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臉疤老三那貪婪陰鷙的目光,以及那句洪亮無比的“懂醫(yī)術(shù)的小女孩”,像無數(shù)根淬毒的冰針,狠狠扎在云溪的背脊上,也如同在寂靜的深潭里投下巨石,激起的聲浪足以引來最致命的追捕者!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不能待在這里!必須立刻離開!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絞緊了她的咽喉,讓她幾乎窒息。
云溪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在疤老三伸手欲抓她的瞬間,猛地彎腰,像一尾滑不溜手的泥鰍,從旁邊一個看熱鬧的胖男人腋下鉆了過去!
同時,她不忘猛地將張寡婦塞給她的那件破棉襖甩手向后一扔,剛好罩在緊跟而來的一個打手臉上!
“哎喲!什么東西!”
“攔住她!別讓那小丫頭片子跑了!”疤老三氣急敗壞的怒吼在身后炸響。
趁著這短暫的混亂,云溪瘦小的身影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埋頭沖進了七拐八扭、如同蛛網(wǎng)般密集的小巷深處!
她不敢回頭,不敢停歇,只憑借這些天摸索出的模糊記憶,在污水橫流、雜物堆積的窄巷里左沖右突,朝著記憶中靠近南城墻的方向狂奔。
冰冷的寒風(fēng)刮在臉上,帶走了額角傷口未干的血跡,卻帶不走心底那如影隨形的刺骨寒意。
疤老三的叫聲似乎還在耳邊回蕩——那些黑衣人!
他們必然在找她!
那句“懂醫(yī)術(shù)的小女孩”,便如同夜空中突起的響箭尖嘯,將無形的危險精準地引向了她的藏身之處!
接下來的兩天,云溪活得如同驚弓之鳥。
她放棄了相對熟悉、有遮風(fēng)避雨之處的破廟區(qū)域,像一粒卑微的塵埃,漂浮在南城更為混亂偏僻的角落。
餓了,只能趁著夜色去更深、更臟的垃圾堆里翻找一點點勉強可入口的東西。
渴了,只能偷偷喝點屋檐滴下的、同樣污濁的雪水或雨水。
風(fēng)聲明顯緊了。
往日里雖然麻木卻也相對平靜的貧民窟,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一些陌生的、不協(xié)調(diào)的身影。
在橋洞下蜷縮時,云溪曾看到兩個穿著灰色短打、與周圍破衣爛衫的貧民格格不入的精悍漢子,挨個詢問橋洞里流浪的人,目光銳利如鷹。
其中一個還特意問了句:“有沒有瞧見一個十來歲,懂點草藥、會扎針救人的小丫頭?”
聲音壓得很低,卻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鉆進云溪的耳朵。
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將頭埋進胳膊肘里,身體微微發(fā)顫,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
在一條臭水溝邊的陰影里暫歇時,她又瞥見一個看似普通、穿著破爛的乞丐,但那雙四處逡巡的眼睛卻異常警覺,動作也不像真正饑餓到無力的人。
那人偷偷靠近幾個聚在一起烤火的流浪漢,似乎遞過去了什么東西,然后低聲交談了幾句。
云溪清晰地捕捉到“扎針”、“懂草藥”、“十來歲小姑娘”這幾個詞!
是玄鐵衛(wèi)的眼線!
疤老三的人也在找她!
更可怕的是,他們可能勾結(jié)在了一起!
云溪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那張無形的網(wǎng),正在迅速收緊!
南城貧民窟,這個她賴以藏身的污濁泥潭,此刻也變成了沸騰的油鍋!
此地……絕不能久留!
走!必須盡快離開京城!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迫切和清晰。
云溪的目光投向南邊那高聳、厚重的青灰色城墻。
城墻之外,就是廣闊而未知的天地。
盡管同樣前路艱險,但留在這里,一旦被發(fā)現(xiàn),只有死路一條!
