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窗玻璃上的聲音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鼓點。俞天晴坐在書桌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jī)屏幕——程陽依然沒有回復(fù)她的信息。三天了，自從父母那通電話后，一切都變了。
“天晴，下來吃飯！“母親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餐廳里，父親正在看報紙，母親將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看似平常的家庭場景，卻讓俞天晴胃部緊縮。自從父母突然回國，家里的空氣就像暴風(fēng)雨前的悶熱，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林老師回郵件了。“父親折起報紙，聲音平靜得可怕，“互助計劃下周正式終止。“
俞天晴的筷子停在半空：“什么？“
“我們和校方達(dá)成一致。“母親給她夾了塊魚肉，“高三關(guān)鍵時刻，不能分心。“
魚肉在嘴里味同嚼蠟。俞天晴盯著碗里的米飯，聲音顫抖：“你們甚至沒問過我的想法。“
“你需要什么想法？“父親皺眉，“那個程陽，差點被開除的記錄，成績墊底...“
“他數(shù)學(xué)比我還好！“俞天晴猛地抬頭，“他照顧流浪貓，設(shè)計藝術(shù)節(jié)方案，他...“
“天晴，“母親打斷她，“別天真了。體育生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你將來要上重點大學(xué)，他呢？能考上專科就不錯了。“
雨聲突然變大，敲打著俞天晴的耳膜。她想起程陽教她呼吸法時的耐心，想起他投籃時專注的側(cè)臉，想起星空下他未說完的話...
“你們不了解他。“她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也不了解我。“
父親放下碗筷，聲音冷了下來：“這件事到此為止。下周開始，你專心準(zhǔn)備競賽，不要再見那個男生。“
“如果我說不呢？“
餐廳陷入死寂。父母震驚的表情幾乎讓俞天晴感到一絲快意——這是她第一次對他們說“不“。
“你被帶壞了。“母親臉色發(fā)白，“那個程陽...“
“跟他沒關(guān)系！“俞天晴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是我自己的選擇！從小到大，我按你們的計劃生活——學(xué)鋼琴、參加奧數(shù)、考第一名...你們有沒有問過我想要什么？“
父親拍案而起：“放肆！我們?yōu)槟愀冻鲞@么多...“
“那是你們想要的，不是我！“俞天晴的聲音哽咽了，“和程陽在一起時，我才感覺...自己是活著的。“
說完這句話，她轉(zhuǎn)身沖上樓，重重關(guān)上門。淚水模糊了視線，她胡亂往書包里塞了幾件衣服和筆記本。手機(jī)在這時震動了一下，她幾乎是撲過去查看——但只是陳敏發(fā)來的天氣預(yù)報。
窗外，暴雨如注。俞天晴抹了把臉，抓起書包和雨傘，悄悄打開窗戶。消防梯被雨水打濕，冰涼刺骨。當(dāng)她踩到地面時，睡衣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
去哪？她站在雨中茫然四顧。陳敏家太遠(yuǎn)，而且父母肯定會第一時間聯(lián)系。學(xué)校？這個點已經(jīng)鎖門了。
一個地方浮現(xiàn)在腦海——學(xué)校后墻的貓咪角落。至少那里有程陽搭的小木屋可以避雨。
雨水順著脖頸流進(jìn)衣領(lǐng)，俞天晴打了個寒顫。公交站空無一人，她站在廣告牌下，看著雨水在路面匯聚成小溪。手機(jī)在口袋里沉甸甸的——三條未讀信息，全是母親發(fā)來的。
“天晴，回來我們好好談。“
“你去哪了？爸爸很擔(dān)心。“
“至少告訴我們你在哪里！“
她沒有回復(fù)，只是把手機(jī)調(diào)成靜音。公交車終于來了，車廂里暖氣開得很足，但俞天晴還是止不住發(fā)抖。窗外的景色被雨水扭曲，就像她此刻混亂的思緒。
學(xué)校后門靜悄悄的，只有路燈在雨中投下昏黃的光暈。俞天晴摸索著來到圍墻邊，貓咪小屋里空蕩蕩的，食碗里積滿了雨水。她蜷縮進(jìn)這個狹小的空間，濕透的校服貼在身上，冰冷刺骨。
“咪咪？“她輕聲呼喚，但只有雨聲回應(yīng)。
手機(jī)屏幕亮起，顯示晚上九點二十。俞天晴咬著嘴唇，點開通訊錄，光標(biāo)停在“程陽“的名字上。該說什么？說她和父母吵架了？說她想見他？說...她害怕？
手指懸在撥號鍵上，遲遲沒有按下。
“天晴？“
