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伊拉雙手交握,閉著眼,還在為這片土地進行祝禱。炎紋塔的心核——那顆炙熱跳動的火球,已逐漸恢復穩定的節奏,彷佛終于能平靜地呼吸。
「嘶——」
空氣忽然像被誰輕輕撕開,細碎的聲響從語法縫隙中泄漏出來,如同絨布被緩慢拉扯的摩擦聲。
阿絮與塔爺爺同時一僵。
不是因為伊拉的祝福之力……而是那一瞬間——就在塔心與伊拉產生共鳴的剎那——
他們感受到某種「注視」。
那注視無聲,卻像一道光線穿過所有語法層、歷史殘影與神性遮蔽,透過塔核與祝禱之力的連結,筆直地、毫不遮掩地——看了進來。
不是來自塔內部,也不是魯格雷德。
甚至不是這個世界,這個維度,這條語法時間軸。
——是「那位」。
阿絮喉頭緊縮,系統介面突兀地浮出一行他從未見過的提示:
【高階觀察信號偵測:來源權限不明。接觸中。】
他猛地收斂神識,貓瞳瞬間收窄成一道線,聲音壓得極低:
「……不是在觀測,是在……關注我們。」
塔爺爺的眼神也沈了下來,像是認出了什么。他沒說話,只是悄悄撥開身上的咒印鎖,彷佛早已預備好某種緊急應對。
而伊拉,仍舊閉著眼,站在火之心前,語法祝禱如流光般從她掌心涌出,溫暖而純凈,像在安慰一個長久被誤解的孩子。
她不知道——
這份溫柔的光,已引來遙遠彼方,一只從沈眠中緩緩睜開的眼睛。
那是觀察者的注視。
而她,成為了那「視線」的焦點。
一秒。
兩秒。
三秒。
那股沉重的注視感,像一只巨大的手掐住整個空間的喉嚨——
然后,忽然消失了。
就像某種無聲的東西,在短暫地窺探后,突然退去。
空氣瞬間恢復流動,語法壁壘重新封閉,靜得甚至能聽見塔心「咚、咚」跳動的聲音。
阿絮慢慢吐出一口氣,喉頭像剛從冰水中撈出一樣:「剛剛那到底是……什么?」
他的聲音還帶著微微的沙啞。
塔爺爺站在一旁,原本緊鎖的眉頭這才松開些許,卻只是搖了搖頭,沒說話。
這個反應比說了什么更讓阿絮在意。
他側過眼,看向塔爺爺,眉頭微挑,眼神鋒利得像是要掃描出語法結構:「你又不說話了?」
塔爺爺咬著糖,裝出一副「我年紀大了你讓讓我」的模樣,依舊不肯回答。
阿絮心里的那根弦再次繃緊。這不是第一次了。
他開始懷疑,這一路以來,塔爺爺總是像在引導著什么。
而且還是那種: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說的感覺。
他瞇起眼,心里冷冷翻出三個字:
有鬼。
而塔爺爺依舊看似無事,背著手,輕飄飄地轉身往伊拉那邊飄去,一副「不要問我」的神態。
但阿絮沒跟上。
他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系統里剛才那行短短的提示紀錄,光標還在閃爍。
【來源不明.觀察信號.已中斷。】
—
【焰城.主廣場】
面對魯格雷德帶著熊熊烈火的拳頭,赫茲沒有退。
他像是被這一拳鎖定的目標,又像是一塊根本無意避開的巖石。
那一刻,他的心里沒有懼,也沒有恨。只有一個想法——
「這片土地,不能再被這種火燒下去了。」
拳風轟然襲來!
他來不及思考,甚至來不及抬手——
啪!
血與火光四濺——!
