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盯著電腦屏幕，視線卻無法聚焦在圖紙上。三天過去了，那輛紅色跑車和車里熟悉的面孔仍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周明遠——她曾經深愛過，也徹底摧毀過她的男人。

手機震動起來，張嶺軍的名字跳上屏幕。這是今天第四條信息，前三條她都沒回。

「還在忙嗎？想請你吃晚餐。」

蘇婉咬著下唇，手指懸在屏幕上方。自從那天在街頭疑似看到周明遠后，她就有意無意地避開張嶺軍。不是因為不想見他，而是害怕——害怕他可能認識周明遠，害怕這其中隱藏著她不愿面對的真相。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我就在你工作室樓下。不吃飯也行，至少讓我看看你。」

蘇婉的心跳漏了半拍。她走到窗邊，小心地撥開百葉窗。樓下，張嶺軍靠在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旁，黑色風衣襯得他肩線格外挺拔。他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突然抬頭，正好對上她偷看的視線。

蘇婉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后退一步，但為時已晚。手機再次震動。

「抓到你了。」

她嘆了口氣，回復道：「給我五分鐘。」

下樓時，蘇婉刻意放慢腳步，給自己時間整理思緒。她不能一直逃避，至少應該聽聽張嶺軍怎么說。

“好久不見。“張嶺軍微笑著為她拉開車門，語氣輕松得仿佛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隔閡，“你瘦了。“

“項目收尾階段，比較忙。“蘇婉系好安全帶，避開他關切的目光。

“忙到沒時間回信息？“他啟動車子，聲音里帶著一絲調侃，“我還以為我被拉黑了呢。“

蘇婉沒有笑。“張嶺軍，我們需要談談。關于那天...“

“我知道。“他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但先吃點東西好嗎？你看起來需要一頓正經晚餐。“

他們去了一家安靜的日式餐廳，包廂里只有低矮的桌子和柔軟的坐墊，暖黃的燈光營造出親密的氛圍。蘇婉選擇了一個離張嶺軍最遠的位置坐下。

服務員送上清酒和小菜后退出包廂，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張嶺軍給蘇婉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首先，“他直視她的眼睛，“我不認識那天開車的人。“

蘇婉的手指緊緊捏住酒杯，“但你看到他的反應...“

“因為我認出那是周明遠。“張嶺軍平靜地說，“我看過他的照片。“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擊中蘇婉的胸口。酒液在她顫抖的手中晃動。“你...為什么會有他的照片？“

張嶺軍深吸一口氣，“我調查過你。“

空氣瞬間凝固。蘇婉感到一陣眩暈，三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周明遠如何騙取她的信任，如何利用她的設計才華，最后如何卷走她所有積蓄和重要客戶資源，差點讓她的事業毀于一旦。

“為什么？“她的聲音細如蚊吶。

“最初只是例行背景調查，“張嶺軍的聲音帶著歉意，“遠洋項目涉及巨額投資，我們需要確認所有合作伙伴的可信度。“

蘇婉猛地站起身，膝蓋撞到矮桌，杯盤叮當作響。“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調查我？那些偶遇，那些晚餐，都只是...什么？商業策略？“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不！“張嶺軍也站起來，“最初的調查只是商業慣例。但認識你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向前一步，“蘇婉，我對你的感情沒有半點虛假。“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淚水模糊了蘇婉的視線，“為什么要讓我像個傻子一樣...“

“我害怕。“這個承認似乎讓他很艱難，“害怕你會像現在這樣拒絕我，害怕失去剛建立起來的信任。“他試圖握住她的手，“我錯了，應該早點告訴你。“

蘇婉躲開他的觸碰，抓起包包沖向門口。她需要空氣，需要遠離這個再次證明她判斷力有多差勁的場景。

“蘇婉！“張嶺軍追到餐廳門口，在雨中拉住她的手腕，“至少讓我送你回家。“

她甩開他的手，“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混合著滾燙的淚水。蘇婉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任憑雨水浸透衣衫。三年前的那場噩夢仿佛重演——她又一次被欺騙，又一次因為輕信而受傷。

但內心深處，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質疑：張嶺軍真的和周明遠一樣嗎？

回到家，蘇婉泡了個熱水澡，試圖平復情緒。手機屏幕亮起，是張嶺軍發來的長信息。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點開。

「蘇婉，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但可以向你保證：調查僅限于商業背景核查，絕無窺探你隱私的意圖。認識你后，我被你的才華和堅韌深深吸引，這份感情純凈而真實。關于周明遠，我只知道他曾經傷害過你，僅此而已。請給我一個當面解釋的機會。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

