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燙金名片還躺在她的錢包里。她好幾次想聯系張嶺軍道謝，卻始終沒有撥出那個號碼。太刻意了，她對自己說。那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對方可能早就忘記了。

“蘇姐，遠洋項目的會議十分鐘后開始，客戶已經到樓下了。“助理小林探頭進來提醒道。

蘇婉猛地坐直身體，“這么快？“她看了眼手表，迅速整理起桌上的資料。遠洋集團是市內最大的地產開發商之一，能接到他們的別墅區樣板間設計邀約對工作室來說是個重要的機會。

她抓起平板和文件夾，快步走向會議室。路過洗手間時，她停下腳步，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和妝容。深藍色的西裝套裙襯得她膚色白皙，珍珠耳釘增添了幾分專業而不失柔美的氣質。

“遠洋的人到了嗎？“她低聲詢問等在會議室門口的小林。

“剛到，都在里面了。聽說今天他們總裁也來了。“小林壓低聲音，“好像姓張？“

蘇婉的手指一顫，文件夾差點滑落。“姓張？“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對啊，嶺軍建筑的張總，他們和遠洋是合作伙伴。“小林疑惑地看著她，“蘇姐，你臉色怎么這么白？“

“沒事。“蘇婉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會議室里已經坐了五六個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首位的張嶺軍。他穿著深灰色西裝，正低頭翻閱資料，濃密的眉毛微微蹙起，表情嚴肅而專注。與雨夜那個溫和的他判若兩人。

蘇婉的指尖開始發麻。她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再次見到他。

“蘇設計師來了。“遠洋的項目經理王總站起來介紹，“這位是'素·設計'的創始人蘇婉，我們的樣板間設計就由她的團隊負責。“

張嶺軍抬起頭，目光與蘇婉相遇的瞬間，他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動了一下，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蘇設計師，久仰。“他站起身，伸出手，聲音沉穩。

蘇婉感到一陣眩暈。她機械地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溫暖干燥，輕輕包裹住她的手指，力道恰到好處。

“張總好。“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卻還是聽出了一絲顫抖。

當她抽回手時，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有多反常。臉頰開始發燙，她迅速走到投影儀旁，準備開始匯報。

“那么，我先介紹一下我們的設計理念...“她按下遙控器，卻發現手抖得厲害，連續按了兩次才成功啟動幻燈片。

整個匯報過程中，蘇婉能感覺到張嶺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當她講解到主臥設計時，他甚至微微前傾身體，眼神專注得讓她幾乎忘了下一句要說什么。

“...所以我們采用了大量的自然光和開放式布局，讓空間...“她的聲音卡殼了，大腦一片空白。

會議室里安靜得可怕。蘇婉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讓空間與室外景觀形成對話關系？“張嶺軍突然接話，語氣平靜，“我看圖紙上是這個意圖。“

蘇婉驚訝地看向他，發現他眼中帶著鼓勵的笑意。她點點頭，找回了思路，“是的，正是這樣。我們希望通過模糊室內外界限，營造出...“

匯報終于結束，蘇婉的后背已經濕透。當客戶開始提問時，她逐漸找回了狀態，回答越來越流暢自信。

“我有個問題。“張嶺軍突然開口，“二樓兒童房的設計，為什么選擇弧形墻面而不是常規直角？這樣會增加施工難度和成本。“

會議室安靜下來。蘇婉直視他的眼睛，感到一絲挑戰的意味。

“從兒童心理學角度，弧形墻面能創造更柔和安全的空間感受。“她的聲音變得堅定，“考慮到這是高端項目，目標客戶群體重視孩子的成長環境，這點成本增加是值得的。況且...“她停頓了一下，“好的設計從來不只是關于成本，而是關于價值。“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樣直接反駁客戶實在太不專業。王總的臉色已經變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張嶺軍笑了起來，眼角的紋路舒展開來。“說得好。我完全同意。“他轉向王總，“這正是我們選擇與蘇設計師合作的原因，她有原則也有創意。“