赫茲整個人被擊飛出去,撞上廣場后方已崩裂的石柱,碎石四散。他的肩膀整個凹陷進去,鮮血順著臉頰滑落,落在那條繃得緊緊的糖果圖案手帕上。
廣場死寂了幾秒,只剩下魯格雷德喘息的聲音與空氣里沉重的焦灼味。
赫茲……倒了。
「哼。」魯格雷德舔了舔手背的血痕,冷笑道:「不過如此。」
他轉過身,背對著赫茲,彷佛這場鬧劇已經結束。
可下一秒——
「啪——」
一聲微弱的火焰爆裂聲,從地面傳來。
那不是魯格雷德的火。
而是——赫茲的。
他還沒倒下。
不知何時,他竟又從斷裂的石柱中站起來,血從額角滴落,火焰卻一絲不亂地沿著他手臂緩緩升騰。
他的腳下,那些焦黑的磚石居然開始緩緩浮現火紋,像是——
塔的共鳴。
高塔上,阿勒辛.火印的筆從空中滑落,震驚地喃喃道:
「那不是塔主的火……那是塔本身,在回應他……」
巴緹雅也從椅上半起身,眼中第一次浮現真正的驚懼:「不……不只是覺醒……他可能……正在連結塔核?」
整座焰城的塔紋地脈,開始共震。
魯格雷德猛然回頭,雙眼瞪得發紅:「……你為什么要站起來?」
赫茲垂著血淋淋的手臂,眼神卻清明得近乎冰冷:
「……因為你說我不配。」
他走出煙塵,每一步都像踏在焰紋的節奏上。
「那我就用我的火,燒出配得上的路。」
轟!!!
赫茲的背后,火焰噴涌而出,紫紅交錯,像是一尊從烈焰深淵走出的意志之子!
這不是焰城的火,不是帝國的火,更不是魯格雷德那種用命令堆砌的火焰。
這是靈魂的火。
是——赫茲,真正的火!
赫茲站在崩裂的石地中央,滿身焦痕,血未止,火未滅。
他抬起手,那團深紅近乎紫黑的火焰在掌心翻滾,像是一頭封印已久的魔獸,終于睜開眼。
空氣一寸寸燃燒,火焰不是飛出,而是「撲」出來的,像是一整座燃燒的山猛然朝魯格雷德壓下!
魯格雷德瞳孔劇震,汗水一瞬間從額角滾落——
他感覺到了。
這不是什么火焰型魔法,也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術式。
這是「力量本身的差距」!
如山般的威壓,如浪般的魔力,如命運本身拋來的一記審判。他甚至連招架的意志都開始崩解,雙腿微顫,想退,卻一寸也動不了。
「……怎么可能……」他喃喃,「有這種有力量…?」
那團火已經撲面而來,幾乎吞噬了整個廣場!
而那顆有著壓倒性力量的拳頭在魯格雷德的瞳孔中逐漸放大——
然而就這一瞬——
一聲輕柔又熟悉的呼喚劃破戰場:
「不可以!赫茲——!」
那聲音像是從糖果夢境中飄來的清風,伴隨著一陣粉紅色氣息,空氣中瞬間彌漫著濃郁的甜味。
糖果、餅干、奶油與薄荷糖的魔法氣味彷佛化成一道無形的結界,柔柔地攔在赫茲與魯格雷德之間。
魔力隨著這道聲音,如羽毛般鋪展在火焰之上,整個戰場像是從煉獄驟然變成了孩子的樂園——亮晶晶的糖果星光在半空中閃爍,繽紛得過分不合理。
赫茲的眼中,那團原本燃燒到幾欲崩潰的火光,居然在這樣的氣息中,柔軟了。閃過了一陣光芒。
他的瞳孔慢慢收回狂暴,呼吸也漸漸平緩。
他低下頭,看見了——
不遠處醒來的露卡,披著糖果味的魔力波動,被砸傷的頭還包扎著,但卻頑強站起身,朝他走來。
「他已經沒有可以贏過你的力量了,停手吧。」她輕聲說。
赫茲的手指微顫,幾秒鐘之后那團火紅中帶點暗紫色的火焰在他掌心縮小,最后化作火紋,一點一點地被他收了回去。
而魯格雷德——
他還站在原地,但雙腿已經完全麻痺,后背被冷汗浸濕。
他從未感受過這樣的事。
輸了。
不僅是輸。
是完敗。輸得毫無尊嚴。
他甚至連那團火真正的形狀都還沒看清楚,就已經知道,自己永遠追不上眼前這個少年的背影。
糖香的風還在飄,廣場上的焦土,第一次變得有點像——春天。
而在這場幾乎無聲的勝利之下,赫茲第一次明白,他可以控制這份火,也可以……選擇不燒。