黎明時分,天色依舊灰蒙蒙的,寒氣逼人。云溪收拾起僅有的“家當”——半塊冰冷的玉佩和那半個貼身藏著的硬得像石頭的窩窩頭,換了個方向,朝著人流量可能最大的南城門方向潛行而去。
她盡可能地將自己弄得更加骯臟狼狽,頭發(fā)散亂如草,臉上抹著厚厚的泥灰和鍋底灰,試圖掩蓋額角的傷疤和過于清亮的眼睛。
她混入了一群同樣出城找活計的、衣衫襤褸的苦力人潮之中,努力壓低身形,模仿著他們疲憊麻木、弓腰縮肩的姿態(tài)。
越靠近南城門,人就越發(fā)密集,各種嘈雜的聲音也匯聚成巨大的聲浪。
推著獨輪車的、挑著擔(dān)子的、背著沉重包袱的貧民和行商摩肩接踵。
城門在望,高大森嚴。
厚重的包鐵木門敞開著,但兩旁排著長長的隊,速度卻慢得令人心焦。
兩隊盔甲鮮明的城防兵士如同兩排釘子,牢牢地把守著城門通道,手中寒光閃爍的長槍在微弱的晨光下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盤查異常嚴格!
每個出城的人,無論男女老少、貧富貴賤,都被兵士攔住仔細盤問。
翻看行李、搜身、核對路引——那證明身份和出行許可的文書……動作粗暴而嚴厲。
尤其是對年紀與云溪相仿、衣衫襤褸的少男少女,盤查更是仔細得近乎苛刻。
“抬起頭來!”
“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出城干什么?”
“有沒有路引?拿出來!”
“看你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過來仔細搜!”
粗暴的喝問聲,夾雜著行李被粗魯翻檢丟在地上的聲響、婦人孩子的哭喊聲、被懷疑對象無助的辯解聲……讓整個城門區(qū)域充滿了壓抑、緊張甚至恐慌的氣氛。
城門洞的陰影里,張貼告示的木牌格外顯眼,上面糊著幾張蓋著猩紅大印的公文,周圍還圍著不少識字的、或者看熱鬧的人群。
云溪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像墜入了冰冷的深淵。
她沒有路引!
一個在混亂中逃出生天的孤女,怎么可能有那東西?
更要命的是,盤查如此嚴格,顯然不是常規(guī)狀態(tài)!
是為了抓她嗎?或者……是蘇妃勢力故意制造的緊張,只為封鎖消息、找出她這條漏網(wǎng)之魚?
隨著隊伍緩慢挪動,云溪終于能看清幾張告示上的內(nèi)容。
其中一張赫然印著斗大的“海捕文書”四個字!
下面畫著一個模糊的人頭像,特征描述是“臉上有刀疤,體壯如牛,形跡可疑”,罪名是“疑似江洋大盜同伙”。
這張似乎不是抓她的。
云溪微微松了口氣,但目光掃過另一張告示時,心臟再次被狠狠攥緊!
那是一張官府“警示流民、嚴查來歷不明者”的通告。
雖然沒有具體畫像,但那上面警告性的描述卻像刀子一樣:“……近有兇徒于京郊行兇作惡,殺人放火,形跡兇殘!著令京畿各城門、關(guān)隘、衙署、軍民人等一體協(xié)查!凡有傷患來歷不明者、避禍可疑者、無路引私自通行者,嚴加盤詰,如有疑似,即刻報官、鎖拿審訊!……玩忽懈怠者,嚴懲不貸!”
“殺人放火”、“來歷不明”、“無路引”、“嚴加盤詰”、“鎖拿審訊”!
一個個冰冷的字眼如同重錘,狠狠敲打在云溪的心上。
這簡直就是針對她和林家的慘劇量身定做的搜捕令!
城門盤查的森嚴,必然與此有關(guān)!
那張無形的網(wǎng),早已覆蓋了整個京城!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不能靠近了!
一旦被盤查,她沒有路引,額角還有新鮮的傷疤,衣著破爛,根本經(jīng)不起盤問!
被抓住,后果不堪設(shè)想!
云溪猛地后退,試圖悄無聲息地退出隊伍,趁著人群混亂迅速離開。
但就在這時,另一小隊城防兵從側(cè)后方斜插過來,開始巡視和抽查那些擠在隊伍邊緣、急于出城的流民和可疑分子!
“站住!那邊的!你!干什么的?鬼鬼祟祟想溜?”一個眼尖的兵士立刻注意到了人群中異常退縮的云溪,手指著她厲聲喝道。
兩個同伴也立刻按著腰刀,目光凌厲地逼視過來!
不好!
云溪魂飛魄散!