信息的最后附了一個地址和明天下午三點的時間。

蘇婉將手機扔到床上，拒絕承認這段話如何軟化了她。她鉆進被窩，卻輾轉難眠。凌晨兩點，她終于拿起手機，回復了一個簡短的「好」。

第二天下午，蘇婉站在一棟老式公寓樓前，疑惑地核對地址。這不是張嶺軍平時會出現的場所。門禁系統識別了她的面孔，自動打開。

電梯直達頂層，門一開，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寬敞的loft空間里。陽光透過落地窗灑滿整個房間，墻上掛滿了建筑草圖和水彩畫，一張巨大的工作臺上散落著各種繪圖工具。

“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張嶺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今天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看起來比平時年輕許多。“大學時買下的第一個房產，現在用來放空和畫畫。“

蘇婉謹慎地走進房間，被墻上那些充滿靈性的草圖吸引。“這些都是你畫的？“

“嗯。“他站在她身側，保持著一個禮貌的距離，“當商業決策壓得我喘不過氣時，我就來這里畫畫。沒人知道這個地方，除了你。“

這個信任的表示讓蘇婉心頭一顫。她仔細觀察那些畫作——不僅有建筑，還有街景、人物速寫，甚至一些抽象的水彩。這些作品充滿情感，與商場上的張嶺軍判若兩人。

“喝點什么？“他問，“茶還是咖啡？“

“茶吧。“蘇婉在一張舒適的扶手椅上坐下，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一架老鋼琴，“你還會彈琴？“

張嶺軍正在小廚房忙碌，聞言笑了笑，“業余水平。我母親是鋼琴老師，強迫我學了十年。“

這個私人細節讓蘇婉看到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她起身走到鋼琴旁，輕輕撫過光滑的木質表面，上面擺著一張褪色的照片——年輕的張嶺軍站在一位優雅的女士身旁，表情是她在商業雜志上從未見過的輕松。

“她一定很為你驕傲。“蘇婉輕聲說。

張嶺軍端著茶盤走過來，“她去世前最擔心的就是我太像祖父，把人生都獻給事業。“他放下茶盤，“嘗嘗這個，茉莉銀針，據說能舒緩情緒。“

蘇婉接過茶杯，茶香沁人心脾。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各自啜飲著熱茶。

“關于昨天的事...“張嶺軍終于開口。

蘇婉放下茶杯，“先告訴我，你對周明遠知道多少？“

“很少。“他直視她的眼睛，“背景調查顯示他曾是你的合伙人，后來卷款潛逃，還帶走了幾個重要客戶。法律程序似乎還在進行中？“

蘇婉點點頭，胸口發緊。“三年了，他一直在國外逃避訴訟。我以為這輩子都不用再見到他了。“她深吸一口氣，“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我差點嫁給他。“

張嶺軍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他傷害的不僅是你的職業。“

“是我的判斷力。“蘇婉苦笑，“我花了兩年時間才重建客戶信任，還背上了債務。“她抬頭看向張嶺軍，“所以你能理解為什么我...對隱藏真相如此敏感。“

“我理解。“他輕輕握住她的手，這次她沒有抽回，“蘇婉，我唯一隱瞞的就是最初的背景調查。其他一切——我對你的欣賞，喜歡你的設計，享受與你共處的時光——都是百分之百真實的。“

陽光透過窗戶，在他深邃的輪廓上鍍了一層金邊。蘇婉發現自己想要相信他，迫切地想要。

“我需要時間。“她最終說道。

“我有的是耐心。“張嶺軍微笑，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紋路，“要不要聽我彈一曲？作為道歉。“

他坐到鋼琴前，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舞動。悠揚的旋律流淌在陽光里，蘇婉認出那是《夢中的婚禮》。曲調溫柔而憂傷，仿佛在訴說一個無法實現的夢。

當她閉上眼睛沉浸其中時，手機突然響起。是小林。

“蘇姐！“小林的聲音帶著驚恐，“周明遠剛剛來工作室了！他說...他說要和你談談'合作'的事！“

蘇婉的臉色瞬間蒼白，手機差點滑落。張嶺軍立刻停止演奏，關切地看向她。

“我馬上回去。“蘇婉掛斷電話，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周明遠？“張嶺軍已經站起身，表情陰沉。

蘇婉點點頭，突然感到呼吸困難。熟悉的恐懼感席卷而來——那種被欺騙、被利用、無能為力的感覺。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胸口劇烈起伏。

