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皮沉重,緩緩睜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冰冷的、毫無裝飾的白色天花板,以及一盞散發著恒定、均勻卻毫無溫度白光的平板燈。
“陌生的...天花板?”
身下的床墊偏硬,蓋在身上的薄毯帶著工業洗滌后的特有氣息。
“醒了?”一個平靜的女聲響起,沒有多少情緒起伏。
姜靜側過頭,看到關月昭坐在一張簡單的折疊椅上,藏青色風衣隨意搭在椅背,身上是剪裁利落的黑色襯衫和長褲。
她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指尖在屏幕上無聲滑動。
房間很小,除了床、椅子和一張小桌,別無他物。唯一的門緊閉著。
“這是哪里?”姜靜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身體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但精神層面的疲憊更甚。
她下意識地去摸貼身口袋,那根紅白羽毛還在。
“特別事務調查局南江分局,臨時醫療觀察室。”關月昭放下平板,目光落在姜靜臉上,帶著審視,但并不咄咄逼人。
“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特別是精神層面,有沒有幻聽、幻視或者異常的沖動?”
“有點累,像跑完三千米還通了個宵。”姜靜實話實說,撐著坐起身,“頭有點沉,其他還好。”
關月昭點點頭,沒有接別的話,公事公辦地說:“例行程序。宋觀和畢如水在隔壁房間,情況穩定。我們需要對你們三人進行詳細問詢和評估。發生在學校的事,影響很大,我們需要了解所有細節,以及你們的……情況。”
她刻意避開了“能力”、“妖怪”等字眼,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明白。”姜靜深吸一口氣,知道避無可避。
操場上的驚天動地,體育館里的記憶修正,還有劉青崖那句“好好談談”,都預示著她和宋觀平靜,或者說隱藏的校園生活結束了。
“能先給我點水嗎?”姜靜問。
關月昭起身,從角落的小型飲水機接了杯水遞給她。
動作利落,沒有多余的話語。
姜靜小口喝著水,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
她看著關月昭重新坐下,等待她的敘述。
房間很靜,只有飲水機微弱的制冷聲和關月昭指尖偶爾輕點平板的聲音。
這種安靜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比任何質問都更讓人意識到身處何地。
她開始講述。
從認識宋觀,到發現他鶴妖的身份,再到察覺鏡面案的詭異,柴佳寶的異常,以及他們在學校廁所遭遇“廁精”的經歷。
她提到畢如水送的羽毛和午休時的警告,但略過了具體細節,只說關鍵時刻畢如水出現救了她,并射出了關鍵一箭。
她的敘述盡量平實,像在講一個離奇但不得不信的故事,沒有刻意渲染恐懼或強調自己的能力。
關于自身的能力,她坦言不知具體來源,猜測可能與童年在外婆家的巴渝經歷有關,能溝通草木、催生植物。
她沒有提到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那感覺太私密也太不確定。
關月昭全程安靜聽著,偶爾在平板上記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只有在聽到“廁精”的描述時,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雙卯八字?”當姜靜提到宋觀告知的受害者規律,并承認自己也是“寅卯年,卯時生”時,關月昭終于出聲確認,語氣帶著一絲凝重。
“嗯。”姜靜點頭。
關月昭在平板上快速輸入著什么,然后抬頭:“關于畢如水,除了送你羽毛和警告,以及最后出手,你還知道什么?她的能力,來歷?”
姜靜搖頭:“之前只知道她是跳級的天才少女,臉上有胎記,比較內向。午休時她突然找我,說那些話……我也很意外。她的能力,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明白了。”關月昭沒有追問,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
“好好休息,晚些時候會有心理評估和更詳細的身體檢查。別擔心,這里是安全的。”她站起身,收起平板,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多余的安慰。
“關老師,”姜靜在她開門前叫住她,“你剛剛說,那些同學……他們真的都‘忘記’了嗎?”
關月昭腳步頓住,沒有回頭,聲音依舊平靜:
“他們經歷了一場由地下有毒氣體泄漏引發的意外爆炸和地質塌陷。這是官方通報,也是他們現在認知的事實。恐懼是真實的,只是對象不同。這對他們,對這座城市,都是必要的保護。”
說完,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輕輕合上,留下姜靜獨自面對一室冰冷的白光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靠回床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羽毛,那溫潤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心安。
SAIB的“必要保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效率,讓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經踏入了另一個世界的邊緣。
隔壁房間的氣氛截然不同。
宋觀靠在一張同樣硬邦邦的椅子上,姿態甚至稱得上放松,只是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他對面坐著的是張衡段。
房間的布置和姜靜那邊幾乎一樣,只是張衡段臉上帶著他那標志性的溫和笑容,手里也捧著一個保溫杯,熱氣裊裊,散發出淡淡的茶香,稍稍沖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宋同學感覺如何?靈力恢復了些嗎?”張衡段語氣關切,像個關心學生的普通老師。
“還好,死不了。”宋觀扯了扯嘴角,“不過還是家里的溫泉舒服。”
張衡段輕笑:“宋家的‘云棲別院’確實是個好地方,靈氣充沛,療養勝地。令尊近來可好?”