—
此刻,焰城的風變了。
那些曾經緊閉不出的門,一道道地開了。
那些從不輕易掀開的窗簾,一扇扇被人輕輕拉起。
廣場上那些守衛兵,和城內的居民們——平民、商人、老兵、學徒——帶著一種近乎不安的神情,從門后、樓閣、地窖中走出來。他們像是在害怕什么,又像是被什么牽引著,腳步遲疑卻無法停下。
街道上,一個個人影慢慢聚集,原本寂靜無聲的焰城,如今彷佛被某種古老的召喚喚醒。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同一個方向——
那座聳立于焰城正中央的巨塔——炎紋塔。
火光,自塔心涌出,卻不炙熱,反而溫柔如春。
火焰在空中緩緩流轉,像是一幕幕投影,將整座城市的記憶織成一幅巨大的、傷痕累累的畫卷。
畫面里,是曾經因失控火焰而被迫放逐的孩子;
是那場不該發生的火災后母親懷中哭泣的嬰孩;
是站在斷壁殘垣前、眼神空洞的戰士;
是失去愛人、卻無法悲泣的年輕人。
還有、還有——無數曾經無處可去的靈魂,與未曾來得及傾訴的哀傷。
那是整座城市被壓抑的情緒、錯誤的語法、扭曲的信仰,如今在伊拉與塔的祝福之力下,一點一滴地被點亮、揭開,被看見。
有人忽然捂住臉,低聲抽噎。
有人顫抖著手,跪倒在地,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有人靠在墻邊,抬頭望著那塔,眼淚靜靜流下卻不自知。
憤怒、悲傷、壓抑——不再是需要壓下的罪,而是終于可以被理解的疼痛。
那股曾經無名、無法說出口的「焦躁」、「不安」,終于有了名字,有了出口。
此刻的焰城,不再是只會燃燒的城市。
她第一次學會了——釋放與擁抱。
有人輕聲呢喃:
「原來……我們一直都在生病啊。」
而現在——
「終于要好了。」
人群中,一位年邁的老婦靜靜站在街角。
她的背微微駝著,手里緊緊抱著一個臉被燒去一半舊的小兔子娃娃——好像只要一放手,整個人也會一并崩塌。
她就是那名父母死在前塔主魔力崩潰,引發火紋逆流的那場火災之中,她失去了整個家,那年她才五歲,后來被登記47號的孤兒。
當時只剩下這個娃娃從焦土里被救出來。
從那之后,她再也沒說過一句話,也不曾離開焰城一步。只在自家門前的小木椅上坐著,年復一年,時間一晃,她已經八十歲了,她是焰城人盡皆知的「沉默見證者」之中的一位。
此刻,她也跟著人群,一步一步地走出門,抬起頭,看向那投映在天際的火焰畫面。
當那場火災的畫面在空中顫動時,她的手微微發顫,像是那記憶的灰燼又回到了指尖。
她本該轉身走回家,她過去無數次就是這么做的。
但今天——她沒有。
她沒有轉身。
她只是站在那兒,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那畫面一閃一閃地顯現,看著塔之祝福一點點溫柔地修補那些被撕裂的過去。
然后——
她低下頭,抱著娃娃的手,輕輕地松開了些。
娃娃從懷中滑落,落在地上。
她沒有撿。
只是慢慢蹲下來,用顫抖的雙手——捧起一把焰城的土。
一陣帶著糖果香氣的風又吹來了,不是那種孩子們被丟棄的那種味道。
她朝那捧土,輕輕地吹——
眼淚,就這么毫無聲息地流了下來。
她的眼神彷佛穿透了時間,看著那年滿身灰燼的自己,終于第一次說出心里的話——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害怕了那么久。」
這一刻,這個國度終于有人為它哭了。
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終于開始痊愈。
