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的公寓好像里彌漫著腐爛草莓的甜腥氣。
他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手指顫抖著觸碰頸側的吻痕——那個邊緣整齊如手術切口的“草莓印”正在皮下滲出細小的血珠。林瑤的虎牙留下的兩個最深刺傷已經凝結成暗紅色的痂，周圍毛細血管破裂形成的淤血呈現出詭異的心形，就像被精心設計過的傷口。
水龍頭被開到最大。陳望把整張臉埋進冰冷的水流中，直到肺部開始灼痛才猛地抬頭。鏡面上的水珠蜿蜒而下，模糊中他看見林瑤的倒影正站在自己身后，染血的唇釘抵在他耳后那塊最薄的皮膚上。
“你這里，”幻覺中的林瑤用鋼筆劃著他太陽穴處跳動的靜脈，“有根血管的走向和我一模一樣。”
陳望的指甲陷進掌心。真實的疼痛讓他暫時擺脫了幻覺，但脖子上那個草莓印開始發燙，就像林瑤的唇釘是某種放射性物質，正在他皮膚下層持續衰變。他踉蹌著走向書桌，拿起了三天前那杯已經長出霉菌的草莓奶昔，這個是林瑤沒喝完扔在垃圾桶的。
陳望的鋼筆懸在紙面上方，墨水在燈光下凝成一顆搖搖欲墜的血珠。
他盯著鏡子里自己頸側的草莓印—那個心形的淤血邊緣開始泛紫，像朵腐敗的玫瑰。林瑤的虎牙留下的兩個最深傷口已經結痂，摸上去有種粗糙的質感，讓他想起在湖邊見到她時，她抽煙的樣子真好看。
鋼筆突然落下：
「10月30日陰。每次肢體接觸后，我的傷口愈合速度會延緩17%，這種快感是否屬于?」字跡在這里扭曲。陳望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那根和林瑤“走向一模一樣”的靜脈正在發燙。他扯開衣領，看著鏡子里的草莓印，周圍像是用紅墨水畫的荊棘，鏡子里突然出現兩雙手。
一雙是他自己的，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抓撓草莓印的血痂；另一雙涂著玫紅色指甲油，正覆在他手背上引導鋼筆走向，那是林瑤的手。
“你搞錯了因果關系。”幻覺中的林瑤咬著他耳垂說，唇釘刮破表皮，“不是你喜歡被羞辱。“鋼筆突然捅穿紙面：“而是你早就把我變成施虐狂了。”
草莓奶昔的霉菌穿透塑料杯子在桌面上蔓延，長出絨毛狀的粉色菌絲。陳望恍惚看見菌絲組成林瑤的側臉，正用口型對他說：“你脖子上那個，其實是我養的小蘑菇。”林瑤吐了個煙圈“你這種變態，應該被做成標本泡在福爾馬林里。”
而陳望現在真的在腐爛了，從那個草莓印開始，像過期的草莓一樣滲出甜腥的汁液。
窗外開始下雨。陳望抓起解剖刀劃開草莓印，血珠濺到鏡面上，正好落在幻覺林瑤的唇釘位置。他突然明白了：
她吻他，就像給標本瓶貼上標簽。
而他愛她，如同霉菌眷戀腐爛的草莓。
鋼筆最后在紙上寫道：“我們互為病原體。”
陳望在草莓奶昔的霉斑里睡著了。
夢境像被福爾馬林泡過的標本般清晰——他站在浴室鏡前，手里握著解剖刀，刀刃壓在草莓印上時，傷口竟然自動裂開，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菌絲，像被撕開的草莓果肉。
“采樣深度不夠。”
鏡中的林瑤突然開口。她穿著實驗服，胸前別著“病理科主任”的工牌，手里拿著評分表。陳望看見評分欄里畫滿了血紅的不及格印章。“我說過要2700字。”她的手術刀尖挑起他傷口里的菌絲，“你寫了5893個廢話。”
陳望想辯解，卻吐出一團粉色霉菌。那些菌絲在空中組成熒光字的形狀——正是他日記里被反復劃掉的那句：“想成為她唇釘。”
