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不是清脆的“叮”,也不是沉悶的“咚”。
那是一種蒼涼、渾厚、帶著無盡歲月沉淀與金鐵殺伐之氣的鐘聲,仿佛來自莽荒戰場,帶著洗滌神魂又震怖妖邪的力量。
鐘聲并不洪亮,卻異常清晰地以車庫入口為中心擴散開來。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
兩只正猛撲向單元門的畫皮,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
粘稠的身體猛地一僵,劇烈地抽搐起來。
它們身上那層不斷蠕動的皮膜,如同沸騰般鼓起無數氣泡,又迅速破裂,發出“啵啵”的輕響,一股更加濃郁的腥臭彌漫開來。
它們手中的黑色音叉,更是發出不堪重負的“嗡嗡”哀鳴,表面的幽光劇烈閃爍,幾乎熄滅。
宋觀感到一股沛然莫御的震蕩之力掃過身體,帶著奇特的穿透性,讓他氣血一陣翻涌,鶴妖的本能讓他瞬間收斂羽翼護住心神。
畢如水則悶哼一聲,臉上胎記紅光爆閃,自發形成一層灼熱屏障,將侵入的鐘聲震蕩抵消大半,但她凝聚火焰箭矢的動作也被打斷。
車庫外,街道盡頭。
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重型機車,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停在那里。
機車上,一個身影跨坐著。
來人穿著一身剪裁利落、質地特殊的深灰色作訓服,外面隨意套著一件戰術背心,背心上固定著一個造型奇特的金屬框架。
框架上,并非背負著沉重的青銅古鐘,而是懸掛著九枚大小不一、形狀各異、泛著暗啞金屬光澤的合金“音罩”。
這些音罩表面蝕刻著繁復的流線型紋路,并非古拙的銘文,更像是精密的聲波導流槽。最大的如臉盆,最小的只有拳頭大小。
他頭上戴著一頂全覆蓋式的啞光黑色頭盔,面罩反射著路燈冰冷的光,看不清面容。
右手握著的,也不是沉重的鐵錐,而是一支閃爍著幽藍能量光芒、形似音叉又似擊錘的金屬短杖。
剛才那一聲震懾心魄的“鐺”響,正是他用那短杖,敲擊了背架上最大的一枚音罩所發出。
“SAIB總部特勤科,‘喪鐘’。”
一個通過外部揚聲器傳出的、經過處理略顯沙啞的電子合成音響起,毫無情緒波動。
“目標確認。清理開始。”
話音剛落,他右手那支短杖再次揮動,快如閃電,精準地敲擊在背架上另一枚較小的、形狀更尖銳的音罩上。
“錚——!”
這一次是高頻刺耳的銳鳴。
如同無數把細小的鋼鋸在瘋狂切割神經。聲音高度凝聚,形成一道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透明激波束,如同長槍般直射向其中一只還在抽搐的畫皮。
那只畫皮被高頻音波束正面擊中。
它粘稠的身體如同被投入微波爐的果凍,從內部劇烈沸騰、翻滾,腥臭的粘液和組織碎片四濺飛射。
它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慘嚎,整個形體瞬間崩潰,化作一灘冒著青煙的、劇烈蠕動的污穢殘渣,隨即在持續的高頻音波中迅速干涸。
另一只畫皮似乎被同伴的慘狀徹底震懾,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嘯,轉身就想撲向最近的一輛轎車的后視鏡。
喪鐘頭盔下的目光冰冷地鎖定它。短杖劃過一個簡短的軌跡,敲擊在另一枚扁圓形、紋路更密集的音罩上。
“嗡……”
低沉如悶雷的聲波擴散開來,范圍更廣。被聲波掃過的區域,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膠水。
那只畫皮的動作瞬間變得無比遲滯,如同電影慢放。
它撲向后視鏡的軌跡清晰可見,卻緩慢得可笑。
“解決它!”劉青崖的聲音在頻道中響起,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果斷。
根本無需提醒。
宋觀所化的黑鶴已如離弦之箭,長刀帶著寒芒,狠狠斬向畫皮那顆因動作遲滯而暴露無遺的、勉強維持著人形的頭顱。
畢如水的火焰箭矢后發先至,精準地射入它持著音叉的手臂關節。
“噗嗤!轟!”
