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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流浪貓回憶

1、流浪

我蜷縮在潮濕的紙箱里,聽著雨點噼里啪啦砸在頭頂的塑料布上。后腿的傷口又開始滲血,把墊在身下的舊報紙染出暗紅的花紋。這是我學會數日子的第三天——如果從被扔出汽車后備箱那天算起的話。

記得那天空氣里飄著槐花香,四個毛團擠在繡著小黃鴨的毯子上。媽媽總說人類的掌心最暖和,她喜歡把下巴擱在那個戴眼鏡的女孩手背上打呼嚕。我們住在有落地窗的房子里,陽光好的時候能看見灰塵在光柱里跳舞。

直到有天鐵門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兩個穿著藍制服的人抬進來個鐵籠子,媽媽突然弓起背發出我從未聽過的嘶吼。她的尾巴炸成雞毛撣子,爪子勾破了我的耳朵。最后記得的畫面是妹妹被倒提著塞進籠子,她粉色的小肉墊貼在鐵絲網上,像朵綻開的梅花。

雨勢忽然變大,塑料布凹陷處積起一汪渾水。我伸出前爪想推開壓住尾巴的磚塊,腐壞的紙箱卻整個塌了下來。冷雨澆在傷口上激得我渾身發抖,遠處傳來垃圾桶翻倒的響動——這個時間該去翻廚余了。

我貼著墻根溜進巷子,炸雞的油腥味混著爛菜葉的酸臭撲面而來。三只野狗正在撕扯黑色垃圾袋,它們的獠牙在月光下泛著寒光。縮回陰影時踩到了什么軟綿綿的東西,低頭看見半截老鼠尾巴,斷口處的血已經凝固成深褐色。

“新來的?“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排水管上蹲著只橘色公貓,左耳缺了個月牙形的口子。他琥珀色的眼睛打量著我沾滿泥漿的皮毛,“虎斑混了點玳瑁?倒是少見。“

我本能地往后縮,背上的毛根根豎起。他卻輕盈地跳下來,帶起一陣魚腥味:“別碰東邊第三個垃圾桶,那家的清潔劑會灼傷爪子。“他抬起前爪給我看,粉色的肉墊上有幾道焦黑的疤痕。

“叫我虎子就行。“他用尾巴掃開擋路的易拉罐,“看你這德行,家貓出身?“沒等我回答,他突然猛撲過來把我按在墻根。我正要掙扎,卻聽見汽車輪胎碾過水洼的聲響,幾滴滾燙的瀝青濺在我們剛才站的地方。

虎子的胡須擦過我鼻尖:“過馬路要看輪胎轉的方向,那些鐵皮盒子比野狗還瘋。“他松開爪子,轉身走向霓虹燈閃爍的巷口,“跟上,教你認認吃飯的地盤。“

我們鉆進一家餐館的后巷,油膩的排風扇嗡嗡作響。虎子蹲在潲水桶旁示范:“掀蓋子要用頭頂,前爪扒住桶沿...“他忽然噤聲,尾巴尖急促地擺動。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玻璃門里有個系圍裙的男人正舉起掃把。

“跑!“虎子像道橙色閃電竄進防火巷。我慌不擇路撞翻了摞雞蛋箱,粘稠的蛋清糊住眼睛時,聽見身后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和男人的咒罵。等甩掉眼皮上的蛋殼碎片,發現自己縮在空調外機后面,虎子正用后爪撓著脖子冷笑:“反應倒挺快。“

那晚我們分食了排水溝撈起的魚頭,虎子把魚鰓最嫩的部分推給我。他舔著爪子說起附近的地盤劃分:便利店老板娘會留貓糧但討厭公貓撒尿,洗衣店后面的紙箱堆是黑貓幫的禁臠,還有那個總穿紅裙子的女人...

“她身上有幼崽的味道,“虎子突然壓低聲音,“會突然發瘋似的抓流浪貓去咔嚓。“他后腿不自然地抽搐兩下,“我就是從她那個白籠子里逃出來的。“

我盯著爪縫里嵌著的魚鱗,想起媽媽被帶走前夜的反常。她整晚都在舔我們的肚皮,溫熱的舌頭卷過妹妹脖頸時突然頓住,喉嚨里滾出低沉的嗚咽。當時不懂她為什么咬破自己的尾巴,現在后頸的傷疤又開始隱隱作痛。

第二天虎子帶我去標記領地。他用臉頰蹭著消防栓的銹跡解釋:“腺體的味道能留兩周,別的貓聞了就懂規矩。“我學著他的樣子在電線桿磨爪子,樹皮碎屑鉆進趾縫癢得直甩頭。

“那邊不能去!“虎子突然炸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圍墻缺口處露出半截黑尾巴,像條扭曲的毒蛇。獨眼黑貓正蹲在垃圾箱頂俯視我們,他缺失的眼眶結著紫黑色痂殼,完好的那只眼睛泛著渾濁的灰白色。

虎子的背弓成橋洞,喉嚨里滾動著威脅的呼嚕聲。黑貓卻只是甩了甩尾巴,轉身消失在墻頭揚起的塑料袋之間。“瘸老四的地盤,“虎子渾身肌肉仍然緊繃,“他上個月咬死了兩只誤闖的小貓。“

正午太陽最毒的時候,我們蜷在自行車棚的陰影里打盹。有人類經過時虎子會立刻裝睡,他說這樣看起來不像在守護領地。我數著車棚鐵皮頂的銹斑,想起以前家里的吊燈也有類似的花紋。那時總愛撲咬垂下的流蘇,直到有天扯斷水晶墜子,戴眼鏡的女孩舉著掃把追了我整整三個房間。

“發什么呆?“虎子用尾巴抽我的鼻子,“去喝點水,下午教你怎么躲兩腳獸的陷阱。“他說的水坑在停車場角落,漂著彩色油花的水面上落滿柳絮。我剛要低頭,突然瞥見水面倒影里有什么東西晃過。

枯葉堆里露出半截橘色尾巴。

虎子的反應比我更快,他像離弦的箭般沖過去,卻在即將碰到那團橘色時急剎。我湊近時聞到了鐵銹味——不是雨水浸泡金屬的那種腥氣,而是濃稠的、帶著體溫的血味。

扒開落葉的瞬間,我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那是只瘦得皮包骨的母貓,橘色毛發被血污黏成綹狀,腹部有道猙獰的撕裂傷。更可怕的是她的姿勢,前爪向前伸展,后腿卻詭異地反折在背后,仿佛在爬行中突然被按了暫停鍵。

虎子的瞳孔縮成細線,他湊近尸體嗅了嗅,突然觸電般跳開:“消毒水的味道!“他焦躁地用爪子刨地,“是穿白大褂的人干的,他們處理完絕育的貓就會...“

我的耳朵捕捉到細微的震動,轉頭看見墻頭監控攝像頭正在緩緩轉動。紅色指示燈在陰天里忽明忽暗,像只永不閉合的眼睛。

飼養員回憶錄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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