“蘇婉？蘇婉！“張嶺軍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迅速從衣柜里拿出一條毛毯，輕輕裹在她肩上，“深呼吸，跟我一起，吸氣...呼氣...“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引導她慢慢找回呼吸的節奏。當恐慌稍稍緩解，他又遞來一杯溫水，小心地不碰到她顫抖的手指。

“要報警嗎？“他問。

蘇婉搖搖頭，“沒有用...他太擅長鉆法律空子了。“

“我送你回工作室。“張嶺軍拿起車鑰匙，“但答應我，不要單獨見他。“

回程的車里，蘇婉緊握雙手，盯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張嶺軍體貼地保持沉默，給她思考的空間。

“為什么現在回來...“她喃喃自語。

張嶺軍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也許是因為你的事業正在上升期。“

這個暗示讓蘇婉胃部絞痛。周明遠總是能嗅到利益的氣息，就像鯊魚聞到血腥味。

到達工作室樓下，張嶺軍停好車，但沒有立即熄火。“需要我陪你上去嗎？“

蘇婉猶豫了。理智告訴她應該接受幫助，但某種倔強讓她搖頭。“這是我必須自己面對的事。“

張嶺軍沒有堅持，只是點點頭。“我會在樓下等。有任何需要，立刻打電話。“

這種尊重她決定的態度讓蘇婉心頭一暖。她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小林在前臺焦急地等待，看到蘇婉立刻迎上來。“他等了半小時，剛離開。留了這張名片。“

燙金名片上印著“周明遠明遠國際設計咨詢CEO“的字樣。蘇婉冷笑一聲，將名片撕成兩半扔進垃圾桶。

“他說什么了？“

“說要和你談'合作共贏'的機會，“小林撇撇嘴，“還問了很多關于你和張總的事。“

蘇婉的血液瞬間凝固。“他問張嶺軍什么了？“

“比如你們怎么認識的，關系多密切之類的。“小林困惑地皺眉，“蘇姐，他到底想干什么？“

蘇婉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向窗外，張嶺軍的車還停在樓下。“他想故技重施。“

夜幕降臨時，蘇婉終于處理完積壓的工作。她疲憊地走出大樓，驚訝地發現張嶺軍的車仍在原地。看到她出來，他立刻下車迎接。

“你一直在這里？“她問。

“我說過會等。“他輕輕拂去她肩頭一縷落發，“餓了嗎？“

簡單的關懷讓蘇婉喉頭發緊。她突然意識到，在過去的幾個小時里，知道他在樓下等待，給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嗯。“她點點頭，然后鼓起勇氣，“其實...我想去你家。那個有鋼琴的地方。“

張嶺軍的眼睛亮了起來，但他只是平靜地說：“好。“

他們買了外賣回到loft。在溫馨的燈光下，蘇婉第一次講述了她和周明遠的故事——如何相識，如何被他的魅力迷惑，如何一步步落入他精心設計的陷阱。張嶺軍安靜地聆聽，只在適當的時候遞上紙巾或一杯熱茶。

“所以你看，“蘇婉擦去眼角的淚水，“我為什么這么害怕歷史重演。“

張嶺軍沉默良久，最終開口：“我不能要求你立刻信任我。但請相信，我會用行動證明自己與他不同。“

他的手機突然響起。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他的表情變得嚴肅。“我得接這個。“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張嶺軍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后只說了一句“明天處理“就掛斷了。

“出什么事了？“蘇婉問。

“公司的事。“他明顯不想多談，“不重要。“

但蘇婉敏銳地注意到他放下手機時，屏幕上是周明遠名片的照片。張嶺軍顯然調查了更多關于他的信息，卻沒有告訴她。

這個發現像一根刺扎進心里。她剛敞開的心扉又開始緩緩關閉。

夜深了，張嶺軍堅持送她回家。在公寓樓下，他輕輕擁抱她，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克制的吻。“好好休息。明天我會處理周明遠的事。“

“你打算怎么做？“蘇婉警覺地問。

“法律允許范圍內的任何事。“他的表情堅定，“我不會讓他再傷害你。“

蘇婉想追問，但疲憊和混亂的情緒讓她選擇了沉默。回到空蕩的公寓，她站在陽臺上望著城市的燈火，內心撕扯成兩半——一半渴望相信張嶺軍的保護，另一半警告她不要重蹈覆轍。

手機亮起，是張嶺軍的信息：「到家了嗎？」

蘇婉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她只回了一個字：「嗯」

然后她關掉手機，獨自站在黑暗中，任由無聲的淚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