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壓城，街上攤販都匆匆忙收著東西，只有一塊牌子旁的姑娘紋絲不動，目光在一個個疾走的貴客身上掃過。

這位姑娘站了已有三四天，從早到晚，只盯著街上的達官貴人，但凡有高頭駿馬駕車經過，必要上前詢問。

遠些看，還算身材高挑，利落干凈，只是身上這身衣裳，實在叫人無以評價。

大風‘呼呼呼’刮著，已然有落雨征兆，可懷夕還不舍得挪動腳步，目光急匆匆打量著每一位過客。

突然遠處一匹黑色駿馬踏來，還未看清馬上人面容，懷夕便已上前“大人，買奴婢嗎？五兩就好”。

駿馬步子如常，沒回話卻已無聲拒絕。

“月例只要五百文”。她又加一句。

許是價錢要得實在低，那人偏頭看過來，只一眼，就讓她覺得實在生得好看。當然，他身上的衣物，更為漂亮，華冠墨佩、玉帶綢緞，隨便一件夠她們家半輩子伙食。

見他細細打量起來，懷夕偷偷挺直腰背，內心悄悄松口氣。

可還沒等她笑容浮面自報姓名，那人又移開目光，扯著韁繩，走了。

懷夕一急，追了兩步喊道“我什么都能干，大人再考慮考慮”。

回應她的只有狂嘯的風聲和不久砸下來豆大的雨珠...

雨勢驟大，她只得躲進茶館門前屋檐下，數著雨滴、盼著雨停。

一直到天色漸暗，站了一天的姑娘才踩著泥濘爛地回到城外木屋。木屋外，懷夕吸口氣“天氣不好，明天我再去，指定能找到活”。

爛磚塊上有老者取下煙斗重重磕著，卡痰的喉嚨時不時咳一兩聲“不著急，家里還有些碎銀。等樹上核桃成熟，又能賣一筆，暫時夠咱們用，再過一個月還要你打核桃”。

“那也得先找著，銀子總有用完的一天”。

大雨過后，屋前爛泥濕軟，陷入一只腳進去又得賠一雙鞋子，懷夕找出幾塊木板鋪路，好方便一會回家的母親。

夜幕悄悄垂臨，滿天繁星照在孤零零的屋頂上，小鳥咕咕叫著，夏夜靜謐恬靜，而屋內一聲劃破這份安靜。

“娘，爹，爹！”不大的床鋪上，一家人擠在一起，懷夕死死抓著被子，面容驚恐卻雙眼緊閉“不要，不要走…不要…”

“夕兒，夕兒！”兩老人聞言翻身喚她。

“不要走！不要走！”

大喊完，懷夕猛然一驚，從夢中醒過來?？粗矍案改福瑩渖先ァ暗?，娘，你們還在，太好了，太好了…”

“夢而已，別怕”。母親撫著女兒長發，一下下安慰著。

從半個月前，他們的女兒就開始噩夢連連，夢到親人分離，夢到他們被殺，夢到大火燒了這間屋子。

兩老人自是不相信，可這夢，竟像惡鬼纏身，接二連三出現，回回把閨女嚇得驚醒。

“爹，娘，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活，你們不要出去，千萬不要出門…”

三人雙手交握“好，好…”

第二天一早。懷夕又來到集市，盼著下一位買家，中午的干糧揣在碎布包，她伸手捏了捏，厚厚的一塊，比起旁邊飄來的包子香更能頂飽。

做好了一天的打算，卻沒想到今天雇主來的如此之快。

“姑娘，會跳舞嗎？”一小哥一來就奔著她問。

“不會，但我可以學，我學東西很快”。

“那好，那跟我走吧，我家府上缺一個舞姬”。

小哥帶路來到一高門大院，懷夕偷偷打量著，才這一會，就見了丫鬟婢女數十人，可堪比茶館老伯口里的皇宮。即便沒學過規矩，她也低著腦袋跟那人進了院內。

入了后院。小哥稟報“丞相，新買的舞姬”。

丞相？懷夕心中納罕，難道這是丞相府？她進了丞相府？

“嗯，帶下去吧”。

那大人站在一團錦簇前修剪，手里剪刀泛著金光...固定處嵌著紅寶石...這樣的寶貝，不放在盒子里捧起來？拿來剪花？這就是達官貴人？

她咽咽口水，再看了眼這高墻大院，若努力些賺錢，會不會也和爹娘住上這樣的房子。

“拜見丞相大人”。本已離開兩步的人突然調轉過頭，轉回來跪在地上“買奴婢的十兩銀子還請送到城外十里寧家，以后每個月七百文亦是送往此處”。

聞言，約莫五十歲的人停下動作“叫什么名字？”

“奴婢懷夕”。

“新來的舞姬？抬起頭來”。

懷夕聽話抬頭，一雙眼落在面前大人身上，盡是忐忑。

撞進她的眸子里，丞相王勉瞳孔頓張“懷…夕？家中可還有父母？”

“父母皆在”。

“好...月例會送過去的…下去吧”。

“謝丞相大人”。懷夕再次叩頭致謝，十兩銀子，夠爹半年的抓藥錢。

相府舞姬不少，但懷夕還是被安排學舞，三年刻苦，一襲紅衣，如同改頭換面，一提一刺、轉身斜劈，溫柔中夾了凌厲。

“好，跳的好，當下丞相府屬你最出彩”。

“都是丞相用心栽培”。

“既如此，明天攝政王慶生宴，你陪本相去，為他舞上一曲，也算本相一分情誼”。

懷夕眨眨眼，但隨即又低頭應下“是”。

三年時間，她不再是只會詢問緣由的莽撞丫頭，丞相教導，尊卑有別，卑者聽令行事。

次日，攝政王府高調設宴，全府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王府本有的、其他宦官帶來的各路的美人隨處可見。中院內，齊聚了全朝官員，全都帶著名貴藏品賀歲。

“近年關縣水災，得虧王爺整治有方，才讓百姓免受水澇之苦，國有王爺，是國之幸”。

當今天下，新帝年幼，政權全權交由攝政王江籬把控，朝城宦官多有巴結。當然，也免不了心存異心之人。

“是啊，皇帝年幼，若不是王爺代理得力，還得一陣動蕩”。

“可不，要不是攝政王，我們幾個還在施粥..”

遙想著當年，幾個感嘆，氣氛上來，就得舉杯慶賀。曲意逢迎也好，真心實意也罷，官場嘛，都是人情世故。

但偏偏有這么一個人，轉著白面扇，不屑“禮部尚書對攝政王贊譽如此之高，本王也沒少出錢出力，怎么不見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