大麥站在滿目瘡痍的廣場中央,肩膀還帶著血痕,氣息有些紊亂,但嘴角的笑意卻像曬干的毛一樣蓬松、耀眼。
他抬起一只爪子,朝著炎紋塔的方向比了個大大的贊,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驕傲與敬佩。
「伊拉大人,成功了啊。」
語氣輕快卻有點發顫,不是因為累,是因為撐住這一切,終于看到結果的那種松了一口氣的真心。
他轉頭朝著不遠處的露卡,一臉嘴角上揚的貓笑,像個剛吃完晚餐又偷吃甜點的小孩:「我們贏了。」
露卡輕輕點了點頭,眼里帶著一點閃亮亮的余波,像是剛哭過又笑了的人才會有的平靜。
她伸手把那枚糖果發夾重新別回頭上,小心翼翼地調整了個角度。
—
【焰城王宮?熾巖長殿】
赤金紋石鋪地的長殿內,空氣依舊灼熱,但氣氛卻冷靜得近乎詭異。
赫茲站在王座前的高階石壇上,整個人像是立在火山邊緣,周身仍殘留著語法火焰洗禮后的微熱。他并沒有坐下,只是站著,雙手垂落在身側,目光冷靜地俯視整個大殿。
那張王座離他只有三步,但他遲遲沒有落座。
石壇下方,是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臣面孔。那些曾經視他為「災星」的守火者、長老與史官,如今全數肅立在列,垂首靜候。
阿勒辛·火印走出一步,那雙記錄過三代王朝興衰的老眼望向赫茲,不卑不亢地開口:「我們已見證您與炎紋塔的共鳴,與那……不屬于舊焰城的火。」
另一位巴緹雅·燼紋也緩緩點頭,語氣如同火山地底潺潺的巖流:「塔選之人……已無需懷疑。」
說到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殿側的那個人。
魯格雷德。
那曾經傲氣凌人的年輕王,如今就站在眾人目光的陰影里。他的披風已破,肩甲上仍有被火反噬的焦痕,整個人像是一團即將熄滅的炭,嘴唇緊抿、眼眶泛紅,一語不發。
他沒有看那些大臣,他只看赫茲。
赫茲是否會坐上那張王座——他其實并不關心。
他只是想知道,那個曾被他瞧不起、逃出焰城的少年,會不會也像他一樣,把「王」當成最高的證明。
阿絮浮在空中,啾的一聲咂舌:「這家伙剛剛差點把人打成焦炭,現在倒像誰家的小貓在等飼主原諒他。」
塔爺爺也搖著頭嘆氣:「唉,王的孩子啊,從沒人教過他什么叫『低頭』。今天這一課,怕是燒進骨子里了。」
伊拉歪著頭,眨著大眼睛看著魯格雷德:「他眼睛紅紅的,是不是快哭了呀?」
—
赫茲沒有立刻回應,他閉上眼,像是某種沉思,也像是被記憶拉住了腳踝。
記憶里,是一雙滿是燒痕的大手,輕輕落在他頭頂:
「就算活在詛咒里……我們也不能迷失自己。」
那是叔叔的聲音。
赫茲從小就是個火爆的孩子——其實,不只他一個。整個焰城,從孩子到長老,大多脾氣奇差。
這是焰城的常態。
火系魔法是天賦,也是詛咒。
市集上,一場青菜價格談不攏,攤主直接一口火噴上去,燒掉買家一撮胡子,還吼道:「別跟我講價,我燒你不是因為你便宜,是因為你沒誠意!」
澡堂里,兩位老兵搶毛巾搶到爆氣,結果整間公共浴池直接氣壓爆裂,樓頂掀了一角。
婚禮上,新郎當眾被親戚說「以前都追過別的女孩」,新娘當場火發炸開、紅衣化焰,把婚禮變成了一場祝火祭。
這里的百姓罵人都像是在唱咒語,吵架像是表演咆哮劇,連小孩踢毽子都會因為「你贏我一分」而直接火毽子爆炸。
他們為這一切感到自豪。
焰城人曾說:「我們的心臟是火球,流的不是血,是燙得發光的燃素。」
他們的笑聲是轟鳴、他們的喜悅是燃燒。
這是榮耀——也是錯誤。
—
但在這樣的世界里,赫茲的叔叔——那位溫和到不像焰城人的戰士——曾是異類中的異類。
他總是靜靜地看著這些燃燒的日子,用那張布滿火痕的臉微笑著說:
「等他們累了,就會愿意聽你說話。」
他的火,從不先動手,卻能保護整個小隊;他的脾氣,不會吼人,卻能讓最狂暴的戰士自動退開。
戰場上,他是焰城最強的一道盾。
生活中,他是赫茲最柔軟的一方土。
—
赫茲緩緩睜開眼,眼前的王殿仍舊燃著微弱的火光,像是一場剛剛平息的長夜。
他沒有坐下,只是伸出手,指尖輕輕碰觸那座刻滿語法紋路的炙巖王座。掌心的熱度透過石座傳來,卻沒有燙傷他。
「叔叔……我現在懂了。」他低聲說,「你當初為什么總說,火太吵了。」
他轉頭看向魯格雷德,那個曾經仰望過王座、后來卻被權力灼傷的年輕人。語氣沙啞卻沉穩,像一股悶著火的溫柔風暴。
「我不是來搶你的王位的。」
魯格雷德猛然一愣,就像被火焰倒灌心口。
赫茲繼續道:「我們……都只是想讓這座塔,這個城市,別再那么痛了。」
「我說過,如果你真的是王,就得正視這片土地的傷口。」
這句話,像語法刃,深深刺入魯格雷德心里某個已經裂縫卻一直被壓抑的角落。
一瞬間,父親的身影浮現在他腦海中——那個眼神銳利、聲音低沉的男人,曾經對他說過:
「你得扛起整座國家的傷痛,成為一個負傷也不會倒的王。」
他沒理解過那句話的意思,直到現在。
直到塔被修復,缺陷被填補,他的暴躁像是被抽走一樣,他第一次聽見——不是耳朵聽見,而是心底聽見了——別人的話語。
魯格雷德聲音低了下來,像巖漿冷卻時的低語:「我……我還不夠強,不配當王,保護焰城……」
這句話在寂靜的王殿中輕輕回蕩,卻像驚雷般擊中在場所有人。
大臣們瞬間下巴齊掉,像是聽到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話。
大麥眼神震驚:「這誰?剛剛打我打到墻上的那個人是他嗎?」
阿絮打個哈欠,狐疑地看著魯格雷德:「我怎么感覺…這個人靈魂被換了。」
塔爺爺咧嘴笑了,笑得胡子一抖一抖,心里感慨萬分。那一刻,他想起了炎紋塔心核深處的另一道聲音——
雷洛斯。
那個曾為焰城燃盡自己的人。
他也曾是塔選之人,也曾為了保護這座城市,選擇沉默,選擇隱藏那個「能夠雙人共鳴」的秘密。
塔爺清了清喉嚨,飄來魯格雷德身邊:「吶,孩子。」
魯格雷德抬頭看他,眼神已經柔和了些:「你是……那個老靈魂?」
塔爺爺翻了個白眼:「什么叫那個老靈魂?我說了——你爸的爸都得喊我一聲老師!」
魯格雷德一臉茫然。
塔爺沒理他,只是雙手比劃起來,掌中流動出如同灰霧的語法線。那股語法沿著地脈繞過王殿,最終在空氣中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的輪廓。
那輪廓斷斷續續、光影顫抖,像是時間縫隙里抽出來的殘影。
所有大臣一見那道輪廓,齊刷刷地跪下,眼中滿是驚恐與敬仰。
「那是……王……是雷洛斯王!!」
塔爺嘆了口氣:「這道殘魂太破碎了,我只能暫時讓他清醒一次,而且……說完就會徹底消散。」
魯格雷德眼眶紅了,他重重點頭,像個犯錯的孩子:「我知道了!請……請讓我見他。」
所有人靜下來。
在浮動的光影中,一道低沉、曾經貫穿王殿的聲音,緩慢地響起——
「我的兒——」
魯格雷德的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滴在燙熱的石板上發出輕響。
「父親……!」
那不是一場政治交接,不是一次王位更替。
是兩代火之子,在裂火與重塑之中,第一次用真正的語言,說話。
雷洛斯抬起眼,目光緩緩掃過殿中眾人,最后停在魯格雷德的身上。
「看看你……長這么大了。」
聲音低沉如火焰熄滅后的最后一縷熱氣,飄落在魯格雷德的心上,重得幾乎讓他站不住。
「父親……!」
魯格雷德的喉嚨像被烈焰燒過般發不出更多聲音。