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雨幕。俞天晴猛地抬頭，程陽站在雨中，沒打傘，籃球服濕透了貼在身上，手里拿著一個塑料袋。
“真的是你！“他快步走過來蹲下，“我在球場加練，遠(yuǎn)遠(yuǎn)看到這邊有人影...“
俞天晴想說點什么，但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程陽的表情從驚訝變成擔(dān)憂，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天啊，你在發(fā)燒！“
“沒...沒事。“俞天晴勉強(qiáng)笑笑，“只是...避避雨...“
程陽二話不說脫下自己的運動外套裹住她：“能站起來嗎？我?guī)闳€地方。“
他的手臂堅實有力，穩(wěn)穩(wěn)地扶著她。俞天晴想問他要去哪，但一陣眩暈襲來，她只能緊緊抓住程陽的手腕。
十分鐘后，他們停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前。招牌上寫著“轉(zhuǎn)角咖啡“，霓虹燈在雨中暈染開溫暖的光暈。
“我打工的地方。“程陽掏出鑰匙，“老板今天不在。“
咖啡店內(nèi)彌漫著咖啡豆和肉桂的香氣，程陽熟練地打開燈和暖氣，扶著俞天晴坐在角落的沙發(fā)上。
“先把濕衣服換了。“他遞來一件干凈的T恤和毛巾，“后面有員工浴室，可以洗個熱水澡。“
俞天晴猶豫了一下，但濕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實在太難受。她快速沖了個熱水澡，換上程陽的T恤——衣服大得能當(dāng)裙子，袖口卷了兩圈還長。回到前廳時，桌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可可。
“喝點熱的。“程陽已經(jīng)換了干衣服，正用毛巾擦頭發(fā)，“發(fā)生什么事了？“
熱可可的甜香溫暖了俞天晴的鼻腔。她捧著杯子，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了與父母的爭執(zhí)，互助計劃要被取消的事，以及...她如何從家里跑出來。
程陽安靜地聽完，眉頭越皺越緊：“你應(yīng)該告訴他們你在哪，他們會擔(dān)心。“
“你不明白！“俞天晴放下杯子，“他們要控制我的生活，他們...“
“但他們愛你。“程陽輕聲說，“不像我爸媽，除了要錢根本不管我在哪。“
這句話讓俞天晴安靜下來。她第一次注意到程陽說這話時眼神中的落寞，盡管他的語氣輕松得像在談?wù)撎鞖狻?/p>
“對不起，我...“她不知該說什么。
“嘿，沒關(guān)系的。“程陽笑了笑，遞給她一塊巧克力蛋糕，“吃點東西，然后給你父母報個平安，好嗎？“
蛋糕松軟香甜，奶油在舌尖融化。俞天晴小口吃著，突然問：“為什么這幾天不回我信息？“
程陽的手指在咖啡杯邊緣停頓了一下：“聽說了一些話...關(guān)于你只是出于同情才接近我。“
“什么？“俞天晴差點打翻蛋糕，“誰說的？“
“劉威。不過不重要了。“程陽抬頭看她，眼神認(rèn)真，“是真的嗎？“
雨聲和咖啡機(jī)的嗡嗡聲突然變得很遠(yuǎn)。俞天晴直視程陽的眼睛：“當(dāng)然不是。我以為你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俞天晴的聲音越來越小，“喜歡你啊。“
這句話像按下了暫停鍵。程陽的眼睛微微睜大，嘴角慢慢上揚，露出那個讓俞天晴心跳加速的笑容。
“真的？“
“嗯。“
“那太巧了，“程陽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因為我也喜歡你。“
暖氣的熱風(fēng)拂過俞天晴的臉頰，但遠(yuǎn)不及她胸口涌起的熱度。程陽的手慢慢伸過桌面，輕輕覆在她的手上。
“現(xiàn)在，能給你父母打電話了嗎？“他柔聲問，“我可以在旁邊...如果你需要。“
俞天晴點點頭，拿出手機(jī)。出乎意料的是，有十幾個未接來電，最新一條短信寫著：“請告訴我們你在哪里，我們保證好好談?wù)劇！?/p>
她深吸一口氣，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天晴！“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你在哪？我們...“
“我安全。“俞天晴打斷她，“我...和朋友在一起。“
“哪個朋友？地址給我，我們馬上...“
“不。“俞天晴的聲音出奇地堅定，“明天早上我會回家。現(xiàn)在...我需要一些空間。“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是那個程陽嗎？“
俞天晴看了程陽一眼，他正專注地擦拭咖啡杯，假裝沒在聽。“是的。“她輕聲說。