利爪撕碎,火焰爆裂。
最后一只畫皮在雙重打擊下徹底化為燃燒的殘骸。
車庫內的戰斗,隨著喪鐘的介入,在短短十幾秒內塵埃落定。只剩下刺鼻的焦臭味、散落的粘液和音波武器殘留的、讓空氣微微震顫的嗡鳴。
然而樓上的危機卻并未解除。
柴佳寶房門后的撞擊聲已變成瘋狂的抓撓和嘶吼,木門中央甚至被撞出了裂紋。
姜靜臉色蒼白如紙,按在枯萎綠蘿上的雙手微微顫抖,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強行壓制一個被逆相鬼深度侵蝕、又被大妖力量引爆的狂暴目標,對她的精神和靈能都是巨大的負擔。
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在巨大的壓力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古老的巴渝森林,潮濕的腐葉氣息,外婆采藥時哼唱的山歌調子,還有……那個倚在巨大榕樹氣根下、渾身是傷、氣息微弱卻帶著溫和笑意的身影。
他綠色的眼睛如同初春的潭水,看著年幼的自己遞過來的草藥,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額頭,一股清涼又龐大的信息洪流瞬間涌入……那些關于草木低語、地脈律動、以及如何安撫生靈躁動靈魂的古老知識……
“我…撐不住了…逆相鬼和他…糾纏太深…強行剝離…會傷到他魂魄…”
姜靜的聲音在頻道中斷斷續續,帶著力竭的虛弱。
“車庫清理完畢。準備上樓壓制。白菜,堅持住,給我一個安全距離和五秒鐘。”
那個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再次響起。重型機車的引擎發出低吼,迅速靠近單元門。
“給他開路!”劉青崖下令。
宋觀恢復人形,臉色也有些發白,和畢如水迅速退到樓梯口警戒。
喪鐘動作迅捷地跨下機車,背上的音罩陣列隨著他的步伐發出輕微的金屬嗡鳴。
他幾步就沖上了樓,無視地上昏睡的柴父柴母,直接站到了柴佳寶那扇布滿裂紋的房門前。
他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側耳聽了聽門內狂暴的嘶吼和抓撓聲。
“準備范圍性‘安魂’。”
他言簡意賅地通告,同時,右手短杖抬起,懸停在背架上一枚刻有螺旋紋路的碗狀音罩上方。
姜靜猛地收回按在綠蘿上的手,身體晃了晃,被趕到的畢如水扶住。
她深吸一口氣,集中最后的精神力,并非壓制,而是引導——引導著記憶中那股最溫和、最包容的生命安撫之力,如同涓涓暖流,艱難地穿透門板,包裹住里面那個被痛苦和邪念撕扯的年輕靈魂。
就在姜靜的精神力觸及柴佳寶靈魂核心的瞬間。
“鐺——嗡……”
喪鐘的能量短杖輕輕敲下。
這一次的鐘聲,與之前肅殺的高頻和遲滯的低頻截然不同。
它悠長、渾厚、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如同母親搖籃邊的低吟,又如同古寺暮鼓的余韻。
聲音并不響亮,卻帶著強大的穿透力和安撫效果,形成一道無形的波紋,籠罩了整個房間。
門內狂暴的嘶吼和抓撓聲,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驟然減弱,變成了痛苦的嗚咽和掙扎。
姜靜感到壓力驟減。
她“看到”那包裹著柴佳寶靈魂的、由逆相鬼和浮光污染形成的粘稠黑影,在這奇特的“安魂”鐘聲和自身安撫的雙重作用下,如同烈陽下的冰雪,開始消融。
就是現在!
姜靜閉上眼睛,將所有心神沉入那份古老傳承。
她不再試圖驅趕,而是引導。
引導著柴佳寶混亂意識深處,那些屬于他自己的、鮮活的記憶碎片——跟朋友課間大鬧戳來戳去,抱怨食堂難吃,課間操時偷偷瞥見的隔壁班女生,籃球進筐的暢快,考試失利后父母的嘆息……
這些平凡、溫暖甚至帶著點苦澀的“人”的氣息,如同星星點點的螢火,在木靈之力的滋養和鐘聲的滌蕩下,頑強地穿透污濁的黑暗,重新亮起。
“回來……”姜靜無聲地呢喃,仿佛在與柴佳寶的靈魂直接對話,又像是在吟誦秘語。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虛劃著,像是在撥動無形的琴弦,牽引著那些屬于柴佳寶的“光點”。
“嗚……”門內的嗚咽聲變了調,充滿了茫然和巨大的痛苦,仿佛一個溺水的人終于掙扎著將頭探出了水面。
粘稠的黑暗劇烈翻騰,發出無聲的尖嘯,不甘地被那些越來越亮的“光點”排斥、擠壓。
終于,在“安魂”鐘聲最后一個悠長的尾音中,一團扭曲的、半透明的、散發著冰冷惡意的陰影,如同被剝落的瘡痂,猛地從柴佳寶身體里被“彈”了出來。
它發出無聲的尖嘯,還想撲向近在門外咫尺、力竭虛弱的姜靜。
門外,喪鐘的短杖已如毒蛇吐信般點出,敲擊的是一枚最小的、形狀如錐的音罩。
“嗤——!”
一道高度凝聚、尖銳到超越人耳接收極限的超聲波束,無聲無息地穿透門板,精準地命中了那團剛剛脫離宿主的逆相鬼殘影。
沒有爆炸,沒有火光。
那團陰影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影子,瞬間劇烈扭曲、波動,然后徹底崩解、消散在空氣中,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房間內,柴佳寶的嗚咽聲戛然而止,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發出沉重的呼吸聲,雖然微弱,卻屬于人類。
門外,姜靜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軟倒在畢如水懷里。
畢如水緊緊抱著她,臉上胎記的紅光慢慢平復,看向喪鐘頭盔的眼神,充滿了驚悸和一絲探究。
宋觀靠在墻邊,看著那扇終于安靜下來的房門,又看向門口那個背著奇異音罩陣列、沉默如鐵的身影,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
夜色依舊深沉,居民樓在“搖籃曲”的作用下,死寂一片。
只有車庫入口殘留的焦痕和粘液,以及樓道里若有若無的鐘聲余韻,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喪鐘收起短杖,背上的音罩陣列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他轉向通訊器,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毫無波瀾:
“目標畫皮清除。寄生體逆相鬼清除。宿主生命體征穩定,精神受創,需后續治療。現場移交。”
說完,他轉身,步伐沉穩地走向樓梯。
重型機車的引擎聲再次低沉地響起,迅速消失在街道盡頭。
仿佛他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