雷洛斯看著他,語氣忽然變得柔軟,像雪夜里罕見的一縷春風。
「讓你一個人扛起這份重責……是我太自私了。」
「我只是……只是害怕自己不在了,你撐不起這個王國,保護不了這條血脈……所以我才將那個秘密壓下去,讓你成為唯一的繼承者。」
他語速緩慢,聲音卻不斷回蕩在炙巖長殿的每個角落,像是要讓整個焰城聽見。
接著,雷洛斯看向眾人,也看向了那個站在王座前,沉默不語的少年。
「其實——炎紋塔從古至今,皆為雙源共鳴。」
「焰城,擁有兩位塔主。」
一瞬間,大殿彷佛所有火焰都停滯了跳動。
「赫茲……」他望向那個少年,「你的體內,擁有與塔相近的純粹魔力。說得更準確點——你,是塔留下的『種子』。」
一名老臣驚呼出聲,其他大臣也紛紛倒抽一口氣,眼神震撼又不敢置信。
「是我……將事實隱瞞了。」
雷洛斯語氣帶著遺憾與內疚,彷佛這段秘密壓了他整整一個死后的時光。
赫茲始終靜靜站著。他的眼神沒有驚訝、也沒有慌亂,反而顯得平靜得有些超齡。
他緩緩開口,聲音卻帶著一絲壓抑的顫抖:
「您……當初并沒有派人來抓我——我是說,在我叔叔的事發生之后。」
雷洛斯望著他,語氣依舊溫柔如昔日春火。
「你……那時候還只是個孩子。我做不出那種事。」
赫茲咬住嘴唇,想說什么卻又吞了回去。
雷洛斯停頓了一下,然后語氣更低,更沈:
「你叔叔的死……從來不是你的錯。」
這句話像一道雷,靜靜地劈開赫茲的心。
他肩膀猛地一震,像是從里到外被火焰反覆灼燒又被猛然撲滅,一滴眼淚沒來得及說服自己,就滑過臉頰。
雷洛斯看向眾人,然后仰望那仍微微跳動著的塔心之火。
「這片土地的火焰……燃燒了千年,是焰城的力量與信仰。」
「但同時……它也灼燒著我們的身體、靈魂與理智。」
他緩緩轉身,將目光放在站在一旁,臉上還沾著灰塵與糖果碎屑的小女孩身上。
「而你,小女孩……」
「是你,治愈了我們這個國家的病。」
「我,雷洛斯,以王之名、以塔選之身,向你致上——最高的敬意。」
雷洛斯緩緩彎腰,行了一個自焰城立國以來,從未對任何外人使用過的古禮。
這一刻,王魂低頭。
而在他身后——魯格雷德也隨之跪地,重重低下頭。
所有大臣與守火者們紛紛放下尊嚴與戒心,隨著塔主的古禮,一個個俯首跪地,朝伊拉所在的方向,敬禮如山崩。
整個炙巖長殿沉靜無聲。
只聽得見,火焰在跳動。像是哭,又像是笑。
伊拉沒有接話。
她只是輕輕地——微微彎了彎身,歐了一聲,像在回應一位鄰家的爺爺,不是塔主,也不是亡國之王。
動作輕得像風,一瞬之間,那些深跪在地的貴族、大臣、兵衛,竟沒有人感到她無禮。反而有種——被溫柔摸了頭的錯覺。
阿絮在旁邊看得眼皮狂跳,貓須都快炸開了。
不對勁!真的太不對勁了!
他瞇起眼,強忍住打開系統的沖動,因為他知道……光用看,是看不出來的。
從那場雙人祝禱結束后,伊拉身上就出現了一股——他形容不出的氣息。
不是語法波動,也不是魔力膨脹。
是一種,像靜水潛流、像日蝕之光的東西。沒人感覺得出來,只有他這種……本來就「不該存在于常態系統」里的存在,才會察覺那么一點點的「不正常」。
就像是,她的靈魂深處,被某個更古老的東西,輕輕地碰了一下。
阿絮的尾巴緊緊卷了起來,眼神死盯著伊拉。
他不想打擾,但他也不能再當個什么都不說的吉祥物。
他低聲、幾乎像自言自語地說:
「……妳剛剛,是不是……碰到那位了?」
塔爺爺沒說話,只是靜靜聽著他們倆的談話,胡子一動,眼中閃過難得一見的復雜神色。
伊拉側頭看他們,笑了,還是那種甜甜的、沒什么防備的笑:「怎么啦?你的臉都皺在一起了耶~像貓咪耳朵被捏了一樣。」
阿絮:「…又恢復了。」
而伊拉,只是眨著眼,像什么也不記得,又像什么都聽見了。
阿絮的耳毛在顫抖,他非常確信!絕對有異常!