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的夢總是濕漉漉的。
他夢見林瑤的脖子在流血,但那些血珠凝固成玫瑰刺青的輪廓,像標本館里被釘死的蝴蝶。她的皮膚很白,白得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于是那朵紅玫瑰就活了過來,花瓣邊緣生出細小的鋸齒,隨著脈搏輕輕開合。
突然,他被一個雷聲驚醒了,冷汗浸透后背,床單絞在腿上像某種活物的觸須。窗外在下雨,雨滴砸在玻璃上的聲音像指甲刮擦黑板。陳望摸到枕邊的筆記本,鋼筆在黑暗里滲出墨水,弄臟了他的指縫。
他翻開筆記本,紙張上密密麻麻全是關于她的記錄,鋼筆尖懸在紙上,墨水暈開一小片陰影。他想寫今天的夢,卻只劃下一道顫抖的橫線。
雨聲漸大,窗玻璃上爬滿水痕。
下午,陳望坐在公園長椅上,膝蓋上攤著那本筆記本。雨水浸泡過的紙張微微發皺,字跡邊緣洇出毛邊,像被什么腐蝕過一樣。
他盯著遠處的西墻——那堵灰白的矮墻在陰雨天里顯得格外單薄,墻根處積著水洼,倒映出鉛灰色的天空。三周前的周日,他在這里等了三個小時,而林瑤只出現了三分鐘。
“數秒數的樣子真可憐。”
林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時,陳望的背脊猛地繃緊。他聞到了那股混合著煙草和草莓香水的味道,甜膩中帶著一絲腐朽的氣息。
她繞到他面前,黑色皮靴踩進水洼,濺起的泥點沾上他的褲腳。今天的她沒有戴那頂小惡魔帽子,唇釘卻換成了暗紅色,像凝固的血珠。
“又在寫日記?”她俯身,指尖劃過筆記本的邊緣,“這次記了什么?我今天的唇釘顏色?還是……”她的指甲突然掐進他的虎口,“……我昨晚和誰在一起?”
陳望的呼吸滯住了。
林瑤輕笑一聲,松開手,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點燃。煙霧在潮濕的空氣里升騰,模糊了她的表情。
“你知道嗎?”她吐出一口煙圈,聲音輕得像在講一個無關緊要的笑話,“你這種眼神——像條被踢了一腳還搖尾巴的狗。”
“你會抽煙嗎?”陳望搖搖頭“嘖…喝酒呢。”“偶爾”“算了算了,跑腿總會吧,幫我買兩瓶冰啤酒來,快去!”
回來后,陳望看到林瑤和幾個彩色頭發的青年用打火機燒螞蟻玩。火苗竄起時,她耳后的玫瑰紋身會跟著肌肉抽動。
“林瑤,這書呆子誰啊?”紅發青年不屑的看了一眼陳望。
“我的新玩具,怎么樣?是不是還挺帥的?”林瑤起身勾住陳望脖子,他聞到她領口傳來腐爛草莓般的香水味,讓人感覺安心。
陳望的喉嚨發緊。
林瑤的手臂還勾在他脖子上,指甲刮擦著他后頸的皮膚,像某種小型掠食者在試探獵物的死活。她的香水味灌進他的鼻腔——那種甜膩到發腥的草莓香,混合著煙絲焦苦的氣息,讓他想起上周在生物實驗室看到的腐爛水果標本。
“愣著干嘛呢?”紅發青年突然踹了一腳陳望的小腿,“快把啤酒拿來啊。”
易拉罐拉環劃破了陳望的拇指。血珠滲出來的時候,林瑤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舌尖卷走了那滴血。她的虎牙很尖,刮過皮膚時留下細小的刺痛。
“味道不錯。”她松開他,唇釘上沾著一點暗紅,“比螞蟻甜。”
那群彩色頭發的人哄笑起來。有人用打火機點燃了陳望的筆記本一角,在火苗的吞噬中慢慢變成灰燼。
陳望盯著那片灰,突然很想把燃燒的筆記本按在林瑤的玫瑰紋身上。他想看看那團火能不能燒掉她皮膚底下更深的東西——那些他每晚在夢里見到的:她身體里飛出來的漂亮蝴蝶,她牙縫間開出來的玫瑰花,她左肋第三根骨頭上用血刻著的他的名字。
“喂!”林瑤用啤酒罐冰他的臉頰,“你瞳孔放大了誒。”她的呼吸帶著酒精的酸味,“該不會是在幻想怎么殺我吧?”
紅發青年突然搶過陳望的眼鏡扔進草叢里:“裝什么優等生啊!”鏡片碎裂的聲音像某種信號,所有人都圍了過來。陳望的視野模糊成一片,只能看見林瑤脖頸的玫瑰紋身在晃動,現在它好像一個哭臉,因為她的肌肉在抽搐。
“楊瀟!別弄壞了。”林瑤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還要玩很久呢。”
有人往陳望嘴里灌了半罐啤酒。液體順著下巴流進衣領時,他嘗到了鐵銹味——可能是血,也可能是拉環的金屬腥氣。在徹底模糊的視線里,他看見林瑤俯身湊近,她的睫毛在月光下像沾了磷粉的蟲足。
“你知道嗎?”她咬著他的耳垂說,“你顫抖的樣子...讓我想起被釘在標本板上的青蛙。”
遠處傳來警笛聲。彩色頭發的人群突然散開,像一群受驚的蟑螂。林瑤最后看了他一眼,把燃燒的煙頭按在他手心里。
陳望沒有出聲。他攥住那點灼痛,感覺掌心的皮膚發出滋滋聲響。
林瑤已經消失在巷子盡頭,但那股腐爛草莓的氣味還纏在他衣領上。陳望低頭看著焦黑的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粉紅色,像被人工色素腌漬過的劣質果脯。
“喂,變態。”
紅發青年突然從陰影里鉆出來,紅發顯得格外扎眼。他手里晃著陳望的筆記本——不知什么時候被撿回來的,上面還沾著燒焦螞蟻的尸體。
“林瑤讓我還給你。”紅毛故意用指甲摳著內頁,“里面寫的什么啊?這么寶貝?”
紙頁翻動間,陳望看到自己昨晚寫的內容被血漬暈染開:“想切開她的脊椎,把每一節骨頭都做成風鈴。這樣刮南風的時候,整條巷子都會響起她的慘叫”
紅發青年的笑容僵住了。
陳望突然搶回筆記本,斷裂的眼鏡鏈掃過對方下巴。在警笛聲逼近的嗡鳴中,他撞開對方沖進巷子深處。突然身后傳來嘔吐聲。
“真有趣,原來這些彩色頭發的人也會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