宋觀眼神微凝,隨即恢復如常:“張老師對我們家倒是了解。”
他并不意外SAIB能查到他的背景,百家門和官方機構之間本就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只是沒想到對方會直接點破。
“職責所在。”張衡段抿了口茶,態度坦然。
“南江出了這么大的事,涉及精怪作祟甚至可能牽扯大妖復蘇,我們自然要對所有可能的力量和線索進行梳理。
宋家作為百家門的中堅力量,又恰好在南江,于情于理,我們都該了解一下情況。宋同學在學校展現的判斷力,令人印象深刻。”
宋觀沒接這頂高帽,直接切入主題:“鏡面案,你們查到哪一步了?逆相鬼突然開始殺人,這不正常。還有那個鬼魈,明顯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
“宋同學敏銳。”張衡段放下保溫杯,正色道:“鏡面案是局里的內部代號。從上個月零星出現的‘鬼上身’事件開始,我們就介入了。
受害者起初只是精神萎靡、性情大變,像是被吸食了某種情緒。
但最近情況急轉直下,三中那個女孩的死法……非常殘忍,也極其詭異。受害者確實都符合‘雙卯八字’的特征。”
他頓了頓,語氣更沉:“逆相鬼本身,根據我們掌握的古籍記載和過往案例,主要以人類逸散的情緒為食,極少主動害命。
這種‘活體琥珀’的封殺手段,甚至能驅動鬼魈這種等級兇物的力量,絕非普通逆相鬼或游散精怪能做到。
我們高度懷疑,背后有強大的存在在操控,或者……某個沉寂已久的大妖正在復蘇,其力量與‘鏡’、‘幻’相關,我們內部暫時稱之為‘浮光’。”
“浮光……”宋觀咀嚼著這個名字,家族內部似乎也有類似的模糊記載。
“至于鬼魈,”張衡段臉上溫和的笑意淡去,“它出現的時機和地點都太巧了。
操場擴建工地?那里并非地脈節點,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陰穢之地。
更像是……一次測試,或者一個信號,試探我們的反應,也試探學校里可能存在的‘變數’。”他的目光落在宋觀身上,意有所指。
宋觀心領神會:“所以你們三個才‘恰好’出現在學校?不是什么新來的藝術老師和督導,是來蹲點的?”
“身份是掩護,任務是實打實的。”張衡段沒有否認,“南江區地理位置特殊,是長江入海口,也是東海龍族靈樞在凡人界的重要投影點,空間結構相對脆弱。
浮光的活躍和靈樞近期監測到的異常波動可能存在關聯。它的目標如果不僅僅是收割精氣,而是想破壞靈樞,擴大兩界間隙……”他沒有說下去,但后果的嚴重性不言而喻。
“先打住”宋觀皺著眉頭比了個手勢。
“這次操場上的異變,與你們有關吧?”宋觀突兀的問道。
張衡段吃了一驚,旋即起身道:“山都確實是由我們局內安排的,只是沒料到會出現鬼魈那種異靈。”
“對于我們局所帶來的傷害,我個人向你們道歉,對不起,”張衡段說著,雙手貼在褲縫,俯身致歉。
宋觀擺了擺手,對方承認的太快,他反而連計較都不好意思了。
“所以,你們現在打算怎么辦?”宋觀靠在椅背上,淡淡的問,“守著所有雙卯八字的人?那得多少人手?”
“大海撈針,效率低下。”張衡段搖頭。
“我們需要突破口。比如,”他看向宋觀,“那位柴佳寶同學。根據姜靜同學的敘述和你在醫務室的觀察,他很可能已經被逆相鬼或浮光的力量標記了。
他的癥狀惡化得非常快,我們的人剛剛傳回消息,他今天沒來上學,我們調查到他在家行為異常,夢游,長時間對著鏡子發呆。”
宋觀臉色微變。柴佳寶只是個普通學生。
“我們正在對他進行遠程監控,并準備在他家關鍵位置布設靈能感應陷阱。”
張衡段看著宋觀,“宋同學,你了解精怪,熟悉校園環境,和柴佳寶也有接觸。
姜靜同學能力特殊,對生命氣息敏感。畢如水同學……她的力量是巨大的變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