蘇婉愣住了，心跳突然加速。他是在...維護她？

會議結束后，客戶們陸續離開。蘇婉收拾著材料，努力平復呼吸。她需要一杯咖啡，或者直接回家泡個熱水澡。

“蘇設計師。“

那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蘇婉差點打翻水杯。她轉過身，發現張嶺軍獨自站在會議室門口，其他人已經離開了。

“張總還有事？“她強迫自己保持職業微笑。

他走近幾步，聲音壓低，“沒想到會這樣再見。“他的眼神柔和下來，又變成了那個雨夜中的張嶺軍。

“我也沒想到。“蘇婉老實承認，“你應該提前告訴我的。“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遠洋選了你的工作室。“他笑了笑，“驚喜不好嗎？“

蘇婉抿了抿嘴唇，“我更傾向于有準備的會面。“

“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發抖的手指上，“你緊張的時候會揉衣角。“

蘇婉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正無意識地揉搓著西裝外套的下擺。她立刻松開手，臉頰發熱。“只是...今天狀態不好。“

“我很喜歡你的設計。“張嶺軍突然說，“特別是主衛那個天窗設計，讓陽光可以直接照進浴缸。很有想法。“

他居然記住了她方案中的細節？蘇婉驚訝地抬頭看他，發現他正凝視著她，眼神專注得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謝謝。“她輕聲說，突然不敢與他對視。

“對了，“他從西裝內袋掏出手機，“留個聯系方式吧，項目上可能需要直接溝通。“

蘇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手機輸入了自己的號碼。當她的手指劃過屏幕時，她注意到他的手機壁紙是一張建筑草圖，看起來像是某個項目的概念設計。

“你自己畫的？“她忍不住問。

“業余愛好。“他接過手機，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手背，那一小塊皮膚立刻像被燙到一樣發熱。“我大學時差點選了建筑設計專業。“

蘇婉收回手，“那為什么沒選？“

“家族企業需要接班人。“他聳聳肩，語氣輕松，但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不過現在我可以決定和哪些設計師合作了。“

這句話里的暗示讓蘇婉屏住了呼吸。他是說...選擇她不是巧合？

“晚上有空嗎？“張嶺軍突然問，“我想詳細聽聽你對整個項目的想法。晚餐？“

蘇婉的心跳加速到幾乎要沖出胸膛。這是工作邀約還是...？她應該拒絕的，這太不專業了。但當她看著他的眼睛，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好。“她聽見自己說。

“七點，我來接你。“他微微一笑，轉身離開前又補充道，“這次別再淋雨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蘇婉終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答應了什么。和客戶單獨晚餐？這完全不符合她一貫的職業準則。

但內心深處，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你只是想知道更多關于他的事。

晚上六點五十分，蘇婉站在工作室樓下，不斷調整著連衣裙的領口。她換下了白天的職業套裝，選了一條深藍色的修身連衣裙，既不過分正式也不顯得隨意。頭發松散地披在肩上，抹了一點淡香水。

黑色轎車準時停在路邊。張嶺軍下車為她開門，他換了一身休閑西裝，沒打領帶，整個人看起來比白天放松許多。

“很美。“他輕聲說，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

車內的氣氛比上次輕松多了。張嶺軍放起了輕柔的爵士樂，告訴她餐廳是他朋友開的，環境安靜適合談話。

“所以，“蘇婉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只是職業性的好奇，“嶺軍建筑是你父親創立的？“

“祖父。“張嶺軍轉動方向盤，“到我這里是第三代了。“

“壓力很大吧？“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驚訝于她的敏銳。“有時候。特別是當我想要改變一些傳統做法時。“他停頓了一下，“就像你今天堅持的弧形墻面，老一輩會覺得那是浪費。“

蘇婉笑了，“看來我們都有'堅持己見'的問題。“

“我喜歡有主見的人。“他的聲音低沉，目光直視前方道路，但話中的含義讓蘇婉心跳加速。

餐廳位于一棟老洋房的頂層，露臺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服務生引領他們到一個相對私密的角落，桌上擺著新鮮的玫瑰和搖曳的燭光。