林瑤突然掐住他下巴，往他喉嚨里塞了顆草莓。果實在他食道里膨脹，根系刺穿胃壁，最后從他眼眶里鉆出來——開出的花正是她脖頸玫瑰紋身的模樣。
“呼吸。”林瑤把聽診器按在他胸口，“我要記錄你心肌纖維化的聲音。”
陳望猛地驚醒。
桌上的草莓奶昔已經完全霉變，菌絲組成了一個清晰的唇印。他顫抖著伸手觸碰，那些粉色絨毛立刻纏上手指，像林瑤總愛把玩的他的發梢。
草莓印周圍開始出現淡紫色的淤斑，邊緣呈鋸齒狀。陳望用手術刀挑開最嚴重的那處，發現皮下組織里嵌著幾粒微型種子。
“不合格。”
林瑤的聲音從霉菌中傳來。陳望轉頭時，看見她正坐在窗臺上抽煙，火星映著那些攀爬的菌絲。奇怪的是，這次她沒戴唇釘，而是一株新鮮的草莓苗從那個穿孔里長出來，還掛著露珠。
“知道為什么嗎？”她吐出的煙圈組成一個顯微鏡的圖案，“你忘了最重要的數據。”
鋼筆突然自己動了起來。在陳望驚恐的注視下，那支筆蘸著他的血，在墻上寫下巨大的公式：
「-x2y3-9/80y2z3+（x2+9/4y2+z2-1）3」
“這是……”
“我的吻的函數。”林瑤把什么東西塞進他滲血的掌心——是顆還在跳動的心臟標本，表面布滿玫瑰刺青，“下次要連這個一起記錄啊，變態。”
“還有，你確定你現在是醒著的狀態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草莓印突然劇烈發燙。陳望踉蹌著撞翻書桌，那個裝著玫瑰花瓣的標本瓶滾落在地，卻詭異地沒有碎裂。瓶中的液體變成熒光綠色，地板上長滿了霉菌，被液體照亮——它們不知何時已經生長成林瑤側臥的輪廓，長發部分由菌絲構成，正隨著他的呼吸頻率微微起伏。
“體溫38.2℃。”
林瑤大叫的聲音又從浴缸里傳來。陳望走過去時看見她正躺在放滿冰塊的陶瓷浴缸中，脖頸的玫瑰紋身浸泡在血水里，每片花瓣都在溶解。奇怪的是，她這次戴著陳望的眼鏡（右鏡腿的裂痕和他三天前摔壞的那副完全一致），鏡片上顯示著不斷跳動的數據：
共生度：79%
神經鏈接強度：■■■■□
草莓印滲透深度：2.4cm
陳望的草莓印開始滲出粉色液體。那些液體在空中組成三維函數的一部分，恰好是夢中被霧氣遮掩的段落。他驚恐地發現，這個函數描述的并非接吻的物理參數，而是……“是菌絲侵入迷走神經的速率方程。”林瑤咬破自己的舌尖發出機械般的聲音，血珠滴在函數空缺處，“其實你從第一次見面就在記錄我了。”
鏡中的陳望突然舉起手術刀。現實中的陳望感到頸側一涼，草莓印被整個剜下，落在林瑤掌心。沒有預期的劇痛，只有某種詭異的解脫感——仿佛摘除了一個長期吸食他情緒的寄生蟲。
“現在…”林瑤將還在蠕動的草莓印按回他傷口，“你永遠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啊——！”陳望的尖叫聲在空蕩的公寓里回蕩。他渾身冷汗，手指顫抖著摸向頸側的草莓印。還在，完好如初地烙在皮膚上，微微發燙。
“又做夢了...”他喃喃自語，卻突然發現鏡中的自己沒在動。那個“陳望”正歪著頭，露出詭異的微笑，指尖輕輕點著草莓印——那里的皮下，隱約可見粉色菌絲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蠕動。
這時，手機屏幕突然亮起，跳出一個游戲彈窗消息，圖標是一個黑發大眼睛吐著舌頭一臉狡黠的少女：“草莓成熟度98%，記得準時來驗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