又一陣沉默。“好吧。“母親的聲音疲憊但平靜，“明天見。注意安全。“
掛斷電話，俞天晴長舒一口氣。程陽遞來一杯新的熱可可：“怎么樣？“
“比想象中...順利。“俞天晴抿了一口，“他們說想談?wù)劇！?/p>
程陽點點頭：“父母都這樣。我爸每次輸錢后也會說'我們談?wù)?，然后繼續(xù)賭。“
俞天晴第一次聽程陽主動提起家里的事。她小心翼翼地問：“你爸爸...經(jīng)常賭嗎？“
“職業(yè)賭徒。“程陽苦笑一下，“我媽受不了跑了，留下我還債。“他指了指咖啡店，“這就是我打工的原因——得自己攢大學(xué)學(xué)費。“
俞天晴想起那道在球場上看到的傷疤：“你背上的...“
“有一次他喝多了，我攔著他別砸我媽的東西。“程陽的語氣平淡，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玻璃劃的。“
俞天晴的心揪成一團(tuán)。她伸手握住程陽的手，發(fā)現(xiàn)他的掌心有一層厚厚的繭。
“所以你看，“程陽笑了笑，“我們確實不是一路人。你前途光明，而我...“
“而你堅強(qiáng)、善良、才華橫溢。“俞天晴打斷他，“別用家庭定義自己。“
程陽愣住了，隨即笑起來：“哇，這話好有'俞天晴風(fēng)格'。“
“本來就是。“俞天晴也笑了，突然想到什么，“對了，為什么這家店叫'轉(zhuǎn)角'？“
“因為老板說，人生每個轉(zhuǎn)角都可能遇見驚喜。“程陽眨眨眼，“就像我在雨天轉(zhuǎn)角遇見了你。“
窗外的雨漸漸小了，時針指向午夜。程陽收拾好杯子：“后面有休息室，你可以睡那里。我守在外面。“
“你不回家沒關(guān)系嗎？“
“沒人會在意我在不在。“程陽的語氣輕松，但眼神黯了黯，“睡吧，明天我送你回家。“
休息室很小，只有一張沙發(fā)床和簡易衣柜。俞天晴躺下時，聞到枕頭上淡淡的柑橘香——和程陽身上的味道一樣。這個認(rèn)知讓她臉頰發(fā)燙。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門外傳來吉他聲。程陽在彈一首舒緩的曲子，偶爾哼唱幾句。音樂像溫柔的潮水，將她帶入安穩(wěn)的夢鄉(xiāng)。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jìn)來。俞天晴揉揉眼睛，聞到煎培根的香氣。推開門，程陽正在小廚房忙碌，桌上擺著兩份早餐。
“早。“他回頭一笑，“睡得好嗎？“
陽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俞天晴突然有種沖動，想永遠(yuǎn)記住這個畫面。“很好。“她輕聲回答。
吃完早餐，程陽堅持送她回家。路上，俞天晴的手機(jī)又響了，是父親。她深吸一口氣接通：“爸，我正要回去。“
“我們在家等你。“父親的聲音出奇地平靜，“那個...程陽同學(xué)也在嗎？“
俞天晴看了程陽一眼：“是的。“
“請他一起來吧。“父親說，“我們想...見見他。“
掛斷電話，俞天晴緊張地咬著嘴唇：“我爸媽想見你。“
程陽的腳步頓了一下：“現(xiàn)在？“
“嗯。“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背：“好。“
俞天晴的家在一棟高檔公寓的頂層。電梯上升時，程陽不自覺地整理著衣領(lǐng)。俞天晴想告訴他不必緊張，但自己的手心也在冒汗。
門開了，父母站在客廳里，表情復(fù)雜。俞天晴的母親——一位優(yōu)雅的中年女性——目光在程陽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后落在女兒身上。
“你沒事就好。“她輕聲說。
俞天晴的父親清了清嗓子：“程同學(xué)，謝謝你照顧天晴。“
程陽禮貌地點頭：“叔叔阿姨好。“
客廳里的氣氛微妙地緩和下來。俞天晴的母親突然問：“吃早餐了嗎？要不要...“
“我們吃過了，媽。“俞天晴說，聲音比預(yù)想的柔和，“在程陽打工的咖啡店。“
一陣沉默。俞天晴的父親打量著程陽：“聽林老師說，你籃球打得很好？“
“還行。“程陽謙虛道，“上學(xué)期省賽拿了MVP。“
“他數(shù)學(xué)也很好。“俞天晴補(bǔ)充，“上次考試用了拉格朗日定理解題。“
父母交換了一個眼神。俞天晴的母親嘆了口氣：“天晴，我們談?wù)劇３掏瑢W(xué)，能請你...“
“我去樓下等。“程陽立刻說。
俞天晴抓住他的手腕：“不，他留下。“她直視父母的眼睛，“如果你們真的想了解我的生活，就該了解全部。“
令她驚訝的是，父母沒有反對。程陽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松開，在稍遠(yuǎn)的地方坐下。
陽光灑滿客廳，俞天晴第一次感到，或許理解和改變真的可能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