這太像約會了。蘇婉緊張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別擔心，“張嶺軍仿佛讀懂了她的心思，“我真的想聽你對項目的想法。“他遞過菜單，“不過首先，我記得你喝咖啡不加糖，只要一點點奶？“

蘇婉驚訝地抬頭，“你記得？“

“我記得很多事。“他微微一笑，沒有多做解釋。

晚餐在輕松的氛圍中進行。他們聊了設計、建筑、甚至各自的大學生活。蘇婉發現自己越來越放松，甚至幾次被他逗笑。張嶺軍在工作狀態下的嚴肅形象完全被打破，他風趣、健談，而且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當甜點上桌時，張嶺軍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眉頭微皺。“抱歉，我得接這個電話。“

蘇婉點點頭，趁他離開時整理了一下思緒。今晚的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到不真實。她必須提醒自己，這只是工作關系，不能有別的想法。

“蘇婉。“張嶺軍匆匆回來，臉色凝重，“剛接到消息，城北工地出了事故，我必須立刻趕過去。“

“當然，我們改天再談。“她立刻站起身。

“我讓司機送你回去。“他掏出錢包。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就行。“她堅持道，“工地的事要緊。“

張嶺軍猶豫了一下，終于點頭。“謝謝你理解。“他頓了頓，突然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下次補償你。“

這個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讓蘇婉呆在原地。等她回過神，張嶺軍已經快步離開了餐廳。

回到家，蘇婉換上睡衣，卻毫無睡意。她躺在床上，回放著今天的每一個細節——他在會議上的維護，晚餐時的談笑，還有最后那個輕觸...這一切意味著什么？

手機突然震動，一條短信映入眼簾：「安全到家了嗎？抱歉今晚提前離開。——張嶺軍」

蘇婉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心跳如鼓。她應該簡單回復“到了，謝謝關心“就結束對話。但手指卻不聽使喚地打出了更多：「到了，別擔心。工地情況嚴重嗎？」

消息發出后她就后悔了。這太私人了，超出了工作關系的界限。

手機很快再次震動：「工人輕傷，但媒體已經報道，明天股價肯定會跌。謝謝你關心。」

接著又是一條：「今晚很愉快。」

蘇婉把手機按在胸口，感到一陣甜蜜的眩暈。她知道自己正在滑向危險的邊緣，卻無力阻止。

第二天清晨，蘇婉剛到工作室，小林就慌張地沖進來。

“蘇姐，出大事了！遠洋項目的預算被砍了三分之一，王總剛來電話說要重新討論設計方案！“

蘇婉手中的咖啡杯差點跌落。這個項目她已經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如果預算削減這么多，意味著幾乎要全部重來。

“什么時候開會？“

“今天下午三點，他們要求看簡化版方案。“小林咬著嘴唇，“怎么辦？我們根本沒準備...“

蘇婉的大腦飛速運轉。她必須立刻召集團隊重新規劃，但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正當她準備下達指令時，前臺打來內線：“蘇姐，張嶺軍張總在一樓大廳，說要見您。“

蘇婉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來了？難道是來通知項目取消的？

當她匆忙趕到一樓，看到張嶺軍站在大廳中央，西裝筆挺，表情嚴肅。周圍幾個女員工已經偷偷看了他好幾眼。

“張總，有什么事嗎？“她保持著職業距離。

“我聽說遠洋調整了預算。“他開門見山，“我來是想告訴你，嶺軍建筑會承擔差額部分，保持原設計不變。“

蘇婉瞪大眼睛，“什么？為什么？“

張嶺軍向前一步，聲音低到只有她能聽見：“因為我相信你的設計理念，不想看到它被妥協。“他頓了頓，“而且，我不喜歡看到你為難的樣子。“

蘇婉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這個理由太過私人，完全超出了商業合作的范疇。她應該拒絕的，這不符合職業操守。但看著他的眼睛，所有拒絕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

“謝謝。“她最終輕聲說。

張嶺軍微微一笑，“不客氣。晚上有空嗎？我想聽聽你對材料選擇的詳細想法。“

這已經是第二次晚餐邀請了。蘇婉知道自己在玩火，但當她點頭同意時，心里卻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