上的玉珠正在脫落。每顆珠子墜地都化作史官，捧著被篡改的《今上本紀》高聲誦讀。皇帝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那些字句卻從書簡爬到他龍袍上，啃噬金線刺繡。

“宣司馬遷！“

當佝僂的史官爬進殿時，三千面銅鏡同時映出他脊椎的異變——原本應向上生長的骨節，正以詭異的角度刺向地面。劉徹的劍尖挑起司馬遷下巴：“聽說你的骨頭會寫字？“

話音未落，史官第七節脊椎突然破皮而出，在空中刻下“征和二年，巫蠱禍起“。血跡未干的字跡讓銅鏡里的帝王影像開始崩解，有面鏡子映出太子劉據在湖底揮手的殘影。

“好個太史公！“劉徹大笑，玉旒突然斷裂，十二顆玉珠化作毒蜂撲向司馬遷。瀕死之際，史官咬破舌尖，血霧中浮現李陵的臉——那張臉半是漢人半是匈奴，左眼映著未央宮，右眼倒映著漠北風雪。

三、逆時河

元封六年夏，司馬遷站在潰決的黃河堤上。混濁河水里沉浮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器物：印著二維碼的陶片、生銹的步話機、半卷《清史稿》。老河工把木偶拋入激流：“刻再像，泡脹了都是爛木頭。“

突然有人從背后抓住他手腕。李陵的幻影濕漉漉地站在河面，右腿是森森白骨，左腿卻扎根在《漢書》第三十七卷。

“子長你看，河底沉著我的七重結局。“李陵手指處，河水突然透明。司馬遷看見自己的名字在河床上閃爍：有的版本記載他病逝，有的說他被腰斬，最新一塊魏晉竹簡甚至說他化鶴飛升。

“都是真的。“李陵的匈奴妻子從浪花里浮現，懷抱的嬰兒正用楔形文字啼哭，“你在所有時間線里同時活著。“

史官突然劇烈咳嗽，吐出帶血的東漢紙片。紙上墨跡游動如蝌蚪，漸漸聚成他女兒的模樣——那孩子在另一個時空的蠶室里，正用骨針縫補破碎的《匈奴列傳》。

四、焚簡夜

征和二年冬，司馬遷蜷縮在未完成的《史記》堆中。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那影子忽然自立起來，奪過筆在《孝武本紀》上狂書：“上晚年多疑，一日杖殺宦者十四人...“

“不可！“司馬遷撲向影子，卻被自己倒影掐住喉嚨。竹簡上的墨字突然具象成黑蛇，將真相與謊言絞作一團。窗外雷聲轟鳴，未央宮方向升起血色濃霧——巫蠱之禍開始了。

當金日磾率兵沖進史館時，只見滿地碎簡。有竹片刻著“太子據被誣“，有的寫著“皇后衛子夫自盡“，更多則是空白。七十二歲的司馬遷站在火盆前，將最后幾卷手稿投入火焰。

“陛下要的完本在此。“他指向自己裸露的胸膛。金日磾驚恐地看到，史官皮膚下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密密麻麻的墨字。突然有閃電劈開屋頂，暴雨傾瀉而下，那些字在雨水中重組，化作漫天白鶴。

五、銜尾書

2023年秋，國家圖書館地下三層。研究員小周正在掃描殘損的漢簡，突然發現某片竹簡上的字跡在紅外線下變異。原本“李陵降匈奴“的記載，竟顯現出“貳師將軍斷其援“的暗文。

“老師快看！這片簡的DNA檢測顯示...“助手舉著報告沖進來，“纖維素結構呈現量子糾纏態！“

突然有穿漢服的虛影從數據庫深處走來，脊椎彎曲如問號。老教授顫抖著推眼鏡：“這是司馬遷的殘影...他在所有歷史維度間流浪...“

虛影停在玻璃柜前，柜中正是當年未燒完的《景帝本紀》殘片。當他的手指穿透玻璃觸碰竹簡時，整個圖書館的電子屏突然閃爍，所有關于漢武帝的論文都在自動重寫。

夜色漸深，最后一行代碼在服務器深處亮起：“歷史永遠是正在進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