想也不想,拔腿就朝著旁邊一片用破木板、草席和破布勉強搭建起來的臨時窩棚區(qū)猛沖過去!
那片區(qū)域雜亂不堪,巷道狹窄得僅容一人側(cè)身而過,是貧民窟中的貧民窟。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身后傳來兵士的喝令和追趕的腳步聲!
云溪慌不擇路,在一個岔口猛地拐進一條更窄的死胡同,一頭鉆進一個用破草席當門的、低矮昏暗的破棚子里,迅速扯過一塊臟污的破布蓋在自己身上,蜷縮在角落里一堆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后面。
棚子里空無一人,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污濁氣味。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最慢,每一秒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冷汗浸透了單薄的破衣,冰冷黏膩。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混雜著兵甲碰撞的鏗鏘聲和兵士不耐煩的低罵。
“跑哪去了?媽的,鉆耗子洞了?”
“肯定就在這幾片棚子里!給我挨個搜!”
“頭兒!這有個破棚子!”
草席門簾被粗暴地一把掀開!天光涌入,映照出飛揚的塵土。
云溪蜷縮在垃圾堆后,能看到一個穿著皮靴的粗壯小腿邁了進來,靴子重重地踩在地上,濺起污物。
寒光閃閃的腰刀刀鞘就懸在距離她藏身之處幾步之遙的地方晃動!
“出來!”兵士粗聲粗氣地喝罵著,手中的長槍隨意地捅刺著棚子里堆積的雜物和破爛,“小兔崽子!看到你了!藏哪呢?”
長槍的槍尖幾乎擦著云溪蜷縮的腳尖刺進了旁邊的垃圾堆!
云溪的心臟驟停!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迫近!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音,小小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僵硬,只有緊握玉佩的那只手,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那兵士似乎是嫌里面太臟太暗,隨意捅刺了幾槍,又踢翻了一個破筐,見沒什么動靜,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媽的,沒人!一股子餿味!晦氣!走,去那邊看看!”腳步聲逐漸遠去。
棚子里重新陷入黑暗,只有云溪自己粗重到被強行壓抑的喘息聲。
過了許久,確認外面確實沒有動靜了,她才像脫水的魚一樣,劇烈地喘了幾口粗氣,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癱軟在冰冷污穢的地上,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她的后背。
就在她掙扎著想要爬出去時,驚魂未定間,眼角余光透過破草席的門簾縫隙,瞥見了對面另一條更窄巷子口的陰影里——
一個高瘦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立在那里,半邊臉被低矮的棚檐陰影遮蓋。
但就在他一閃而過的側(cè)臉和露出的下巴上,一道猙獰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如同蜈蚣般盤踞著,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那張臉……那個下巴的輪廓……
云溪的瞳孔猛地收縮!
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
墨哥?!
是哥哥嗎?!他沒死?!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上頭頂!
但來不及呼喊,甚至來不及確認!
只看到那個身影似乎也朝她的方向投來一瞥——那視線極快,快得讓人懷疑是否只是光影的錯覺——隨即迅速側(cè)身,像一縷青煙,無聲地消失在了巷子深處錯綜復(fù)雜的陰影里!
是他嗎?
還是……因為恐懼和過度思念而產(chǎn)生的幻覺?
哥哥如果沒死,為什么不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為什么不帶她走?
那道新疤……是為了救她留下的嗎?
無數(shù)個疑問瞬間擠爆了云溪的腦海。
但此刻,她無暇細想!
棚外遠處又傳來了幾聲兵士的吆喝和盤問聲!
危險仍未解除!
云溪狠狠一咬舌尖,用疼痛驅(qū)散了紛亂的念頭!
不能去想!
必須離開!
不管那個人是不是哥哥,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逃離這個如同鐵桶般的圍捕之地!
她像一只真正的受驚小獸,猛地從藏身的垃圾堆后躥起,甚至來不及撣掉身上的污穢,弓著腰,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扎進了那片迷宮般、散發(fā)著死水和腐敗氣息的、更幽深更復(fù)雜的街巷深處,身影迅速被濃重的陰影所吞噬。
每一步逃離,都感覺有一張無形而巨大的網(wǎng),正從四面八方緩緩收緊,讓她仿佛置身于風(fēng)暴將至的孤島,命如草芥,隨風(fēng)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