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盯著盯著空白紙頁,鋼筆在指尖轉了三圈。臺燈的光線把他的手拉的很長,像只困在光暈里的蜘蛛。
「9月25日,西墻的薔薇謝了第三朵。」
陳望的鋼筆懸在紙頁上方,墨水滴落,暈開成一片小小的陰影,像飛蛾翅膀上抖落的磷粉。
(她會怎么想,覺得可笑嗎)
他盯著那片墨跡,忽然想起昨晚的夢:玻璃罐里的飛蛾瘋狂撞擊著內壁,翅膀上的花紋在月光下泛著病態的藍。罐子外,一根手指輕輕敲了敲玻璃,“咚、咚”,每一聲都讓飛蛾更加癲狂地撲騰,直到翅膀折斷,碎鱗簌簌落下。
陳望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那里有他昨天畫下的凌亂線條,隱約能看出飛蛾的輪廓。
他的喉嚨發緊,鋼筆尖刺入紙頁時,他幻聽到飛蛾翅膀被釘穿的聲音。咔嗒!墨汁像昆蟲體液般滲出,在“9月25日”的日期上長成一顆巨大漆黑的瘤。
(她會用哪根手指撫摸這處潰爛?)
這個念頭讓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前天林瑤的眉釘在月光下刺進他視網膜的痛感還殘留著,現在只要閉眼,那點冷光就會在眼皮內側灼出一個小洞。
「玻璃罐里的飛蛾今天剮掉了自己的左翅。」
鋼筆突然在“剮”字上劃出裂痕,陳望的呼吸變得粗重。左手不自覺地摸向右側肋骨一那里有塊半月形的淤青,是昨晚他故意用桌角反復撞擊的成果。疼痛像林瑤的牙齒細細碾磨著他的骨髓。
(要是把這塊皮膚撕下來貼進日記里嗎)
他盯著鋼筆尖看,金屬反光里扭曲著自己的臉。嘴角在上揚嗎?還是在下垂?鏡面般的筆桿照不出答案,就像他分不清此刻心里翻涌的是恐懼還是期待。
玻璃突然被窗外的雨滴擊中。陳望驚跳起來,發現自己在無意識間已畫滿整頁飛蛾每只都被釘著翅膀,腹部剖開,露出用紅墨水描繪的內臟。最下方那只特別精致,復眼部分甚至用鋼筆點了上百個細孔,讓臺燈光能透過紙背滲出微光。
(多完美啊.)
指尖撫過那些凸起的墨跡時,他渾身顫栗得像正在蛻皮的昆蟲。刻刀不知何時移到了左手指縫間,正在虎口舊墨痕上重復刻寫“囚徒”二字。血珠滲出來的瞬間,他喉嚨里溢出幼貓般的嗚咽。
當他把流血的手掌按在飛蛾圖案上時,忽然想起標本師處理昆蟲的訣竅一一要趁活著時固定,這樣翅膀才會保持掙扎的弧度。
(現在你滿意了嗎?)
血漬在紙上蔓延成羽毛狀分支時,陳望聽見自己脊椎發出輕微的爆裂聲。鏡中的人影正在扭曲,皮膚下有什么在撲棱棱地鼓動。他試著對鏡子笑,卻發現面部肌肉正模仿著飛蛾瀕死的抽搐。
(明天她會不會用鋼筆尖挑開這頁血紙?
(會不會說“這才像話”?)
陳望把臉埋進染血的紙頁,墨臭與鐵銹味灌滿鼻腔的剎那,他清晰感覺到有冰涼的手指正順著自己暴露的脊髓往下劃,那觸感真實得不像幻覺。
咔嗒。是飛蛾撞在玻璃上的聲音。
或許也是他某根肋骨斷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